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那天舒靖炎是畢業典禮上唯一背後沒站人的學生,站在主席台的第一位接過校長授予的“優秀畢業證書”。他是那一屆的第一名,本來想讓那個男人知道。


    “唉唉,我真的沒忘,那天老板忽然說有重要客戶來,要去洗澡,非要我開車,我隻好開車帶他們去,本來估計還能趕上的,誰知道他們一洗就洗到第二天早上……”男人哼哼唧唧地解釋。


    舒靖炎隱隱約約知道男人的“老板”是個什麽樣的人,也是經常上晚報的,也知道男人所說的“洗澡”是什麽地方。有同學跟舒靖炎說過,“我上次看見你家那輛邁巴赫停在那個洗澡城門口,然後壓低了聲音,“那是做壞事的地兒吧?”簡直是句廢話,裝飾得和羅馬皇宮一樣的門臉下麵,七八個短裙恨不得短到腰胯低胸恨不得低到胸以下的女孩濃妝豔抹地迎賓,各式各樣的豪車下來各式各樣的大叔輩人物長驅直入。舒靖炎默默地站在遠處看著那門臉,想著黑夜裏男人的老板和客戶們在裏麵花天酒地,男人靠在他引以為傲的邁巴赫上抽煙,煙霧彌漫在黑夜裏。


    他這種人,也就這種人生了。


    “出國不好,”男人還在哼哼唧唧,“出國你就自己瞎玩,玩野了。而且出國能學什麽啊,也就學點英語,你英語已經很好了不是麽?國內現在發展多快啊,遍地都是機會,國內上大學,上學時候就能了解社會了,再叫你後爹給你找找關係……”


    “叫你後爹給你找找關係”這句仿佛一根針紮在舒靖炎胸口,叫他透不過起來。做人可以有點尊嚴麽?別那麽無恥行麽?


    “你閉嘴”舒靖炎像隻小豹子那樣低吼。


    “什麽?”男人沒聽清。


    “你閉嘴。”舒靖炎冷冷地重複。


    “你這孩子真沒禮貌,我都是為你好。”男人愣住了,“你要多聽大人的意見……”


    “聽你的意見有用麽?聽你的意見我將來能找個女孩結婚又不離婚麽?聽你的意見我能按時參加孩子的畢業典禮麽?聽你的意見我能準點接送他上下學麽?聽你的意見我隻是要去叫後爹幫我找找關係。”舒靖炎的聲音很平靜,一點起伏都沒有。他從後視鏡裏看著男人的眼睛,心裏有點快意,期望看到他的反應。


    這樣該可以了吧?每一句都像針一樣紮男人一下吧?這樣他就報仇了。


    邁巴赫繼續以時速120邁奔馳在高架上,雨水大潑大潑地灑在前擋風玻璃上,男人關掉了車內音響,一直沉默,舒靖炎把目光轉向窗外。


    “你將來就明白了。”男人忽然說。


    舒靖炎一愣,男人總是說著這樣的話,說“你將來就明白了”、“你還小不懂”、“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騙鬼,很小的時候這兩人離婚,舒靖炎哇哇大哭覺得仿佛世界末日,男人就安慰他說“其實不是你想的那樣”、“爸爸媽媽隻是不在一起住罷了”、“星期天還帶你出去玩”什麽的,舒靖炎相信了,相信家還是這男人那女人以及自己三個人的家,結果跟著媽媽進了新家的門看見一位叔叔梳著分頭穿著睡袍露著兩條毛腿彬彬有禮地打開門,舒靖炎不知此人何方神聖,大驚之下就把手裏的冰淇淋杵他臉上了……


    這麽些年了……還騙鬼啊?


    “一會到家你就別進去了,免得爸爸不高興。”舒靖炎冷冷地說。


    “哦哦。”男人毫無心肝地說。


    舒靖炎無可奈何地唿出一口氣,他太幼稚了,小看了男人的臉皮,他針一樣的話紮下去,針尾都不見了,可是還遠沒有觸及真皮層嘞。


    這時候,有人在外麵敲了敲車門。


    “那麽大的雨,誰還在外麵呢?”舒靖炎楞了一下,看見一個黑影投在車窗上,他不由自主地伸手想要把車窗降下來。


    忽然極大地恐懼包圍了他,這輛邁巴赫正以120邁的高速飛馳在高架路上,且不說高架路上沒有人行道,誰又能以追趕一輛邁巴赫的速度前進,同時伸手敲門?


    門外的人再次敲門,不是一個影子,而是三個五個更多的人影聚集在車門外,仿佛隔著沾滿雨水的車窗凝視舒靖炎,居高臨下。


    “怎麽了?”男人察到了舒靖炎的異樣,迴過頭來。


    舒靖炎連發出聲音的勇氣都沒有了,隻是伸手指了指窗外,窗外不知什麽光源,把刺眼的水銀色投進車裏來,照得舒靖炎的臉慘白。


    “別開門”男人低聲說,男人的聲音也在顫抖。


    舒靖炎連忽然明白為什麽在外麵的人敲門的時候他瞬間沒有意識到自己是在一輛飛奔的轎車裏,因為忽然間絕大多數聲音都消失了,在男人關閉音響的瞬間,車輪和地麵之間的摩擦聲、經過不平路麵的震動聲、經過完美調校的悅耳的發動機聲,全部消失了,車外傳入的聲音隻剩下一種……暴風雨傾斜在車頂上的嘩嘩聲。


    邁巴赫好像在平滑導軌上滑動,沒有一絲震動,沒有一絲聲音,指針顯示著速度不斷加快,片刻就突破了限速達到了180邁。


    還在加速,滑行……滑行……仿佛滑向……


    地獄


    四麵八方的都有水銀色的燈光投入,就像是體育場夜間亮起的氙燈,不知多少看不見的黑影圍繞在邁巴赫周圍,沉默著。


    仿佛死神環繞他們一同睜眼,金色的眼睛仿佛一對對螢火蟲飛舞在黑暗裏。


    舒靖炎甚至沒有喊叫,而是抱著頭蜷縮起來。


    大腦中劇痛,有什麽東西……像是一條蛇……在舒靖炎的腦海深處蘇醒,它在使勁地、從裏而外地撞擊舒靖炎的腦顱,試圖打通一條路出來。


    眼前一片黑色,黑色背景上跳動著青紫色的、蛇一樣的線條,就像是蹲太久忽然站起來後腦袋發暈所看見的。但這一次那些線條不是雜亂無章的,它們仿佛活了過來,舞動著,有時候遠離,變幻出不同的圖案又分崩離析,仿佛古老的刻在石碑上的文字,被時間侵蝕雨水洗刷,過去的曆史隨著墜落的石屑慢慢消亡。


    怎麽迴事?什麽感覺?一個人被隔絕在古老的黑暗裏,看著蛇群舞蹈。


    “砰砰砰砰砰砰砰砰”,舒靖炎猛地驚醒,那些人影以同樣的節奏拍打著車窗,隱隱約約能看見那些蒼白的手掌印在玻璃上,沒有掌紋。


    “走開走開走開”舒靖炎使勁揮手,那些蒼白的手掌像是要打碎玻璃拍在他的臉上。


    “別說話,他們聽不到。”男人低聲說。


    舒靖炎詫異地從後視鏡裏看到男人的臉,出人意料的平靜。


    男人仍舊緊握方向盤,直視前方,前方光明如海洋,沒有掌紋的手拍在前擋風玻璃上。


    “兒子,你要記住幾件事,”男人說,“一會無論你看到什麽,都不要告訴別人,因為沒有人會相信。”


    他沉默了很久,伸手撓了撓頭,“也就這件事了……想起來有很多話想告訴你,再想想都可以不必說,你將來就明白了。”


    這算什麽?周圍鬼氣森森,此時此刻覺得大家都要死了,死了還有什麽將來?


    男人伸手向車門,那裏插著一柄雨傘,男人拔出了漆黑的傘。舒靖炎忽然看清了,那不是傘,而是一柄修長的日本刀,漆黑的刀鞘,雕刻金花的刀鐔,男人平靜地抖掉刀鞘,刀光清澈如水。


    怎麽會有這種事?男人是那個看起來再熟悉不過的男人,可他在做些什麽奇怪的事?他不是個司機麽?


    男人迴頭對舒靖炎尷尬地笑笑,“其實這刀插在這裏不是給我用的……我也就是試試。”


    男人出來的手腕上忽然跳出怒蛇一樣的青筋,他反手握刀,直刺車門。長刀竟然把全鋁製的車門洞穿,刀嵌在車門裏,半截刀身暴露於車身外。男人把油門踩到底,發動機轉速驟然提升,邁巴赫在幾秒鍾內加速到二百五十邁的高速,水花飛濺到一人多高,車輪在地麵上滑動,接近失控的邊緣。噴湧的血在暴風雨中拉成十幾米長的黑色飄帶,又立刻被風雨洗去,半截刀身把車身左側的黑色人影一氣斬斷,而他們甚至沒有發出哀嚎。


    舒靖炎使勁抱著頭,蜷縮在座椅靠背下,一個勁兒地顫抖。這是怎麽了?男人,還有整個世界難道瘋了麽?


    隨即是刹車到底,始終無聲無息的車輪終於因為刹車片的劇烈摩擦而發出了刺耳的噪音,噪音如同利刃一樣切開了詭異的已經,外界的聲音再次湧入車中。地麵因為雨而變得極其濕滑,車輪鎖死,車身卻仍在路麵上滑動,在空蕩蕩的高架上旋轉。


    男人伸手到後座上,溫暖的大手按著舒靖炎的頭。


    車身旋轉,舒靖炎想到很小很小的時候,男人女人和他三個人還是一家的時候,男人帶他去遊樂園坐旋轉木馬。


    車身停下,整個地倒轉過來。


    “扣上安全帶”男人低聲說。


    他再次發動引擎,變速箱切換到手動模式,隨著油門踩下,發動機轉速飆升,檔位被男人推動著上升,直至轉速進入極限的紅區。


    10秒鍾裏,這台車已經達高到200邁的高速,沿著來路直衝迴去。舒靖炎聽見車輪下傳來令人心驚膽戰的裂響,那是……人體被壓碎的聲音麽?而前方傳來的震動顯然是他們直接撞擊了那些黑影的身體,連續撞擊,油門始終踩到底。男人簡直是把這台車用作了屠殺的機器,而那些黑影,居然是真實存在的。


    他們死了麽?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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