後半夜,是夜生活的開場。


    夜風唿嘯而過,被困囿於鱗次櫛比的高樓之間,失去徜徉的自由。


    津行止換了身不顯眼的衣服,從後門離開酒店。


    他要去見一個人。


    這個人是於他有救命之恩的朋友,也算是他最信任的人。更為重要的是,他的這位朋友,是一名醫生。


    他們見麵的地點離酒店並不遠,是一間附近的酒吧。


    津行止壓下帽簷,穿過舞池旁的喧囂,停在吧台邊,敲了敲吧台。


    被打擾的男子半轉過身,鬆了鬆緊繃的領帶,調笑道:“喲,這不是今天出櫃的大明星嗎?”


    津行止壓低聲音道:“能不能好好說話?”


    職業的敏感性讓他很快感受到了周圍人的目光,他向司夜使了個眼色,示意他進包廂。


    司夜伸開交疊的雙腿,端起未喝完酒的酒杯,緩步跟上。


    關上包廂門,津行止瞟了眼他手上的杯子:“說實話,我不太能理解你為什麽總會出現在這種地方。”


    “當然是為了偶遇美人。”


    津行止哂笑一聲:“送上門的都快排不上隊了,你還用得著自己找?”


    司夜避開他的提問,轉而敲了敲杯沿:“你今天找我,是為了殷染?”


    津行止摘下鴨舌帽的動作一頓:“你怎麽知道?”


    “能讓你在演唱會前夕打電話向我求助的,隻能是‘見不得人’的病人。而且……”


    司夜拿出手機,切進了微博,點開了熱搜榜第四位的詞條,上麵清晰地寫著“殷染帶病參加演唱會”幾個大字。


    “說吧,”司夜收起手機,“他得了什麽不能說的病,能讓你來找我幫忙?”


    習慣了司夜直接的說話方式,津行止開門見山道:“我想知道,一個人如果失憶,會連基礎常識都忘記嗎?”


    司夜聳了聳肩膀:“那大概率是傻了。”


    “如果沒傻,還存在一套獨特的邏輯呢?”


    司夜沉思了幾秒:“邏輯和常識都是經驗堆疊而來的,如果忘記了常識,邏輯相應地也應該出現問題。當然,我不主攻神經學,這個答案或許不準確。”


    猶豫了片刻,津行止又問道:“那我問一個你專業方向的問題,一個人會突然轉換性別嗎?”


    司夜搖了搖杯中的烈酒:“成年後性別基本是固定的,剔除變性手術的可能,再去掉少數的雙性別人群,倒是還有一種可能。”


    “什麽?”


    “被s3級alpha標記。”司夜放下手上的酒,玻璃杯和桌麵磕碰出一聲脆響,“且不說能不能找到s3級alpha這種稀有生物,就算是真能被其轉換性別,也需要一個過程,絕不可能是‘突然’。”


    聽完,津行止一度沉默。


    他半轉杯口,把杯裏剩下的苦艾酒一飲而盡。正當他皺著眉頭感慨這酒口感太差的時候,司夜的手部動作一頓:“等等,性別變化,生病……”


    津行止倒抽一口氣,對他比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沒想瞞你,但事情就是發生了。可演唱會前單是集訓就封閉了半個月,這期間他還用信息素壓過我,真的沒理由會突然變成omega。”


    當猜測變成事實,司夜不敢置信地向後一靠,消化著這個消息。


    半晌,津行止提起一口氣:“算了,抽個空幫我麵診一下他吧。這件事,我隻能信任你一人。”


    “但我記得,你好像和他關係不是一般差吧?”


    津行止無奈地搖搖頭:“我也這樣記得。”


    言談間,司夜定睛觀察了一下津行止:“你臉色怎麽不太好?”


    津行止這才想起來演唱會前一天晚上他身體不適的事,於是把當時的情況和司夜講了講。


    司夜認真聽津行止講完,才道:“聽症狀倒不像是勞累過度,更像是誤服了隻針對腺體的神經毒素。”


    “毒素?”


    “嗯。這種毒素其實在某些動植物裏也有,它可以通過影響腺體內的神經,致人昏迷。而造成的影響會隨著代謝消散,無需治療。”


    聞言,津行止點頭示意,準備戴上帽子離開。


    “白眼狼,說完就跑,”司夜叫住他,“賬結了再走。”


    津行止正了正帽簷:“抱歉,白眼狼出門沒帶卡,下次請你吃飯。”


    推開包廂門,震耳的音樂再度襲來。與之而來的,還有排練那晚的某個畫麵。


    如果他真的在不經意間被人下過藥的話,那或許就隻有借由其他人傳來的,殷染親手開封的那瓶水。


    ·


    夜色深沉,殷染推開窗戶,任夜風倒灌進房間裏。


    房間已經被他探查過一遍,這裏雖然到處都充斥著他的氣息,可任哪裏都喚不起他一絲記憶。


    他漸漸發現,他丟失的記憶似乎不止昨晚那一段。而且,他好像還忘了一件極其重要的事。


    踱步到客廳中央,一陣異常的空氣對流引起了他的注意。


    順著風向,他發現了一扇隱蔽的連接門。


    他輕推開那扇門,來到了一個和他屋子布局極其相似的套房。


    傳入鼻腔的氣味告訴他,這是津行止的房間。


    津行止出去已經有一段時間了,但人卻遲遲沒迴來,這種違背人類作息的行為引起了殷染的警覺。


    他推開津行止的臥室門,澄澈的月光打透了半間屋子。


    這裏畢竟是他蘇醒的地方,或許藏著什麽線索。


    在盡量不改變原狀的情況下,殷染除了發現了一些和他屋裏形似的、不知用途的東西,也沒再發現別的什麽。


    順著床鋪向前摸,殷染在枕下發現了一本書。


    他取出那本書,淡藍色的封皮上的書名是《演員的自我修養》。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屬於津行止的腳步聲。


    他把書本放迴原位,走出臥室門,想從連接門離開的時候,卻發現這扇門竟是單向的。


    他們的房間處於低層,如果現在從門口出去,恐怕會正麵撞上津行止。


    思忖片刻,殷染隨便取下客廳裏的一本書,迴到了津行止的臥房裏。


    津行止走進門,把房卡插在卡槽裏,房間的燈光亮起,電器也陸續開啟。


    現在距離天亮時間已經所剩無幾,他隻想先休息一陣,再去處理那些令人頭疼的事。


    一開門,津行止竟然活見鬼地看到了殷染。


    此刻,殷染正靠在床邊,靜靜地翻開了書。


    見有人進來,他也隻是淡淡地抬頭瞟了一眼,就繼續手裏的動作。


    如果不是確定屋裏的東西都是他的,津行止簡直覺得是自己進錯了房間。


    他上前抽掉殷染手裏的書:“你怎麽在我屋裏?”


    殷染淡定地抬起頭:“是你說讓我安分點,別到處亂跑。”


    津行止長“嗬”一聲:“所以你就跑到我屋裏來?”


    殷染眼皮一抬,順聲應下。


    被殷染詭異的行為折磨了一天,津行止竟覺得這樣牽強的理由也是勉強可以接受的。


    “行,”津行止拉過椅子坐下,“不想睡就聊聊。”


    殷染自然地合上書頁:“想聊什麽?”


    津行止一時啞然。


    燈光下,殷染淡色的眸子裏反出白色的光芒,又在說笑間蕩起波瀾。


    眼前這個人,較之從前,性格大相徑庭,處世的方式也天差地別。


    若是殷染擁有這樣的演技,或許就不至於從出道一直被黑到現在。


    結合這一天的相處所觀察到的他的行為模式、思維方式,還有司夜說過的話,津行止的想法有些動搖。


    他舔了舔嘴唇:“你到底是不是殷染?”


    “當然,”殷染眼眸輕抬,“那的確是我的名字,但很抱歉,我可能不是你認識的那個人。”


    說著,他抬手取起床頭櫃上的眼鏡。


    是津行止在舞台上戴過的那副,上麵還沾著星點他的氣味。


    殷染將眼鏡上銀色的長鏈捋順,架在自己高挺的鼻梁上。細長的銀鏈子順著垂下,泛著清冷的光輝。


    金屬的光暈圈在他的眼角,將他眼角周圍的皮膚暈染得發亮,襯得淚痣愈發動人。


    像是想起了什麽,津行止舔舔嘴唇,開始在相冊裏尋找一年前的照片。


    翻了良久,他才找到一張他們出道時的四人合影。


    他雙指外滑,放大了殷染的那部分。照片裏,殷染的眼角並沒有痣。


    他退出相冊,戳進殷染的微博,翻了翻他的近照。


    所有照片無一例外地顯示著,殷染的眼角從來都沒有過一顆淚痣。


    他起身靠近殷染,手指貼近他的臉頰,用力摩擦過他的眼角。


    沒有妝容會在這種力道下絲毫不花,津行止收力,喃喃道:“竟然是真的。”


    正當他打算把手抽離的時候,殷染卻一把扣住了他的手。


    “不是隻聊聊嗎?還是說,你覺得隻聊,不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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