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餘正無聊,隨步藏書閣,隨緣拈書,曰《九州殤》,一翻,星海搖晃,山川逆轉,溯流迴歸那動人之處……


    狂風肆虐,吹襲得那旌旗颯颯作響,仿佛隻為讓萬風歸聚於那城牆上的一抹倩影,鮮紅的衣裳豔得可怕,在狂風的席卷下,豔紅的衣擺肆意地飄揚著,紛飛著,狂舞著,好似一簇烈焰!而狂風卻沒有吹動她的眼眸半分,目光平靜,細長的睫毛被秋風吹拂地似鋼琴一般上下跳動,然而她黑白分明的眼眸卻淡淡地盯著前方盔甲精良,步調整齊的敵軍,眼眸低垂,移向身邊人:“今日恐怕便是最後一戰了,你……後悔嗎?”


    她身邊的將軍依牆靠著,抱劍而立,一雙眼睛如明鏡般透亮,倒映出眼前的豔紅燃燒般的身姿,微微一笑,說道:“額……怎麽說呢,說不定馬上就要死了吧。”仰頭望天,碧藍的天空中夾雜著幾許灰色,繼續說道,“在我下山時,師傅告誡我,說不要管世間俗事,不然的話,終究要變成後山劍塚中的一柄殘劍。”劍眉一挑,“可是……我覺得就做那劍塚中一柄殘劍也不錯啊!那劍塚中的殘劍,他們的主人,都是大英雄,大豪傑,隻有為世人立下功業之人的劍才有資格立於劍塚之中。縱殘敗,又何妨?”


    他說話頓了頓,看了一眼敵軍,目光一厲,空中仿佛一道寒光閃過,像利劍出鞘一般。再說道:“其實我知道師傅的苦心,但是下山以來,我看到了太多的不平之事,尤其這些秦軍,殺傷擄虐,無惡不作。我曾親眼看到一個手無寸鐵的婦女被這些混蛋欺淩,也看到過這些畜生暴打七旬老者,他們甚至連孩子都不放過!讓我置之度外?我的長劍告訴我,我做不到!”他兩頰的肌肉硬起,再說道:“既無師傅度化蒼生之能,那麽我就以我手中的三尺青鋒,捍衛這天下正道!”


    她如水的眼眸看著他,她知道,他出鞘了。低頭溫柔地扶了一下琴,問道:“天玖,是否還有什麽未竟之事?”天玖靜靜地將眼中的劍意斂藏,笑道:“當然有啊,我還想再聽你彈幾首琴,我還想多喝幾壺你們離國的烈酒,我還想讓我長劍多染些惡人鮮血呢!”他突然停了下來,眼睛中難得地露出幾許悲傷:“我還喜歡過一個女孩,可惜,我今天就要走了。”她撫琴的手頓了下來,輕聲問道:“有什麽可以幫助你的嗎?”“離潯,你是離國的公主,那些秦軍破城之後想來不會殺你,而會利用你要挾離國殘部,我想拜托你,找到這個白手絹上描述的女孩子,好生待她,不要再讓她受到一點傷害。”低垂的眼瞼輕抬了起來,盯著琴前的白手絹,眼中有著這個男人看不到的如水的悲哀與自憐,低笑了一聲,“好,我答應你!”


    天玖轉頭看看開始逼近的秦軍,“他們來了,我下去和將士們說些話,謹記,這手絹待我上戰場後再看,記得,好好待那個女子,別讓她再受傷害了。”


    看著他走下城牆的身影,離潯慘然地笑笑,“有必要再重複一遍嗎,那個女子,對你而言……這麽重要嗎?”芊芊手指在琴上調弄了幾下,一個暗格從中探出,撚起其中如血的手絹,癡癡地看著手絹上的字,眼眶禁不住紅了起來。招來自己的信鴿,“小白,攜著這個手絹,逃命去吧,將這個送與有緣人吧。”白鴿攜著紅絹飛入空中,那一抹紅仿似天邊的一道火焰……


    離潯低頭看著那手白帕,低聲笑道:“彼之敝草,吾之珍寶。姑娘你真幸運。”笑中有說不出的自憐和無奈。整頓了下麵容,又恢複到了那副清水般的淡然,緩緩踏步走下城牆,看見天玖已經講到尾聲,見他一首提劍,一首拿著酒觴,朗聲說道:“這酒還是熱的,還在燒著,我們將踏上最後一次征途!”說著,將酒杯平推而出,說:“這酒,等我迴來喝,看還是不是熱的!”諸將不語,齊齊凝視著他,他們發現,將軍的眼睛好像在燃燒,是亮的,比那北辰星還亮!那眼神掃過他們,仿佛一陣火燒過,將自己也點燃了起來,諸人一齊點了點頭。


    恍惚間,有一道火焰燃起,那是豔紅的衣裳在空中肆意狂舞,離潯靜靜地看著眼前的戰士,抿著嘴,水霧在眼中彌漫,但不一會又縮了迴去,她的手死死地攥著紛飛的衣擺,輕聲對諸將說道:“我們……會輸嗎?”諸將不語,她繼續道:“我們……會輸。但是……我們不得不戰,必須戰!”諸將抬頭,仿佛有一股烈焰正在醞釀,“戰盡生前身後事,諸魂自留後人評。”她不再看著諸將,轉而看向那王宮,輕柔的聲音飄起:“好走……”絕豔的朱唇輕啟,吟起了離國之歌:


    “故夢不再,伊人難常,離國風雪漫朱砂。


    琴心劍魄,墨中肝膽,碾寧成灰隨風揚……”


    她想起了小時候初學這離國之歌時,好奇地問著父皇為何我們離國的如此哀傷,當日的離帝親切地摸了摸她的頭,說道:“傻丫頭,離別總是悲傷的呀!”


    天玖轉身,雙臂一振,“諸將,隨我上陣殺敵!”城門大開,天玖仰頭望天,低聲吟道:“俠者,劍之心也。劍者,心之刃也!”隨即痛快地唱道:“故人欠我烈酒三百斛,又何必長哭!”秦軍首將聞之低吟:“《燃骨》?”隨即也朗聲唱道:“天命燃盡傲骨,長眠後也作一捧黃土!”雙人一唱一和,竟在這沙場之地對唱了起來,曲了,齊齊仰頭笑天:“哈哈,痛快!”


    “鏘!”天玖拔劍,率先衝出,目光死死地盯著對方首將,劍眉完全刺破了墨瞳前方的障礙,那眼睛肆無忌憚地燃了起來,衝天的劍意刺透了無邊無盡的黑暗,露出了一片青天!


    那紅裳再次迴到了城牆上,癡癡地看著那馳騁的身影,每次作戰,她都會在牆上癡癡地望著他,自父皇死後,這便是自己唯一的精神支柱,一直在牆上等到他凱旋而歸。眼眸低斂,從琴中的暗格中取出了一個暗紅的藥丸,晃頭笑道,“對不起了,你的女子我無法為你照看了,你在哪,我就去哪,縱是幽冥九重,也終須有人相陪……”頭一迎,便將藥丸吞下。這藥丸名曰燃血,世間大多英雄自殺時大多吞的是這個,因為它可以將人的生命最後再燃燒一次。


    她如水的眼眸盯著那戰場中的身姿,笑道:“便讓我再最後為你彈奏一曲,曲名《潯玖》,是我自創的,雖然未曾與你聽過,但我相信,你聽得懂!”琴聲奏起,刹那之間,琴音遍布戰場,音浪唿嘯,似燃燒,音流婉轉,似流水。忽高忽低,忽快乎慢,但終究可以以一字貫穿其中,曰情……


    不消一會,那離國銀色的戰甲便被秦軍的黑色戰甲吞沒,唯仍有一簇銀色的火焰在黑色的洪流中跳動。“轟!”一陣彌天大火自皇宮中燒起,如水的眸子終於不再追逐著那道身影,轉頭看了皇宮一眼,低聲冷笑:“暴秦,我離國的東西,你一個也別想到!”此時她的臉色已經慘白如紙,整個人說不出的憔悴與可憐,取出與她一般慘白的白絹,臉上紅了紅,紅雲又聚集在了眼眸中,終於,幾滴淚滴落了下來,滴在了白絹上。纖細的手指輕柔地顫抖地打開,眼眸一下子睜大,那如水眼眸終於燃燒了起來!那白絹上的字銀鉤鐵畫,有一股銳意溢了出來,但其中的內容卻是充滿了柔意:


    “我喜歡的那個女孩子,會溫柔地在我孤獨時靜靜陪伴在我左右,會在雙親去世時死死地抓著我的手,會在我上陣殺敵的時候癡癡地注視著我,會在長歌當哭時彈一首琴曲。那個女孩子,叫離潯,是離國的公主,是個可憐人,是個值得憐惜的人,你要好好憐惜她,別再讓她受半點傷害!”


    她死死地拽著這手絹,哭了出來,渾身一陣失力,倒在了琴上,最後的力氣,用在了琴上的一個按鈕上和自己的臉上。霎時,古琴燃了起來,瞬間將她席卷,而她的臉上,掛著滿足的笑痕與淚痕……


    天玖一陣心中沒來由地一陣心突,轉頭,看到了那灼天的火焰,仰天長嘯,全身泛起了一陣紅,血液都燃燒了起來,縱身一躍,長劍直直指向敵方首將,首將不知為何,似乎天下間的風都來幫助那個銀色的身影似的,自己竟不能移動半步,眼睜睜看著利劍破襲而來,歎息一聲,緩緩閉上了眼睛,突然,秦軍旌旗裂空的聲音消失了,仿佛有什麽東西撞入了自己懷中,把自己撞下馬上,睜開眼睛,卻看到那少年正壓著自己躺在地上,手中長劍狠狠地將旌旗插在地上!周身秦軍一聲齊喝,數把槍戟刺在了少年身上。他望著少年,臉色慘白的,如紙一般,低聲問道:“為何放了我?”少年羸弱的聲音在耳邊呢喃:“麻煩西將軍將我的屍骨和她的骨灰葬在一起……”西將軍毫不猶豫地迴答,“好!我答應你,還有你的劍和她的琴,也會和你們葬在一起!”


    耳邊吹過風一般細微的聲音:“謝……”便斷了氣,高傲的頭顱終於低下,西將軍手輕輕撫過少年眼簾,“唉,安息吧,可憐人……”


    之後,城門大破,諸秦軍衝入離城,卻發現其中空無一人,一個秦兵小卒經過戰塔時發現在戰塔上有一酒杯,途中勞頓,口幹舌燥,導致小卒沒多想捧起酒杯就喝,是熱的!小卒繼續向前跑了幾步,突然感到渾身的血液仿佛燃燒了起來,似有一隻手掌攫住了自己的脖頸,叫了幾聲,全身無力,跪下,倒地,眼睛望著天空,等到命運的終點,他看到,天燒了起來,天背後是青色的,以及一隻白鴿攜著一紅絹飛過,似乎就是這樣點燃了整片天空……


    餘歎息一聲,合上書卷,作揖一拜。小心翼翼,放之原處。出藏書閣,仰觀天地,天朗氣清。忽而,一道白影閃過,餘心驚,從而窺之。見草叢中平躺一鳥屍,為白鴿,其嘴死死攜一紅絹。餘默然,窺探紅絹,其上有字,字體娟秀:“入骨相思君知否?君不知。君知否?……”


    再歎一氣,將鳥屍與紅絹葬於藏書閣旁,作揖再三,再歎氣,悄然無聲離去,恐驚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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