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夜將人帶到休息室裏,不待殷染坐下就開了口。


    “你去見過我弟弟?”


    剛才的情感波動過大,透支了殷染太多情緒,當他麵對司夜時,已經做不出什麽表情了。


    他淡淡地“嗯”了一聲,沒說其他的。


    司夜隻好自己繼續說下去:“我聽說你擺了他一道,他這個人很記仇,我建議你還是小心為妙。”


    殷染沒怎麽聽進去,餘光瞄到了洗手台前的鏡子,視線登時一顫。


    他轉過身,看向鏡子裏的自己。


    他原本隻是以為自己太過崩潰,才會讓司夜在一進門時就發現自己雙眼通紅,卻沒想到這麽誇張。


    一圈殷紅圍在他的虹膜外側,就像是戴了一副直徑偏大的美瞳。


    雖說他原本的瞳色就是暗紅色,可自從來到這裏之後,也就隻有月圓之夜虹膜才會恢複從前的顏色。


    如今卻卡在將紅不紅的邊緣,屬實有些詭異。


    一種莫名的不祥感湧上他的心頭,讓他覺得不安。


    這中間,會不會出現了什麽差錯?


    “我和你說話呢。”


    司夜的話打斷了殷染的思考,他壓下腦中複雜的思緒,漫不經心道:“哦,隨便吧。”


    “……”司夜一時有些無語,“你到底有沒有在聽我剛才說的話?”


    司夜說完才瞥見,殷染正站在鏡子前,左右查看著他的眼睛。


    他從椅子上站起身走過去:“我剛才就在提醒你了,你這眼睛著實有點駭人,我幫你看一眼。”


    他邊說邊向殷染伸出手,卻被他偏身躲過。


    司夜悻悻地收迴手:“行,毛病真不少,不要我看,你就自己下去掛眼科。”


    幾句話下來,殷染總算是有了點反應,他點了點頭,迴複道:“多謝,我會注意。”


    司夜這才想起自己剛才的話題被岔了過去,剛想說點什麽,殷染徹底迴過神來,搶在他前麵開了口。


    “今天我找到了那個和行止相撞的司機,但也沒找到。”


    殷染矛盾的言語令司夜困惱地皺了皺眉頭。


    殷染緊接著解釋道:“我找到的那個人,口口聲聲說他是那天和行止發生碰撞的司機,各種車禍的細節也描述得很清楚,但就是太清楚了,才讓我生了疑。後來我把那個人的照片給行止看,行止覺得不是他。”


    也就是說,有人把真正的司機藏起來了。


    司夜怔神間,殷染又道:“和家族有關的事,我不想也沒必要向你求助,但這次事關津行止。我現在沒什麽根基,若是和殷家周旋也不是拿不到結果,但這勢必會耽誤時間。”


    聽到這,司夜已經聽懂殷染的意思了。


    他點破了殷染的意圖:“你是想要排查在津行止出事的同一時段中,全市因車禍被接診的病人?”


    “是。”殷染頷首,“雖然笨拙,卻也最為有效。”


    話雖如此,但若是托關係調病曆,便很可能涉及患者隱私的問題。


    司夜低頭,手不自然地推了推眼鏡。


    他的心思很快被一直在旁觀察的殷染所洞悉。


    殷染緩緩道:“方法不是很多種嗎?沒必要非得是你現在想的那一種。比如,你的車停在某個醫院門口的時候,巧合地被人刻意刮花,你大致知道他是誰,但你不想驚動警察,隻想悄悄看一下監控。”


    司夜很快跟上殷染的思路,扭轉了作為醫生的職業性固化思維,補充道:“而車被刮花的時段,正好是津行止出車禍之後的那一段時間。”


    “嗯哼。”


    司夜鬆了一口氣,坐迴自己的位置:“迴去等消息吧。”


    ·


    等到殷染迴到病房時,津行止還躺在原位。分辨出殷染的聲音,他支起身子朝門口查看。


    隻是他剛坐起身,上身就再次被殷染圈住。


    那力道有點大,又是從上至下的環抱,一時讓津行止有些喘不過氣。


    他拍了拍殷染的背脊,苦笑道:“還來?你不會還有什麽事沒和我說吧?”


    聽著津行止有些發顫的聲音,殷染才意識到自己似乎抱得太緊了。


    他微微鬆了點力氣,輕聲說道:“的確是有一件。”


    聽到這,殷染明顯感到津行止的後背僵了一下。這讓他立刻丟掉了開玩笑的心情,忙解釋道:“我隻是忽然想起來,我好像從來沒有告訴過你,之前你能看到我記憶時,我也曾窺探到你的一部分記憶。”


    半晌,津行止才怔怔道:“原來你已經見過他們了,那,那時候他們看我,是什麽樣的表情?”


    殷染這才猛然驚覺,原來思念可以隨著時間流逝而日益加深,而記憶卻隻會隨著歲月消逝而日漸模糊。


    縱然有照片定格下某些畫麵,但那種熟悉的感覺隻會離人越來越遠,最後被不甘地遺忘。


    殷染忽然想起津行止的記憶,想起他母親為了讓他逃離爆炸所編織的謊言,心中湧起一股酸楚。


    他鬆開津行止,摸了摸他棱角分明的下顎。


    “阿止,爆炸前的最後一秒,其實你母親曾對你說過一句話,我想你或許沒聽見。”


    津行止整個人呆滯了,隨後不可置信地望向殷染。


    殷染用指腹掃了掃他的臉頰,輕柔地說:“她說,她愛你,她會永遠愛你。”


    聽到這句話的時候,津行止突然毫無征兆地垂下一滴眼淚。


    很多個深夜裏,津行止都在迴想當年的那場車禍。他明明應該也死在那場爆炸裏的,卻因為一份愛意孤獨地活了下來。


    那些艱難的日子裏,他從沒想過隨他們而去。因為他知道,自己好好活下去,就是父母最大的心願。


    他不憎恨那些冷言相待,也不怨懟命途多舛,因為他始終心存愛意。


    多年來的堅強被一句話瞬間打破,津行止的眼淚掉了一顆後,便像是斷了線一樣往下墜。


    他失控地像個孩子一樣哭著,模糊的溫情像是被畫師重新描繪,填塗上如舊日般的色彩。


    殷染緊緊抱住津行止,順勢在他耳邊說出了那句也藏在他心裏的話:“阿止,我很愛你,我會永遠愛你。”


    脆弱的微顫一點點被撫慰平複,兩個不被命運眷顧的人互相依偎取暖。


    其實,殷染所看到的記憶,都是津行止當時所看到的,或者說是被他大腦修飾過的。


    因此,同津行止一樣,殷染隻看見了他母親在爆炸前嘴唇微動,卻根本不知道她說了什麽。


    但那似乎不重要了,因為如果他們能聽得見,那聽到的也該是這句話。


    “我愛你,我會永遠愛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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