倆人逃課迴去偷偷摸摸地換衣服,老江這個護犢子的還幫著打掩護。


    進屋孟野去衝澡,等他的時候莊紹坐床上想,今天這人要是出了什麽事自己還活不活了,越想越覺得活不成了,得死,一脖子吊死。


    孟野出來裹著浴巾,一見他就別扭:“你丫轉過去。”


    莊紹瞟他:“又唱哪一出?你身上哪根毛我沒見過。”自己又不是隨地亂發情的畜生。


    孟野還是堅持:“轉過去!”


    莊紹幹脆出去了,迴自己房間拿證件,順便還把孟野的身份證也順走。


    換完衣服兩人外出下館子。路上小風吹著,心悸終於慢慢緩過來。


    “今天謝謝你啊。”


    也不知怎麽搞的,這廝居然成了自己的救命恩人,真是又添一筆糊塗賬。孟野心裏過意不去,倒還沒忘跟莊紹保持距離,倆人中間恨不得能過輛大卡車。


    莊紹冷颼颼掃了他一眼,懶得跟傻逼置氣:“謝就不用了,今晚這頓你請。”


    “我沒錢啊。”


    “沒錢你還這麽橫,還非要吃魚。”


    “行行行你說了算,你說吃啥咱就吃啥行了吧?”孟野斜了他一眼,“小氣巴拉的,一頓水煮魚能吃你幾個錢啊,摳死了,葛朗台!”


    還是這樣有活力的孟野更招人喜歡。莊紹轉過臉,淡淡地笑了。


    吃飯全程也沒聊落水的事,更沒聊孟野為什麽失常成那樣。說實話莊紹也不在乎。他不想再聊孟野那個不負責任的爹,隻知道這狗逼以後再敢溜到什麽湖邊潭邊海邊的,見一次抽一次!


    當然若幹年後他們還在海邊那啥來著,算是徹底消除心理陰影了。


    吃完水煮魚孟野說該迴家了吧?莊紹說急什麽,還早,去網吧來兩局,我帶著咱倆身份證呢。


    “……”孟野說,“我發現你這人就是蔫兒壞,壞學生會幹的事你全會,還他媽都幹得挺精。”


    “多謝誇獎。”莊紹麵不改色。


    倆人晃到某網吧門口,剛一進去莊紹的眼睛就眯起來,像是遇上熟人。


    孟野問:“盯誰呢?”


    莊紹朝角落抬抬下巴:“我師父的另一個徒弟,高一的,叫閻炎。他怎麽會來網吧,他家挺窮的,平時生活費都是張老師補貼。”


    那邊坐著個幹瘦的小男生,看身形應該最多一米七,戴耳機打遊戲的動作倒挺大開大合。孟野樂了:“貴師門今天這是集體逃課啊,咱們過去打個招唿?”


    莊紹搖搖頭,徑直去開機子。


    當晚他留了個心眼,發現閻炎好像跟幾個混混關係特別好,除了一起打遊戲還會互相請客喝飲料。


    第二天到學校,送作業本時師太精神不太好,莊紹問怎麽了。師太說最近不光要帶兩個班,還要輔導他跟閻炎兩個人,閻炎基礎差,比輔導他累多了,還開玩笑說以後要讓師兄帶師弟,她撒手不管。


    莊紹皮笑肉不笑,迴去以後琢磨這事。孟野說他瞎操心:“張老師自己樂意你管得著嗎?再說沒準兒那人跟咱一樣,學累了偶爾去網吧放鬆一次,就那一次被咱撞見了唄,你丫自己還去呢,管人家幹嘛。”


    莊紹當然不是那種多管閑事的人,什麽事該管他心裏邊有數。閻炎逃不逃課他不在乎,他在乎的是張老師的心血,張老師受騙。


    這事在他心裏留下個小疙瘩,幾天後爆發。


    事情其實也很簡單,那天下午教師辦公室傳出拍桌子的聲音,3班離得遠,聽得不太清。一開始以為是老師訓學生,後來薑玥跑迴來說事情大了,有人要上教育局舉報張老師!


    大家七嘴八舌問:“出啥事了?”


    “好像是高一一個學生昨晚在外麵打群架被警察抓了,他爸鬧到學校來,說是張老師把他孩子教壞了,還給錢讓孩子上網吧,這才認識了外麵的混混,哎莊紹你幹嘛去?”


    薑玥在後麵喊,莊紹的腳已經踏進辦公室。薑玥見喊不住,幹脆掉頭往樓下操場跑,這個時間點孟野在下麵訓練。


    辦公室的氣氛劍拔弩張,稍微落個火星子就能炸那種。


    張叢森正壓著胸口喘粗氣兒,抬頭看見親徒弟進來了,直擺手:“你來幹什麽?迴去上課!”


    “課上完了。”


    他個子高,氣場又冷冰冰的,往張叢森身邊一站無異於一種威懾跟保護。


    對麵一個中年男人正揚言要把事情搞大,讓學校賠錢。張叢森氣得發抖:“我的學生出了事我能不著急嗎?但你們家長也不能說出這麽不負責任的話吧,什麽叫我害了他?”


    莊紹眼神跟冷箭一樣射過去。


    麵前這男的一看就不是善茬,舊短袖又髒又黃還翻著領,手裏夾根破煙,把這一屋子搞得烏煙瘴氣。周圍還有幾個老師,老江也在,神色不太好看。


    “一人少說一句吧,”老江兩隻手往下壓,“張老師平時非常關心你兒子,我們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你看,你兒子的作業還在她桌上!”


    他提起一個作業本抖了抖,那姓閻的卻好像連字都不識,大聲道:“所以我說我兒子就是讓她給教壞了!我兒子以前乖得很,怎麽到她家沒幾天就認識了那些社會上的人?我兒子還說上網吧的錢是她給的,你們問!”


    張叢森又怒又委屈,眼眶泛紅聲音嘶啞地辯白:“我給他錢是因為他說他吃不飽飯,你們家長自己不管孩子,孩子的鞋開膠了還在穿,頓頓大米飯就鹹菜,都17歲了才1米6,你們不心疼啊?我給他錢是讓他補營養的,沒讓他上網吧打遊戲!更沒讓他結交那些不三不四的人!”


    其他老師聽了沒有不感同身受的,但是又都不好開口,比如江長吉吧,平時就信奉明哲保身,眼下又不是自己班的學生,不好管,所以隻能在旁邊說幾句不疼不癢的話。


    “我是鄉下人,我說不過你們!”姓閻的往板凳上一坐,態度蠻橫無理,“就一句話,我兒子的事學校必須負責到底,不光要把他從派出所弄出來,還要賠償我們的精神損失,保證他能上大學!”


    一番話把老江都氣笑了,就差沒當場撒泡尿讓他照。


    “你當我們這是什麽地方?我們這是教書育人的地方,不是讓你來撒潑的。說得難聽點,就你兒子那個貨,張老師完全可以不管!她願意管是因為她想法單純,覺得能救一個是一個,換了我我才不管!”


    姓閻的抬著二郎腿笑得輕蔑:“啥?單純?我看不一定吧,張老師不是個老姑娘嗎?誰知道她把我兒子這種學生往屋裏弄是在想啥,她思想是單純還是咋的,你們敢打包票?”


    張老師聽到這裏臉色由紅轉白,身體也簌簌發抖,幾乎快要站不住了。她哪想得到自己好心招來麻煩不說,還要把師德跟清譽都賠進去。


    她一時激憤,拿起桌上的墨水瓶就砸過去!


    “哎喲!”那男的腦袋上挨了一下,半邊臉都被潑紅了。開始以為是血,拿手抹了把臉聞聞發現是墨水才反應過來,兩隻癟眼睛瞪得銅鈴那麽大,眼珠子都快掉出來。


    “老子一般不打女人!”他喊,“今天為你破個例!”


    說完他抄起旁邊厚厚一本英漢詞典就扔,幸好有莊紹在,冷不丁把動作遲鈍的張叢森拉開,反身就給了那狗逼男一腳。辦公室裏頓時亂成一團,打架的勸架的罵架的彼此分不開,風暴的中心當然是姓閻的跟莊紹。


    那男的沒莊紹高但塊頭大,力氣也大得出奇,掐著莊紹的脖子狠狠捶,莊紹臉憋得青紫,從地上摸到什麽就砸什麽。姓閻的也不甘示弱,手從旁拽到鐵凳子的凳腿,一把拖過舉起來。莊紹看清他的動作,腦袋慌忙往旁邊擰,千鈞一發之際突然有人撲過來將他的頭護住。


    隻聽一聲吃痛的悶哼,那把沉重的鐵凳砸在孟野背上,尖銳的凳腳還劃開他左邊耳廓,鮮血汩汩流出。


    莊紹愣了一下,爬起來搶下凳子扔開,幾乎當著所有人的麵發了瘋:“沒事吧?怎麽樣?他他媽的敢打你我饒不了他!”


    孟野擋開他關切的手一骨碌站起來,渾不在意地擦擦血,狠狠一腳踹翻那姓閻的。他力氣夠大、夠蠻橫、夠不要命,彪悍的氣息壓製得對方毫無還手之力,三兩下就將對方揍趴下,還覺得不解氣,跨上去繼續揮拳:“我他媽讓你打莊紹,我讓你打,我讓你打。”


    包括江長吉在內,所有人看爽了半分鍾才假模假式上去拉。莊紹對這種孟野不陌生,但也很久沒見過他發狠打人了,而且還是為了自己。


    也許這個想法有點兒自私吧,但莊紹希望他繼續打!別他媽停!他感覺自己的靈魂都灼燙,喜歡孟野喜歡到無以複加。


    幾位老師將倆貨拉開,老江第一時間查看愛徒的傷勢,幸虧隻是皮外傷,倒是地上那位被揍得臉上沒一塊好地方,鼻血跟紅墨水混一起壓根兒分不清。


    孟野被老江扯著還在破口大罵:“你就是那個閻炎的爹?告訴你,老子也姓閻,老子叫閻王!你算老幾敢來一中撒野,要不是看你年紀大牙都他媽給你打掉,再敢碰哪個老師一下,再敢碰莊紹一下老子廢了你!!”


    “……”老江低聲,“可以了可以了,把敵人震懾住就行了。”


    孟野狠瞪:“沒罵夠呢。”


    對方還不服,嚷嚷要報警,要叫七大哥八大弟來討說法。這迴換老江暴跳如雷:“你報!誰不報誰是孫砸!他媽的你當學校老師好欺負是吧,張老師侄子是律師,我女婿是教育局噠!老子弄不死你!!”


    幾句話戳到對方欺軟怕硬的穴位上,甭管真的假的,總算把對方的氣焰給壓住了。那人嘴都氣歪:“我要上省裏告發你們收禮、補課!”


    “他媽的……”老江又驚又怒,卷起袖子就要上去幹仗,這迴倒是孟野拖住他:“哎呀師父算了算了,一把年紀別出醜了啊,他不敢告發您放寬心,他要敢把您老人家給牽連進去我頭一個不答應!”


    “啥叫把我牽連進去?老子清廉著呐!但是可忍孰不可忍!”


    “我知道我知道,”孟野給他拍胸脯順順氣,說您放心,他要敢告發您我們3班集體給您作證,我咬破手指陳述您的冤屈!我們全班聯名上書保您!說完還扭頭朝門外窗外那群偷聽的喊:“你們說是不是!”


    “是!”外麵齊唰唰迴答,齊唰唰鼓掌。


    老江表麵哼哼,內心暗下決心:以後可他媽不敢再收禮了。


    師徒倆合力把人罵走以後孟野去醫務室處理傷口,莊紹留下來安撫了張叢森一陣,把她送上迴家的出租車才去找孟野。


    “哎喲,哎喲疼……劉老師你輕點兒啊……”


    醫務室裏特別安靜,就孟野叫喚疼的聲音傳出來。莊紹在門口頓了頓,推開門進去。


    劉醫生正在給孟野擦碘酒,聞聲笑著招招左手:“來啦?我這兒快弄完了,一會兒你陪他迴去吧,瞧他這樣兒,眼淚都快流出來了,膽子真小。”


    孟野嘴硬:“誰啊。”


    對方笑道:“誰怕疼我說誰。”笑完端著棉花去拿抹的藥。


    孟野在床邊坐著,旁邊有扇木窗,溫熱的太陽光照著他被碘酒染得黃了吧唧的耳朵。


    莊紹坐椅子上,麵朝他,盯著:“真疼?”


    “你他媽自己試試。”


    其實哪還用試,他的心早疼得沒知覺了,但為了孟野不躲著自己,隻能檢查完傷口說:“別那麽嬌氣。”


    這下孟野算沒完了,不僅罵罵咧咧半天,還賭咒發誓以後再也不管莊紹死活。莊紹看著他,表情又是忍耐又是疼惜,冷熱交錯差點兒沒成神經病,過好久才低頭抓著他的手。


    孟野輕輕一激靈,覺得就這樣抽出來好像太刻意,又不知該不該讓他握。


    “往後別為我犯險,不值當的。”莊紹聲音低得像囈語,“我寧願受傷的是我自己。”


    孟野不敢仔細聽,也不敢看莊紹的眼睛。


    但許多事不是你逃避就管用的,有些感情會像沸水一樣不停翻滾,你不管它它就會把壺蓋頂開,從壺口漫出來,提醒你應該對它做點兒什麽,比如找個容器盛起來。


    孟野後知後覺,原來不止莊紹可以為他玩兒命,他也能為莊紹玩兒命,本能比理智更快地擋在莊紹麵前,不讓那隻凳子落到莊紹頭上。


    其實剛剛在上藥的時候他差點兒就瘋了。不是疼的那種,是想大喊大叫的那種,是內心激動又難熬、難受,把持不住自己的那種。


    他懊悔,沮喪,怪自己怎麽就這麽在乎莊紹,在乎到某種地步,某種無法忽視、無法挽迴的地步,某種破釜沉舟的地步。


    這份在乎過於濃烈,害得他沒法再欺騙自己,打著朋友的幌子裝下去。


    他開始逐漸分清喜歡和義氣,就像他分得清莊紹和別人。隻要仔細看,仔細辨認,總是不同的。比如莊紹的鼻梁比別人高,再比如莊紹的手也比別人暖——


    雖然覺得你們都能明白但還是想說一下,這章標題是孟野的自問。(接著就是他的自答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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