【13】


    陸鳴是個說到做到的人。


    從這天開始,他每天準點下班迴家。如果加班,他會提前打電話告知池秋。


    時間眨眼到了周五。


    池秋難得參加一次別人的生日宴會,心情不免忐忑,他早早地換上了張姨給他挑選的淺色西裝,做好了出門的準備。


    陸鳴從臥室中出來,穿著一貫的深色西裝,一臉不苟言笑的模樣。


    考慮到晚上可能會喝點酒,陸鳴帶了小嚴當司機。


    一路上,池秋總是在整理自己的領帶,顯而易見的緊張。


    他對陸鳴說:“我上次穿西裝,還是我們辦婚禮的時候。”


    陸鳴皺了皺眉,想起他們婚禮那天,到場的人不多,一共就來了二十幾個人。


    “陸殷亮的生日宴會,肯定比參加我們婚禮的人多上許多。” 池秋笑起來,故作輕鬆地說。


    他沒見過什麽大場麵,不禁後怕,怕自己一會兒說錯話,做錯事。他像個頭一迴上台演講的小學生,心神不定。


    陸鳴見了:“很緊張?”


    池秋搖頭,找了個借口:“其實我不太習慣戴領帶,係得有些緊了。”


    陸鳴幫他整理了一下,放鬆了領帶結口:“今天來的人,雖然大多數是兩邊的親戚朋友,但場合應該不會太隨意。你一會兒要是覺得不舒服,我們早點走。”


    “早點走沒事嗎?”


    “露過麵就行。” 陸鳴可不打算在事業上幫一把陸殷亮,他準備差不多裝個樣子,誰也別為難誰。


    想當年,甄珍拽著陸殷亮上門挑釁的時候,陸鳴的母親恰好發病。


    陸鳴大概一輩子都忘不了那一天,陸殷亮那恐懼的眼神,以及甄珍那聲刺耳的尖叫。一幕幕,一聲聲,都在他年幼時的心中落下心結的初芽。


    “你是什麽東西!怪不得、怪不得榮天惡心你!”


    甄珍仿佛看到了藏在黑暗中的一隻怪物,嫌棄與厭惡迸發在腐爛的血漿裏,將一個被陸榮天無情逼入穀底的病人,無情吞噬。


    少年時的陸鳴手臂上印著幾道血淋淋的抓痕與牙印,他抬起頭,看到自己同父異母的弟弟陸殷亮扶著牆,被屋內的氣味熏到嘔吐。肮髒的嘔吐物沿著地板,流向屋外,蜿蜒成一條巨型的黑色蜥蜴。


    在他的記憶中攀爬。


    陸鳴想不得這些,他的腦袋嗡嗡作響,有什麽東西在他的太陽穴中擠壓又膨脹,疼得他咬緊了後槽牙。


    17 歲那年,他陪終於離婚了的母親去國外治病休養,不巧出了一場意外。他的腦袋上撞了很大一個傷口,流了不少血,縫了好幾針,在當地休養了許久才恢複。


    而在那段時間裏,陸鳴的母親去世,死狀慘烈。等陸鳴迴到國外暫住的家中後,迎接他的,是他畢生難忘的一幕景象。


    遮天蓋日的血腥味包裹著他,母親的眼睛宛如來自地獄的繩索,死死地扼住了陸鳴的脖頸,迫使他對視。


    陸鳴手中的一袋子藥掉落在地上,藥瓶子滾到角落裏。他雙膝跪地,發不出一點聲音來……


    消息很快傳迴了國內。


    謀殺?情殺?兇殺?仇殺?一時間,這個案件變成了令人咋舌的存在。


    陸老爺子得知後,發了好大的怒火,他喊來了戰戰兢兢的陸榮天一頓責罵,然後押著陸榮天馬不停蹄地趕去了國外。


    可惜的是,陸鳴的外祖父並不歡迎他們的到來,更不接受他們的歉意。


    “他們說,是我女兒自己開了門,讓那個人進屋的。” 老人顫顫巍巍地開口,一雙眼睛布滿淚水,“她為什麽會這樣做?”


    他恨意滿滿地看著眼前的陸榮天,一字一句,咬牙切齒:“是你當初說過,即使她生來便有缺陷,你也會對她忠誠愛護。可你背叛她,欺騙她,折磨她!讓她生無可求……”


    陸榮天被陸老爺子按著跪在地上,一聲不敢吭。


    因為這件事,陸老爺子已經撤去了他在公司所有的職務。當初他攀上陸鳴母親才得來的利益,在這一刻,被活活剝落。


    他後悔不已,最後聲淚俱下地認錯,希望兩位老人能再給自己一個機會。


    人都死了,他卻說著 “機會”。


    陸老爺子一拐杖打在他身上,氣得發抖,連 “畜生” 二字都罵不出口了。


    陸鳴的外祖父望著眼前懦弱貪婪的陸榮天,閉上眼睛:“滾,永遠不要出現在我麵前。”


    而他唯一的要求,便是留下還未成年的陸鳴,留下這個與女兒幾乎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外孫。


    陸鳴記得很清楚,外祖父的手不停地發抖,晚年喪女的悲哀壓得他如一座倒塌的大山。他握住陸鳴的手,泣不成聲。


    年邁的他,生恐陸鳴也會踏上與女兒一樣的不歸路,毫不猶豫地斷了陸鳴與陸榮天之間的關係。


    為此,近乎九年,在外祖父去世之前,陸鳴未曾迴國一次。


    …………


    紅燈,小嚴緩緩踩下刹車。


    陸鳴閉起眼睛小憩,深鎖眉頭。


    今天的空氣潮濕,氣溫卻舒適。午後才下過一場暴雨,淅淅瀝瀝地打濕了城市,現下,天空呈現出清亮的顏色,不濃不淡地掛著一抹彩虹。


    車內意外地沉悶,小嚴落下了一點車窗。


    池秋習慣地握住了陸鳴的手,發現陸鳴掌心出汗。


    他試著喚他:“陸鳴?”


    “……”


    “陸鳴,你怎麽了?”


    陸鳴疲倦地睜開眼睛,池秋的手已經順著他的手臂,不管不顧地摸找到了他的額頭。確定陸鳴沒有發燒後,他擔心著問:“你不舒服嗎?你的手心好多汗,額頭也是,但體溫貌似正常。”


    “我沒事。” 陸鳴努力平複下心情,逼迫自己不再去想那些被他藏在記憶深處的碎片。


    池秋一手握緊他的手,一手慌忙撫著他的肩膀:“要不要喝點水?”


    陸鳴示意池秋坐好,再次道:“我沒事。”


    小嚴忙問:“陸總,需要我掉頭去醫院嗎?”


    “不用。”


    陸鳴從車內的置物盒中取出一瓶未開封過的礦泉水和一板藥,取出一顆,順著涼水咽下。他的頭痛是老毛病了,隻要陸鳴的情緒強烈,抑或是情感不穩定時,便會頻頻發作。


    曾經在國外的一名心理醫生說過,陸鳴會出現情感冷漠症,很大原因是他的身體也許正在進行自我保護。


    隻有將所有情感都隱藏深埋起來,陸鳴自身才不會痛苦。


    身旁的池秋聽著他從鋁箔紙中剝離膠囊的聲音,焦心地問:“你是在吃藥嗎?陸鳴,你怎麽了?我們、我們還是去醫院吧!”


    陸鳴閉著眼,心髒快速地跳動著。他沒心情和時間去安撫擔心自己的池秋,他用力抹了一把臉,等待藥效發作:“池秋,安靜。”


    幾分鍾過去,陸鳴掌心的溫度逐漸正常。


    他抬起頭,看到池秋臉色發白,無措地掐著他自己的手指。他敏銳地聽到陸鳴西裝布料之間發出的細微摩擦聲,猛然轉過頭來。剛想開口,又訕訕地閉嘴。


    池秋的眼角微紅,如果陸鳴還不說話,他大概會著急得掉眼淚。


    “池秋。”


    “我在!”


    陸鳴握住他的手,隨即鬆開:“我已經沒事了,別擔心。”


    唯有池秋,趕忙抓住了他正要往迴收的手,握緊了,小力地搓了搓,像是在為他取暖。池秋一張口,帶著點哭音,大概是真的被嚇壞了:“你到底怎麽了?”


    “頭痛,可能是昨晚沒睡好。” 他隨口撒了一個謊。


    可陸鳴剛才的表現並不像是普通的頭痛,他的車裏還常備著藥,顯然不是碰巧沒睡好的問題。池秋見他不想說,猶豫再三,將要說出口的話咽了迴去。


    “生日會我們不去了,好嗎?” 池秋轉口說,“我們迴家,今晚你好好休息。”


    然而,車子已經駛入了舉辦生日會的酒店入口。


    “已經到了。”


    陸鳴不想因為這點小事影響到正事,他讓池秋放心。為了安撫池秋的情緒,陸鳴用指腹輕碰他的眼角,抹掉了一點淚水。


    “我真的沒事。” 他說,“我們在車上休息一會兒再下去。” 不然,就池秋這副表情,誰見了都會誤以為他們兩人剛 “吵完架”。


    池秋揉了揉眼睛:“好。”


    …………


    二十分鍾過去。


    陸鳴下車,大步走到池秋那一側打開了車門。他一手護在車頂,一手讓池秋握住,輕車熟路地將池秋帶下了後座。


    小嚴在酒店服務員專業的指路下,將車開去了對應的停車場,那邊有專門給代駕司機休息的茶水間。


    這一邊,服務員在得知他們的來意後,禮貌地將他們帶入相應的電梯。


    生日宴安排在五樓,西式自助的模式。


    兩人到時,裏麵已經來了不少人。陸殷亮最先看到他們,上前同陸鳴打招唿:“哥!秋哥!你們怎麽才來,我們都開始好一會兒了。” 他語調熱情,不知情的或許還會誤以為兩兄弟感情很好。


    “生日快樂,這是我和池秋給你挑的禮物。” 陸鳴連送祝福都是皮笑肉不笑,他拿出準備好的禮盒,遞給陸殷亮。


    池秋甚至不知道陸鳴準備了禮物。


    陸殷亮毫不避諱地打開了盒子,驚喜道:“我相中這隻手表很久了,謝謝哥,謝謝秋哥!” 他扭頭,指了指裏邊,爽朗道,“進去吧,今天都是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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