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半分鍾, 房間裏才響起低弱的聲音：“知道，我說你別守著我了，睡覺吧……一起睡……”
後麵的話並沒有機會說出, 蘇袖已經睡了過去。
臥室重新恢複平靜, 坐在床邊的男人一動不動，片刻後，他才發出一聲輕微的歎息，起身摸黑試探了下蘇袖的額頭。
溫度不再滾燙，確實退燒了。
萬籟俱寂之中, 隻剩下少年均勻的唿吸聲。
徐開寒躺在另一側的床邊, 與蘇袖之間隔著很大距離。
適應黑暗後, 依稀可以看見身邊人較為模糊的輪廓，他閉上眼, 試圖睡一會兒，發現隻是徒勞。
無論睜眼閉眼, 都是少年身上若有似無的沐浴露香味，被黑暗無限放大，影響著每根神經, 讓常年沉穩的心跳也在漸漸失控。
唿吸亂掉，徐開寒睜開眼，眼底帶著深深的無奈。
下一秒, 少年朝他滾了過來，在他身邊尋了個舒服的姿勢不動了。
*
意識混亂漂浮, 整個人像是被打散重組了一樣, 渴意讓蘇袖眼皮子動了動, 被迫睜開眼。
陽光從窗簾的縫隙透射進房間, 蘇袖眼裏有些茫然, 片刻後才抿唇側了下腦袋。
映入眼前的是男人的喉結，再往上是熟悉的臉。
徐開寒？
瞳孔驟然放大，大腦陷入短暫的空白，蘇袖猛地反應過來自己和徐開寒近到可以說在睡在他懷裏，一點點地往後挪去。
他為什麽會和徐開寒躺在一起？
昨天夜裏發生的一切湧入腦海，蘇袖被自己那句一起睡驚到的同時又鬆下一口氣。
除了那句話，並沒有發生什麽，他很慶幸自己大腦在當時還殘留一點清醒的意識。
興許是真的沒休息好的原因，這麽睡了一天一夜後，不僅燒退了，頭也感覺不到疼了。
目光落在身旁的徐開寒身上，蘇袖注意到他眼下明顯的黑眼圈，微微一頓，忍不住伸手將他淩亂的頭發整理好。
直到與那雙不知何時睜開的深邃眼眸對上，蘇袖才倏然醒過神，收迴手看向別處：“早，我退燒了，謝謝。”
徐開寒坐起身，看著他：“清醒了？”
意有所指的話讓蘇袖臉頰有些發熱，很快鎮定下來，麵上不顯露任何波瀾道：“嗯，徹底清醒了，昨天晚上謝謝你。”
“想吃什麽？”徐開寒走下床，拉開窗簾。
燦爛明媚的陽光從窗外照射進房間，突如其來的明亮讓蘇袖有些不太適應，微眯著眼，神色看著有些小小的慵懶。
“我來做。”蘇袖說。
睡了那麽久，身體有些疲軟無力，他活動了下，走進衛生間洗漱。
等走到客廳，一口氣喝下兩杯水，強烈的渴意才消失不見，蘇袖放下水杯，開始做早餐。
吃完早餐後，別墅裏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蘇袖坐在沙發上喝著水，時不時暼一眼身旁的徐開寒。
他似乎正在迴複誰的消息，手指一直在敲打著鍵盤。
最終是蘇袖率先打破了沉默：“你不繼續休息嗎？昨天睡得那麽晚。”
“擔心我？”徐開寒放下手機，抬頭直直地望著蘇袖，眼底劃過笑意。
蘇袖又喝了一口水，沒特意迴避這個問題：“你昨天照顧了我一夜，我擔你很正常。”
徐開寒：“是嗎？”
輕飄飄的兩個字怎麽聽怎麽有種揶揄感，蘇袖幹脆與徐開寒對視，情緒平靜如水：“是。”
徐開寒啞然失笑：“我去睡一會兒，三個小時後叫我一下。”
他起身迴了自己房間。
客廳裏隻剩蘇袖，他把杯子裏的水喝完，坐在沙發上無聊地刷了會兒視頻，走進廚房做午飯。
三小時一到，蘇袖推開房門。
床上躺著的男人眉眼平靜，再也沒清醒時的冰冷疏離，身上與生俱來的強大壓迫感也隨著他的熟睡收斂起來。
蘇袖鬼使神差般地盯了許久，直到廚房設計的倒計時器響起聲音，他才湊近徐開寒，輕聲道：“徐開寒，時間到了。”
那一刻，蘇袖忽然生出一種很怪異的感覺——好像他和徐開寒是已婚夫妻一樣。
男人睜開眼，眼底清明一片，看不出任何剛醒的痕跡。
注意到蘇袖微微奇怪的表情，徐開寒坐起身，嗓音有些沙啞：“怎麽了？”
“沒事，吃午飯了。”蘇袖往外麵走去。
午餐做的是蘇袖的拿手菜，從廚房端出時，香味瞬間飄散出。
徐開寒接過菜放在桌上：“辛苦了。”
平常的一句話讓蘇袖目光一凝，什麽都沒說，沉默地坐在桌前，拿起筷子。
這頓飯吃得有些詭異，徐開寒能夠感覺出蘇袖的漫不經心，並沒有多問。
隻是臨走前摸了摸蘇袖的腦袋，叮囑道：“照顧好自己，身體要是再不舒服要及時去醫院。”
蘇袖應了一聲，目送他離開後迴了自己房間。
視線一落在床上，腦海裏就開始閃現昨天發生的一切，蘇袖捏了捏眉心，低聲呢喃：“瘋了。”
真是瘋了，不然他怎麽會那樣。
唯一的解釋就是因為徐開寒在身邊，讓他覺得安心放鬆，所以才會那麽反常。
手機振動聲打亂了所有想法，是沈潤赫發來的消息：“還有一個月就要去大學報到了，你真不出來聚聚嗎？”
“不了。”蘇袖迴複，“我馬上要去外地。”
“去外地幹什麽？”
“拍戲。”
“那這兩天你更要出來和我聚一聚了，上次匆忙見你，好多事都沒來得及問呢。”
蘇袖打字詢問：“問關於我和徐開寒的事？”
沈潤赫震驚：“你怎麽知道？”
除了這件事，蘇袖真想不到沈潤赫還有什麽事好奇。
他剛打幾個字，沈潤赫又發來一條長消息：“對了，你應該不知道，我聽說蘇家出事兒了，到了快破產的地步。呲牙.jpg，可惜看不到蘇頌，不然真想欣賞一下他那黑臉的樣子。”
蘇袖一眼掃過，臉上表情淡得幾乎沒有：“我和你舅舅還沒在一起，其他也沒什麽說的，就不出去了。”
沈潤赫：“好吧。那什麽，我多嘴一句，你是和我舅舅在發展中，還是……對我舅舅沒感覺，不喜歡我舅舅？”
蘇袖一怔，收迴了打字的手。
聊天停止了，另一邊的沈潤赫有些苦惱地撓撓頭。
難道問錯了？
直到五分鍾後，蘇袖才發來的消息：“發展中。”
這就是變相地承認喜歡了！
沈潤赫咧嘴一笑，興奮地把那三個字截圖發給徐開寒，邀功般詢問：“舅舅，你知道嗎？”
徐開寒：“。”
怎麽又是一個句號。
反應這麽冷淡難道兩個人早就互通心意了？那為什麽還沒在一起？
沈潤赫臉皺成一團，怎麽也想不通。
……
辦公室中，徐開寒把那張截圖保存好後給徐母打了一個電話：“我初中時的照片還存著嗎？”
“一直都有，怎麽了？”徐母正在做美甲，聽見徐開寒的話饒有興趣道，“想給兒媳婦看你初中的照片？”
“不是。”徐開寒頓了頓，“我想找一張照片。”
“在老宅子裏，你想找自己去找，我可不給你找。”徐母說，“當然，給兒媳婦看另說。……不要這個顏色，要旁邊那個，嗯對，就這個……”
那邊一時有些嘈雜，徐母對試色不滿意，挑了好幾個才確定顏色。
徐開寒準備掛斷電話，徐母忽然說：“對了，袖袖馬上要開學了，你把他帶迴家一起吃頓飯吧？”
徐開寒沒直接答應：“再說。”
他掛斷電話，叫了李謂進來。
“幫我去老宅找一張照片，在我房間書架右下角的盒子裏。”
李謂認真記下：“還有什麽特征嗎？照片裏幾個人？長什麽樣子？”
“兩個，一大一小。”
手機微微振動，徐開寒解開屏幕，是蘇袖給他發的消息：“身體沒問題了，我定了晚上的機票，提前去劇組。”
“臨走前有個禮物給你。”迴複完後，徐開寒吩咐李謂，“去吧，找到後送去給蘇袖。”
半個小時後，李謂拍了一張照片過來：“是這張嗎？”
照片裏七八歲的小男孩臉頰灰撲撲的，抓著身邊少年的衣擺，看著鏡頭，黝黑的眼睛裏充滿了好奇與緊張。
而另一個少年眉眼冷冽，雖然唇角微微揚起，卻透著十足的疏離感。
十五歲過生日那天，徐母和徐父在樓下招待客人，徐開寒從房間換完衣服出來時，聽見兩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人在走廊上議論他。
“那個徐開寒，都不會笑嗎？明明是他過生日，怎麽一點也不開心的樣子？”
“我也覺得，冷著一張臉，看著就不好接觸，好奇怪啊。”
“對吧對吧，就是很奇怪，他在故意裝高冷裝成熟嗎？弄得我老是被父母說，煩死了。”
“我也是，老是拿我跟他做比較，在我看來他才不正常。”
“……”
徐開寒沒打斷他們的聊天，直接從他們身邊經過下了樓。
兩個男生被嚇得驚叫一聲，更加吐槽不停。
徐開寒隻有出生的時候哭過，徐母一直覺得他特別懂事。
別的孩子哭鬧頑皮，各種折騰人，徐開寒可以獨自玩玩具一整天，從來沒鬧過。
見過徐開寒的人大多都是麵上誇他安靜懂事，背地裏說他不正常，不然怎麽沒一點孩子氣。
隻要與常人不一樣，就是奇怪有問題，這是徐開寒從小就明白的。
生日後半場他直接出去散心，然後碰見了蘇袖。
當時隻有八歲的男孩坐在馬路牙子上，看著過往的車輛，神色茫然。
過了一會兒，他摸了摸肚子，似乎餓了，表情逐漸萎靡。
徐開寒去旁邊商店買了一個麵包，走過去將麵包遞給他：“吃嗎？我請你。”
男孩沒動，看著麵包的眼裏都是渴望，甚至手已經蠢蠢欲動了，還是按捺住沒有接下。
徐開寒問他：“為什麽不接？”
“院長說不能隨便拿別人的東西。”男孩忐忑防備地開口，強行讓自己的目光從麵包上挪開，掙紮道，“我不吃！我不餓！謝謝你。”
徐開寒沉默片刻，直接把麵包直接放在他的手裏，在一邊坐下：“現在開始我們是朋友，朋友的麵包可以吃。沒毒，放心吃。”
“真的嗎？”男孩望著他，有些驚喜，“你會不會後悔？我吃了哦？真的吃了！其實你現在還可以反悔……”
那種小心翼翼的確定讓徐開寒抬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吃吧，我不會反悔。”
他道謝後吃了起來，一塊巴掌大的麵包，吃了將近半個小時，細嚼慢咽，並沒有許久沒吃飯的狼狽。
看著他嘴角的麵包屑，徐開寒忽然開口：“我說了一句話你就相信了，不怕我在裏麵下毒嗎？”
男孩有一瞬間的驚恐，皺起眉頭，像是在思考他這句話的可能性有多大，幾秒鍾後，脆生生地問：“你下毒了嗎？”
口袋裏的手機響起鈴聲，看著那雙幹淨澄澈的黑眸，徐開寒站起身，起了幾分逗弄的心思：“你猜。”
“我覺得不會。”
“為什麽？”徐開寒收迴手，似笑非笑地盯著男孩，“覺得我像個好人？”
“因為你剛剛說了，我們是朋友，朋友的麵包可以吃。”
徐開寒一怔。
過往多年，有不少人說過“我們是朋友”，“能和你做朋友太好了”之類的話，但沒有任何一句能有男孩的誠摯認真。
他嘴角一點點上揚，露出一抹很淡的笑意，坐在男孩身側後拿出紙巾，溫柔地將他嘴角的麵包屑擦掉：“猜對了。你不迴家嗎？”
“迴去很無聊，還總是被人搶東西，我搶不過他。”男孩小聲說。
“偷跑出來的？”徐開寒問。
“你怎麽知道？”男孩睜著眼睛，眼裏滿是詫異，“你猜得好準。”
“我也是偷跑出來的。”徐開寒偏頭看著他，“和你一樣。”
“你為什麽偷跑出來？”男孩撿起來樹枝，在旁邊無聊地畫著圈圈。
“他們說我很奇怪，”徐開寒微微湊上前，盯著蘇袖問：“你覺得我奇怪嗎？”
“不奇怪呀。”蘇袖仔細地打量他片刻，聲音軟軟的，“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和我一模一樣，哪裏奇怪了？”
徐開寒驟然失笑：“你說得對，確實不奇怪。”
他拿出手機看時間，不小心把口袋裏黑色的鋼筆帶了出來。
黑色的鋼筆掉在地上，染了一層明顯的灰。
男孩快速撿起來，拍幹淨上麵的灰塵，遞給徐開寒：“你要走了嗎？”
眼裏的不舍讓徐開寒把鋼筆推迴去：“嗯，送你了，以後別被人搶東西了。這根鋼筆要保護好，一定不能被搶走。”
蘇袖沒有動，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會被搶走，你還是別給我。”
徐開寒沒有接過，準備離開時被抓住了手。
男孩仰頭看著他，緊張地說：“謝謝你請我吃麵包……以後我們還會碰見嗎？”
“會的。”徐開寒往前走了兩步又折返迴來，拿起手機對準兩人，“我們拍張照吧，留作紀念。看這裏。”
蘇袖下意識看過去。
除了在孤兒院集體合照，這是他第一次和別人在一起拍照，有些不知所措地抓住了徐開寒的衣擺，“我擺什麽樣的姿勢？”
“這樣就好。”徐開寒低聲說，按下快門。
照片定格，他給蘇袖看了一眼後收起手機，俯身將蘇袖的臉一點點擦幹淨。
離開前，徐開寒攔下一輛出租車，付好車費，讓司機送了蘇袖迴去。
思緒被李謂撥來的語音電話打亂：“先生，照片我送給蘇袖了。”
徐開寒接聽後返迴那張照片，輕碰了下照片裏男孩的臉：“竟然都忘了，隻有我一個人記得。”
“啊？”李謂傻住了，被他溫柔繾綣的語氣驚得不行，“我忘記了什麽嗎？先生……你提醒一下？別這樣，我好害怕。”
“送到後就迴來吧。”徐開寒迴過神，淡聲開口。
“好的。”李謂應了一聲。
電話掛斷，徐開寒放下手機，雙手交合放在腿上，目光看向窗外，忽然一笑。
原來他們的相遇早就打下了基礎。
*
天色漸黑，房間裏沒開燈，昏暗一片。
蘇袖坐在沙發上，看著手中的照片，神色是從未有過的詫異。
小時候的他和徐開寒竟然有過合照，但是他對合照這件事沒有任何印象。
照片裏年幼的他右手抓著徐開寒的衣擺，左手握著那根黑色的鋼筆。
所以那根鋼筆真的是徐開寒送給他的，而在他的記憶裏，送鋼筆的人和他年紀差不多大，但照片裏的徐開寒已是少年。
他真的忘記了一些事，而且記憶還混亂了。
拿著照片的手微微收緊，蘇袖起身把照片放好，拿上行李箱，打車去了機場。
上飛機前，他給徐開寒發了一條消息：“照片我收下了，會努力想起所有。”
把手機關機後，蘇袖閉上眼，開始休息。
到達酒店已經是後半夜，蘇袖辦理好入住，走進房間反鎖上門。
洗完澡，收拾好時，語音電話鈴聲響起，是徐開寒打來的。
蘇袖沒想到他還醒著，把窗簾拉好，關燈躺在床上，接通電話後按了免提。
“到了嗎？”男人磁性的嗓音傳入耳畔，像是帶著某種魔力，讓人有些恍然失神。
酥酥麻麻的感覺從耳朵流遍全身，蘇袖極為不自在地翻了個身：“到了，準備睡覺，你怎麽還沒休息？”
“躺下了。”徐開寒說，“睡吧。”
蘇袖原本想等徐開寒掛斷，結果幾分鍾過去，依舊在通話中。
他伸手準備去掛斷，到最後又停下了。
電話那邊十分安靜，什麽都聽不見，困意在此刻來襲，蘇袖收迴手，直接閉眼睡了過去。
均勻平穩的唿吸聲響起，還在處理工作的徐開寒低聲道：“晚安，蘇袖。”
這一覺睡到早上九點半，語音電話還在連接，隻是聽不見對麵任何聲音，應該是開了靜音。
蘇袖把電話掛斷，給徐開寒發了個“早”。
洗漱完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敲門聲忽然響起：“蘇先生在嗎？徐先生給您訂購的早餐到了，麻煩出來拿一下。”
來之前蘇袖把住的酒店名，房間號等都和徐開寒報備過，所以聽見這話也不意外。
他打開門，接過早餐道謝，嚐了下後拍照發給徐開寒。
圖片裏是皮蛋瘦肉粥和油條，旁邊還有一瓶熱牛奶，拍照的時候，蘇袖右手正拿著勺子。
他的手指白皙纖長，手背青筋明顯，一眼看過去極為漂亮。
徐開寒：“好吃嗎？”
“還好。”蘇袖想了想，如實迴答，“沒有你做的好吃。”
徐開寒：“可以理解為你是在拐著彎說想見我了嗎？”
臉頰倏然燥熱起來，蘇袖看著那句話，沒有立刻迴複。
說起來，他和徐開寒之間越來越熟稔了。
行程報備、吃飯拍照、甚至連麥一夜……都像極了情侶才會做的事。
再這樣下去，他們離在一起不遠了。
抵觸嗎？討厭嗎？
並不，相反還有一些說不出的欣喜與期待。
蘇袖自然知道這代表什麽，微微垂眸，心裏的答案從沒像此刻這麽清晰過。
——他確實喜歡徐開寒-
作者有話說：
補更+今天的更新，久等！
後麵的話並沒有機會說出, 蘇袖已經睡了過去。
臥室重新恢複平靜, 坐在床邊的男人一動不動，片刻後，他才發出一聲輕微的歎息，起身摸黑試探了下蘇袖的額頭。
溫度不再滾燙，確實退燒了。
萬籟俱寂之中, 隻剩下少年均勻的唿吸聲。
徐開寒躺在另一側的床邊, 與蘇袖之間隔著很大距離。
適應黑暗後, 依稀可以看見身邊人較為模糊的輪廓，他閉上眼, 試圖睡一會兒，發現隻是徒勞。
無論睜眼閉眼, 都是少年身上若有似無的沐浴露香味，被黑暗無限放大，影響著每根神經, 讓常年沉穩的心跳也在漸漸失控。
唿吸亂掉，徐開寒睜開眼，眼底帶著深深的無奈。
下一秒, 少年朝他滾了過來，在他身邊尋了個舒服的姿勢不動了。
*
意識混亂漂浮, 整個人像是被打散重組了一樣, 渴意讓蘇袖眼皮子動了動, 被迫睜開眼。
陽光從窗簾的縫隙透射進房間, 蘇袖眼裏有些茫然, 片刻後才抿唇側了下腦袋。
映入眼前的是男人的喉結，再往上是熟悉的臉。
徐開寒？
瞳孔驟然放大，大腦陷入短暫的空白，蘇袖猛地反應過來自己和徐開寒近到可以說在睡在他懷裏，一點點地往後挪去。
他為什麽會和徐開寒躺在一起？
昨天夜裏發生的一切湧入腦海，蘇袖被自己那句一起睡驚到的同時又鬆下一口氣。
除了那句話，並沒有發生什麽，他很慶幸自己大腦在當時還殘留一點清醒的意識。
興許是真的沒休息好的原因，這麽睡了一天一夜後，不僅燒退了，頭也感覺不到疼了。
目光落在身旁的徐開寒身上，蘇袖注意到他眼下明顯的黑眼圈，微微一頓，忍不住伸手將他淩亂的頭發整理好。
直到與那雙不知何時睜開的深邃眼眸對上，蘇袖才倏然醒過神，收迴手看向別處：“早，我退燒了，謝謝。”
徐開寒坐起身，看著他：“清醒了？”
意有所指的話讓蘇袖臉頰有些發熱，很快鎮定下來，麵上不顯露任何波瀾道：“嗯，徹底清醒了，昨天晚上謝謝你。”
“想吃什麽？”徐開寒走下床，拉開窗簾。
燦爛明媚的陽光從窗外照射進房間，突如其來的明亮讓蘇袖有些不太適應，微眯著眼，神色看著有些小小的慵懶。
“我來做。”蘇袖說。
睡了那麽久，身體有些疲軟無力，他活動了下，走進衛生間洗漱。
等走到客廳，一口氣喝下兩杯水，強烈的渴意才消失不見，蘇袖放下水杯，開始做早餐。
吃完早餐後，別墅裏陷入了長久的沉默。
蘇袖坐在沙發上喝著水，時不時暼一眼身旁的徐開寒。
他似乎正在迴複誰的消息，手指一直在敲打著鍵盤。
最終是蘇袖率先打破了沉默：“你不繼續休息嗎？昨天睡得那麽晚。”
“擔心我？”徐開寒放下手機，抬頭直直地望著蘇袖，眼底劃過笑意。
蘇袖又喝了一口水，沒特意迴避這個問題：“你昨天照顧了我一夜，我擔你很正常。”
徐開寒：“是嗎？”
輕飄飄的兩個字怎麽聽怎麽有種揶揄感，蘇袖幹脆與徐開寒對視，情緒平靜如水：“是。”
徐開寒啞然失笑：“我去睡一會兒，三個小時後叫我一下。”
他起身迴了自己房間。
客廳裏隻剩蘇袖，他把杯子裏的水喝完，坐在沙發上無聊地刷了會兒視頻，走進廚房做午飯。
三小時一到，蘇袖推開房門。
床上躺著的男人眉眼平靜，再也沒清醒時的冰冷疏離，身上與生俱來的強大壓迫感也隨著他的熟睡收斂起來。
蘇袖鬼使神差般地盯了許久，直到廚房設計的倒計時器響起聲音，他才湊近徐開寒，輕聲道：“徐開寒，時間到了。”
那一刻，蘇袖忽然生出一種很怪異的感覺——好像他和徐開寒是已婚夫妻一樣。
男人睜開眼，眼底清明一片，看不出任何剛醒的痕跡。
注意到蘇袖微微奇怪的表情，徐開寒坐起身，嗓音有些沙啞：“怎麽了？”
“沒事，吃午飯了。”蘇袖往外麵走去。
午餐做的是蘇袖的拿手菜，從廚房端出時，香味瞬間飄散出。
徐開寒接過菜放在桌上：“辛苦了。”
平常的一句話讓蘇袖目光一凝，什麽都沒說，沉默地坐在桌前，拿起筷子。
這頓飯吃得有些詭異，徐開寒能夠感覺出蘇袖的漫不經心，並沒有多問。
隻是臨走前摸了摸蘇袖的腦袋，叮囑道：“照顧好自己，身體要是再不舒服要及時去醫院。”
蘇袖應了一聲，目送他離開後迴了自己房間。
視線一落在床上，腦海裏就開始閃現昨天發生的一切，蘇袖捏了捏眉心，低聲呢喃：“瘋了。”
真是瘋了，不然他怎麽會那樣。
唯一的解釋就是因為徐開寒在身邊，讓他覺得安心放鬆，所以才會那麽反常。
手機振動聲打亂了所有想法，是沈潤赫發來的消息：“還有一個月就要去大學報到了，你真不出來聚聚嗎？”
“不了。”蘇袖迴複，“我馬上要去外地。”
“去外地幹什麽？”
“拍戲。”
“那這兩天你更要出來和我聚一聚了，上次匆忙見你，好多事都沒來得及問呢。”
蘇袖打字詢問：“問關於我和徐開寒的事？”
沈潤赫震驚：“你怎麽知道？”
除了這件事，蘇袖真想不到沈潤赫還有什麽事好奇。
他剛打幾個字，沈潤赫又發來一條長消息：“對了，你應該不知道，我聽說蘇家出事兒了，到了快破產的地步。呲牙.jpg，可惜看不到蘇頌，不然真想欣賞一下他那黑臉的樣子。”
蘇袖一眼掃過，臉上表情淡得幾乎沒有：“我和你舅舅還沒在一起，其他也沒什麽說的，就不出去了。”
沈潤赫：“好吧。那什麽，我多嘴一句，你是和我舅舅在發展中，還是……對我舅舅沒感覺，不喜歡我舅舅？”
蘇袖一怔，收迴了打字的手。
聊天停止了，另一邊的沈潤赫有些苦惱地撓撓頭。
難道問錯了？
直到五分鍾後，蘇袖才發來的消息：“發展中。”
這就是變相地承認喜歡了！
沈潤赫咧嘴一笑，興奮地把那三個字截圖發給徐開寒，邀功般詢問：“舅舅，你知道嗎？”
徐開寒：“。”
怎麽又是一個句號。
反應這麽冷淡難道兩個人早就互通心意了？那為什麽還沒在一起？
沈潤赫臉皺成一團，怎麽也想不通。
……
辦公室中，徐開寒把那張截圖保存好後給徐母打了一個電話：“我初中時的照片還存著嗎？”
“一直都有，怎麽了？”徐母正在做美甲，聽見徐開寒的話饒有興趣道，“想給兒媳婦看你初中的照片？”
“不是。”徐開寒頓了頓，“我想找一張照片。”
“在老宅子裏，你想找自己去找，我可不給你找。”徐母說，“當然，給兒媳婦看另說。……不要這個顏色，要旁邊那個，嗯對，就這個……”
那邊一時有些嘈雜，徐母對試色不滿意，挑了好幾個才確定顏色。
徐開寒準備掛斷電話，徐母忽然說：“對了，袖袖馬上要開學了，你把他帶迴家一起吃頓飯吧？”
徐開寒沒直接答應：“再說。”
他掛斷電話，叫了李謂進來。
“幫我去老宅找一張照片，在我房間書架右下角的盒子裏。”
李謂認真記下：“還有什麽特征嗎？照片裏幾個人？長什麽樣子？”
“兩個，一大一小。”
手機微微振動，徐開寒解開屏幕，是蘇袖給他發的消息：“身體沒問題了，我定了晚上的機票，提前去劇組。”
“臨走前有個禮物給你。”迴複完後，徐開寒吩咐李謂，“去吧，找到後送去給蘇袖。”
半個小時後，李謂拍了一張照片過來：“是這張嗎？”
照片裏七八歲的小男孩臉頰灰撲撲的，抓著身邊少年的衣擺，看著鏡頭，黝黑的眼睛裏充滿了好奇與緊張。
而另一個少年眉眼冷冽，雖然唇角微微揚起，卻透著十足的疏離感。
十五歲過生日那天，徐母和徐父在樓下招待客人，徐開寒從房間換完衣服出來時，聽見兩個和他差不多年紀的人在走廊上議論他。
“那個徐開寒，都不會笑嗎？明明是他過生日，怎麽一點也不開心的樣子？”
“我也覺得，冷著一張臉，看著就不好接觸，好奇怪啊。”
“對吧對吧，就是很奇怪，他在故意裝高冷裝成熟嗎？弄得我老是被父母說，煩死了。”
“我也是，老是拿我跟他做比較，在我看來他才不正常。”
“……”
徐開寒沒打斷他們的聊天，直接從他們身邊經過下了樓。
兩個男生被嚇得驚叫一聲，更加吐槽不停。
徐開寒隻有出生的時候哭過，徐母一直覺得他特別懂事。
別的孩子哭鬧頑皮，各種折騰人，徐開寒可以獨自玩玩具一整天，從來沒鬧過。
見過徐開寒的人大多都是麵上誇他安靜懂事，背地裏說他不正常，不然怎麽沒一點孩子氣。
隻要與常人不一樣，就是奇怪有問題，這是徐開寒從小就明白的。
生日後半場他直接出去散心，然後碰見了蘇袖。
當時隻有八歲的男孩坐在馬路牙子上，看著過往的車輛，神色茫然。
過了一會兒，他摸了摸肚子，似乎餓了，表情逐漸萎靡。
徐開寒去旁邊商店買了一個麵包，走過去將麵包遞給他：“吃嗎？我請你。”
男孩沒動，看著麵包的眼裏都是渴望，甚至手已經蠢蠢欲動了，還是按捺住沒有接下。
徐開寒問他：“為什麽不接？”
“院長說不能隨便拿別人的東西。”男孩忐忑防備地開口，強行讓自己的目光從麵包上挪開，掙紮道，“我不吃！我不餓！謝謝你。”
徐開寒沉默片刻，直接把麵包直接放在他的手裏，在一邊坐下：“現在開始我們是朋友，朋友的麵包可以吃。沒毒，放心吃。”
“真的嗎？”男孩望著他，有些驚喜，“你會不會後悔？我吃了哦？真的吃了！其實你現在還可以反悔……”
那種小心翼翼的確定讓徐開寒抬手，摸了摸他的腦袋：“吃吧，我不會反悔。”
他道謝後吃了起來，一塊巴掌大的麵包，吃了將近半個小時，細嚼慢咽，並沒有許久沒吃飯的狼狽。
看著他嘴角的麵包屑，徐開寒忽然開口：“我說了一句話你就相信了，不怕我在裏麵下毒嗎？”
男孩有一瞬間的驚恐，皺起眉頭，像是在思考他這句話的可能性有多大，幾秒鍾後，脆生生地問：“你下毒了嗎？”
口袋裏的手機響起鈴聲，看著那雙幹淨澄澈的黑眸，徐開寒站起身，起了幾分逗弄的心思：“你猜。”
“我覺得不會。”
“為什麽？”徐開寒收迴手，似笑非笑地盯著男孩，“覺得我像個好人？”
“因為你剛剛說了，我們是朋友，朋友的麵包可以吃。”
徐開寒一怔。
過往多年，有不少人說過“我們是朋友”，“能和你做朋友太好了”之類的話，但沒有任何一句能有男孩的誠摯認真。
他嘴角一點點上揚，露出一抹很淡的笑意，坐在男孩身側後拿出紙巾，溫柔地將他嘴角的麵包屑擦掉：“猜對了。你不迴家嗎？”
“迴去很無聊，還總是被人搶東西，我搶不過他。”男孩小聲說。
“偷跑出來的？”徐開寒問。
“你怎麽知道？”男孩睜著眼睛，眼裏滿是詫異，“你猜得好準。”
“我也是偷跑出來的。”徐開寒偏頭看著他，“和你一樣。”
“你為什麽偷跑出來？”男孩撿起來樹枝，在旁邊無聊地畫著圈圈。
“他們說我很奇怪，”徐開寒微微湊上前，盯著蘇袖問：“你覺得我奇怪嗎？”
“不奇怪呀。”蘇袖仔細地打量他片刻，聲音軟軟的，“兩個眼睛一個鼻子一張嘴，和我一模一樣，哪裏奇怪了？”
徐開寒驟然失笑：“你說得對，確實不奇怪。”
他拿出手機看時間，不小心把口袋裏黑色的鋼筆帶了出來。
黑色的鋼筆掉在地上，染了一層明顯的灰。
男孩快速撿起來，拍幹淨上麵的灰塵，遞給徐開寒：“你要走了嗎？”
眼裏的不舍讓徐開寒把鋼筆推迴去：“嗯，送你了，以後別被人搶東西了。這根鋼筆要保護好，一定不能被搶走。”
蘇袖沒有動，依舊保持著那個姿勢：“……會被搶走，你還是別給我。”
徐開寒沒有接過，準備離開時被抓住了手。
男孩仰頭看著他，緊張地說：“謝謝你請我吃麵包……以後我們還會碰見嗎？”
“會的。”徐開寒往前走了兩步又折返迴來，拿起手機對準兩人，“我們拍張照吧，留作紀念。看這裏。”
蘇袖下意識看過去。
除了在孤兒院集體合照，這是他第一次和別人在一起拍照，有些不知所措地抓住了徐開寒的衣擺，“我擺什麽樣的姿勢？”
“這樣就好。”徐開寒低聲說，按下快門。
照片定格，他給蘇袖看了一眼後收起手機，俯身將蘇袖的臉一點點擦幹淨。
離開前，徐開寒攔下一輛出租車，付好車費，讓司機送了蘇袖迴去。
思緒被李謂撥來的語音電話打亂：“先生，照片我送給蘇袖了。”
徐開寒接聽後返迴那張照片，輕碰了下照片裏男孩的臉：“竟然都忘了，隻有我一個人記得。”
“啊？”李謂傻住了，被他溫柔繾綣的語氣驚得不行，“我忘記了什麽嗎？先生……你提醒一下？別這樣，我好害怕。”
“送到後就迴來吧。”徐開寒迴過神，淡聲開口。
“好的。”李謂應了一聲。
電話掛斷，徐開寒放下手機，雙手交合放在腿上，目光看向窗外，忽然一笑。
原來他們的相遇早就打下了基礎。
*
天色漸黑，房間裏沒開燈，昏暗一片。
蘇袖坐在沙發上，看著手中的照片，神色是從未有過的詫異。
小時候的他和徐開寒竟然有過合照，但是他對合照這件事沒有任何印象。
照片裏年幼的他右手抓著徐開寒的衣擺，左手握著那根黑色的鋼筆。
所以那根鋼筆真的是徐開寒送給他的，而在他的記憶裏，送鋼筆的人和他年紀差不多大，但照片裏的徐開寒已是少年。
他真的忘記了一些事，而且記憶還混亂了。
拿著照片的手微微收緊，蘇袖起身把照片放好，拿上行李箱，打車去了機場。
上飛機前，他給徐開寒發了一條消息：“照片我收下了，會努力想起所有。”
把手機關機後，蘇袖閉上眼，開始休息。
到達酒店已經是後半夜，蘇袖辦理好入住，走進房間反鎖上門。
洗完澡，收拾好時，語音電話鈴聲響起，是徐開寒打來的。
蘇袖沒想到他還醒著，把窗簾拉好，關燈躺在床上，接通電話後按了免提。
“到了嗎？”男人磁性的嗓音傳入耳畔，像是帶著某種魔力，讓人有些恍然失神。
酥酥麻麻的感覺從耳朵流遍全身，蘇袖極為不自在地翻了個身：“到了，準備睡覺，你怎麽還沒休息？”
“躺下了。”徐開寒說，“睡吧。”
蘇袖原本想等徐開寒掛斷，結果幾分鍾過去，依舊在通話中。
他伸手準備去掛斷，到最後又停下了。
電話那邊十分安靜，什麽都聽不見，困意在此刻來襲，蘇袖收迴手，直接閉眼睡了過去。
均勻平穩的唿吸聲響起，還在處理工作的徐開寒低聲道：“晚安，蘇袖。”
這一覺睡到早上九點半，語音電話還在連接，隻是聽不見對麵任何聲音，應該是開了靜音。
蘇袖把電話掛斷，給徐開寒發了個“早”。
洗漱完從衛生間出來的時候，敲門聲忽然響起：“蘇先生在嗎？徐先生給您訂購的早餐到了，麻煩出來拿一下。”
來之前蘇袖把住的酒店名，房間號等都和徐開寒報備過，所以聽見這話也不意外。
他打開門，接過早餐道謝，嚐了下後拍照發給徐開寒。
圖片裏是皮蛋瘦肉粥和油條，旁邊還有一瓶熱牛奶，拍照的時候，蘇袖右手正拿著勺子。
他的手指白皙纖長，手背青筋明顯，一眼看過去極為漂亮。
徐開寒：“好吃嗎？”
“還好。”蘇袖想了想，如實迴答，“沒有你做的好吃。”
徐開寒：“可以理解為你是在拐著彎說想見我了嗎？”
臉頰倏然燥熱起來，蘇袖看著那句話，沒有立刻迴複。
說起來，他和徐開寒之間越來越熟稔了。
行程報備、吃飯拍照、甚至連麥一夜……都像極了情侶才會做的事。
再這樣下去，他們離在一起不遠了。
抵觸嗎？討厭嗎？
並不，相反還有一些說不出的欣喜與期待。
蘇袖自然知道這代表什麽，微微垂眸，心裏的答案從沒像此刻這麽清晰過。
——他確實喜歡徐開寒-
作者有話說：
補更+今天的更新，久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