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3月27日, 周六的夜晚。


    西列斯與琴多迴到凱利街99號。琴多去洗澡洗漱,而西列斯來到書房,打開了壁燈, 然後拆開了那幾封信件。


    他最先拆封的, 是來自凱瑟琳·金西女士的信。實際上,西列斯也十分期待這封信的內容。


    “教授, 展信佳。


    “在迴到拉米法城之後, 我便開始尋找您曾經提及的, 將自己打扮成女騎士模樣的舊神追隨者的相關資料。我的確發現了一些信息。


    “不過相關信息是往日教會的內部資料, 所以需要您親自來一趟往日教會。您方便的話,什麽時候來都行,我已經將相關資料整理好,並且將此事告知了主教,即便我不在, 您也可以自行查閱。


    “凱瑟琳·金西。”


    西列斯讀完整封信,不禁鬆了一口氣。


    往日教會那邊果真存有一些舊神追隨者的相關資料,這一點並不讓西列斯驚訝。不過, 如果真能從往日教會那邊調查出有用的線索, 那才能說是一件好事。


    他將這封信放到一旁, 思索了一下自己的日程安排,便決定事不宜遲, 明天上午就可以去一趟往日教會。


    隨後,西列斯拆開了第二封信, 那來自於商人蘭米爾。


    信中, 蘭米爾提及了他與西列斯的一些合作事宜, 包括諾埃爾紙牌和瑰夏雜貨鋪。


    拉米法城內的諾埃爾紙牌大賽果然就是蘭米爾發起的, 不過現在還隻是在籌備階段, 還沒有正式對外公開。不過一些城內的牌友早已經聽聞風聲了。


    蘭米爾寫信過來自然就是為了這一次紙牌比賽的相關流程,以及邀請西列斯之後前往觀賽。他在信中頗為驚異地提及命運紙牌風靡世界的飛快速度。


    他說,現在無燼之地,以及無燼之地更西麵一些國家也已經開始流行這種打牌的風潮。他們不賭錢,隻是將這當成一種娛樂活動。


    不知道其中有多少是因為西列斯提及的,命運紙牌隱藏了舊神的秘密的這個說法。


    蘭米爾另外還說,在那些區域,一些商人已經開始販賣假冒的命運紙牌。這種事情不可避免,但是也讓蘭米爾頗為惱火,因此正打算催促吉力尼家族快點生產,好讓他將這紙牌鋪貨到全世界。


    而另外一件事情則是關於瑰夏雜貨鋪。蘭米爾在信中謹慎地問及西列斯的想法,也就是,是否有意將瑰夏雜貨鋪的那些玩具推廣向更多的地區。


    盡管現在瑰夏雜貨鋪還隻是一個不怎麽顯眼的小鋪子,但是蘭米爾已經敏銳地發現了其中的利潤空間,因此想要與西列斯展開深入的合作。


    西列斯對此啼笑皆非。


    不久之前,他在夢境中與比德爾城的年輕男孩哈爾·戈斯交流的時候,就想到過是否有可能將瑰夏的玩具帶到其他地區,因為他意識到,這世界的孩子們相當喜歡這種新奇的玩意兒。


    不過他迴到拉米法城之後,還沒來得及將自己的一些想法兌現成真,蘭米爾這位嗅覺敏銳的大商人就已經相當熱情地寫信來詢問了。


    應該說……蘭米爾不愧是蘭米爾?


    西列斯便寫了封迴信,邀請蘭米爾找個時間麵談此事。不過西列斯仔細地思索了一下自己的日程,最後謹慎地將時間定在了周三的中午,仍舊是老地方——阿瑟頓廣場的那家餐廳。


    周三上午他要與格倫菲爾見麵,下午則是社團活動的時間。如果來得及,西列斯原本是打算去瑰夏文學社看看的。


    不過既然蘭米爾寫信來詢問生意的事情,那麽西列斯也不得不抽空和他見上一麵。


    ……現在是學期初,他要準備的事情還有不少。等四五月份的時候,他應該會稍微空閑一點。但他相當懷疑,那個時候可能也有其他的事情來擠占他空出來的時間了。


    他將這封迴信放進信封,打算明天出門的時候寄出去。


    他還有第三封需要閱讀的信,來自一個意料之外的人——偵探喬恩·曼斯菲爾德。


    西列斯將這封信與來自蘭米爾的信放在一起,不由得感到一絲微妙。他是說,這兩封信都來自於跑團劇情中的某張角色卡。


    而隨著時間的推移,西列斯也逐漸意識到,這些跑團劇情的角色們,似乎在某種程度上,與這個世界有關相當緊密的關聯。


    他們的選擇、他們的行動,都將影響這個世界。而同時他們也已經,似有若無地,全都與西列斯扯上了關係。


    醫生、偵探、商人,騎士長、女主教,學生、小醜、流浪漢。每一個人都牽扯著一條與這個世界的謎團相關的線索。


    西列斯沒急著拆開這封信。他思索了一下自己之前與喬恩的對話。


    上一次與喬恩對話,還是在去年。當時他與琴多正在調查達爾文醫院的一些相關線索,意外在西城遇到了喬恩,然後與喬恩談及了達羅家族的滅門案。


    直到那個時候,西列斯才知道,喬恩就是發現假發、得到金盞杯的那名偵探。而當時他還在那個垃圾桶裏發現了另外一樣東西:一張畫。


    喬恩隱瞞了這張畫的存在,同時也隱瞞了一個十分微妙的問題的答案:為什麽他能發現那個垃圾桶的問題,而其他啟示者、調查者,卻壓根沒有注意。


    不管怎麽說,喬恩也給西列斯帶來了一條十分重要的線索:拉米法城內實際上早就有一批人知道“陰影” 的存在,卡貝爾教授就是其中之一。


    這批人或許不夠了解“陰影”的本質,但是他們的確知道有這樣一位神明的存在,並且,他們都與“陰影”產生了一定的關聯。


    可能是受到了一些汙染,可能是得到了一些相關的資料,可能是如同卡貝爾教授那樣深入研究的學者……喬恩是因為第一個原因而與這批人建立起一些交情的。


    西列斯此前研究出來的,“複現自我”的儀式,讓喬恩徹底擺脫了那張畫帶給他的汙染,同時也讓喬恩樂意將這件事情分享給西列斯。


    盡管喬恩的合作態度不怎麽坦誠,但是西列斯認為他的確掌握了一些有用的信息,同時,也可以說是達羅家族滅門案的相關者。


    ……現在想來,那已經是相當遙遠的事情了。西列斯恍然想。


    布魯爾·達羅。他在剛剛來到這個世界之後不久,所遇到的一位同伴。布魯爾倒在初窺門徑的時刻,而他的死亡以及達羅家族的覆滅,與那些發生在更遙遠時光的事情有著明顯的關聯。


    換言之,當他們一開始隻是以為達羅家族的覆滅是因為舊神追隨者的陰謀的時候,他們還並不知道,這陰謀竟然與整個世界的秘密有關。


    達羅家族的前身克裏莫家族,是來自堪薩斯的古老貴族家庭,他們曾經是露思米的忠實信徒,同時顯然也了解某些……內幕。


    “光下,必有陰影。”這句話正是在流浪詩人與那位克裏莫家族的成員——格雷福斯·達羅·克裏莫——談話的時候,提及的。


    奧爾德思·格什文甚至說,格雷福斯肯定知道“那事兒”。


    什麽事兒?


    ……“陰影”。西列斯默念著這位神明的代號。


    迄今為止,他仍舊不知道,“陰影”究竟來自何方,本質上是什麽。這種感覺令人沮喪,但是,他們實際上也已經有著不錯的收獲了。


    知足常樂。他提醒自己。


    隨後,他深吸一口氣,然後拆開了來自喬恩的信件。


    “展信佳,諾埃爾教授。


    “我一直在猶豫,是否要給您寫這封信。不過過去幾個月裏您一直沒什麽消息,所以我想,或許您那邊的調查陷入了停滯,因此,或許我應該來講講我這邊的調查進展。


    “當然,我知道您始終對我有所懷疑,而我也相當能理解這一點。無論如何,至少在達羅家族的相關事情上,我會令自己盡可能地保持坦誠。


    “總之,我想跟您說的事情就是……還記得我跟您提及的那批怪人嗎?


    “他們最近似乎有了新的發現,關於‘陰影’的。我試著從他們那兒打聽,但因為我是後來才加入他們中的,所以他們不樂意與我分享具體的細節,隻是跟我提及一些相關的線索。


    “也就是,他們似乎覺得,距離那個陰謀的發生已經不遠了。


    “我不太清楚他們是怎麽得到這個結論的,我詢問了他們,但是他們隻是神經兮兮地提及‘日期’‘時間’之類的說法。


    “考慮到‘陰影’的信徒將自己偽裝成露思米的信徒,達羅家族也同樣與露思米存在某種關聯,我也試著在星象方麵調查一些相關的可能性——或許是某個特殊的日子?


    “但是我仍舊一無所獲。所以我認為我可以給您寫一封信,告知您他們的想法。不過,我也不確定這種說法是否能帶來幫助。總之,起碼我應該將這事兒告知您。


    “期待您的迴信。


    “喬恩·曼斯菲爾德。”


    西列斯閱讀完這封信,不由得眯了眯眼睛。


    他想,偵探喬恩似乎是在暗地裏催促他,將他這邊得到的信息共享出去。


    之前西列斯與喬恩會麵之後,他調查到了達羅家族本質上是來自堪薩斯的克裏莫家族,同時還曾經是露思米的信徒。


    西列斯將這事兒寫信分享給了喬恩。但是,再之後,包括卡貝爾教授的論文、對於“陰影”的相關調查等等,西列斯都沒有與喬恩分享。


    一方麵過多的事務擠占了西列斯的時間,他沒想起來這迴事;另外一方麵,與喬恩的合作也始終處於一種遊移不定的狀態。他沒法全然相信這個神神秘秘的偵探。


    不過,既然喬恩已經表明了態度,那麽西列斯認為,起碼在與達羅家族相關的一些事情上,他也應當保持坦誠的態度。


    他思索了片刻,便寫了一封迴信。信中他提及過去一段時間並不在拉米法城,所以無暇調查達羅家族的事情。


    此外,他也提及卡貝爾教授那篇論文中關於女騎士的相關線索,以及即將前往往日教會閱讀相關檔案的事情。


    他同樣與喬恩約定了會麵的時間——周三下午三點,在西城歐內斯廷酒館。


    肉眼可見的是,這個周三,也就是4月1日,他將會相當忙碌。


    西列斯將這封迴信放到信封裏,打算明天寄出去。他想,不管如何,希望這些事情都能有個不錯的結局。


    門口傳來敲門聲。


    琴多站在那兒,靠著門框,說:“快九點了。”


    西列斯這才恍然看了一眼時間。他將三封信的內容告知琴多,然後說:“不知道明天去往日教會,能有些什麽收獲。”


    琴多說:“您會得到您想要的結果,總是如此。”他笑了起來,“今天晚上……?”


    西列斯想了片刻,然後同樣笑起來:“你也會得到你想要的結果,琴多。”他頓了頓,轉而說,“我先去洗澡。”


    “我跟您一起去吧?”琴多有點得寸進尺地問。


    “越洗越髒?”西列斯反問了一句,然後說,“在臥室等我。”


    琴多小聲嘀咕了一句,欺到西列斯身邊討了個吻,然後才聽話地迴了臥室。西列斯收拾了一下書桌,確認明天要做的事情,然後才起身離開。


    他隨手關上了書房的燈。


    第二天上午八點,西列斯先去寄了寫給蘭米爾和喬恩的信,然後就來到了往日教會中央大教堂。


    教堂中殿的氛圍一如既往的平靜,隻有格羅夫納一人站在中殿中,靜默地向安緹納姆的雕像禱告著。西列斯沒有打擾他,隻是沉默地望向了安緹納姆的雕像。


    這位現世唯一的神明,仍舊用祂那寬和、平靜、默然而冰冷的目光望著這個世界。


    隔了片刻,格羅夫納從禱告中迴過神。他微笑著與西列斯打招唿:“早上好,諾埃爾教授。許久不見。”


    “早上好,主教先生。”西列斯說,“我是來找凱瑟琳·金西女士的。”


    “哦,我從凱瑟琳那兒聽聞了這件事情。一夥暗中活動的舊神追隨者,那的確十分令人憂心。”格羅夫納說,“我知道您現在正在調查這事兒,如果我們有什麽可以幫上忙的,那麽您盡管說。”


    西列斯點了點頭,思索了片刻,又轉而問:“主教先生,關於福利甌海……”


    格羅夫納的表情稍微沉鬱了一些。過了一會兒,他說:“現在時間還早,您如果不著急的話,不如去辦公室,我們仔細聊聊?”


    “當然可以。”西列斯說。


    他們便一同前往了格羅夫納的辦公室。如同上一次會麵一樣,他們麵對麵坐下。


    格羅夫納斟酌了片刻,然後說:“您知道,這世上有許多人,站在吾神的對立麵。”


    西列斯點了點頭。


    他的確知道這事兒,而且這件事情是在他踏入啟示者的門檻的時候,就已經被提醒的事情。當初他在卡貝爾教授的那張手稿上看到一個畫著叉的眼睛符號。


    而他之後從格倫菲爾那兒得知,這種圖案恰恰意味著安緹納姆的反對者。


    西列斯也從種種渠道,了解到為什麽會存在這樣的反對者。


    按理來說,安緹納姆是現世唯一的神明,並且也在霧中紀來臨之際,庇護了人類生存的最後微光。如果不是這位神明,那麽人類很有可能就已經隕滅在迷霧的來襲。


    但即便如此,仍舊有許多人並不尊敬安緹納姆,甚至於,憎惡祂。


    而那完全基於一種,舊神體係的思考。


    一些人認為,安緹納姆也不過是強大一些的啟示者,祂竊取了神名,祂不應被稱為神,卻自稱為神。而另外一些人認為,安緹納姆不僅僅是不應被稱為神,就連祂的力量本身,也是竊取自舊神。


    甚至有一批人認為,是安緹納姆造成了舊神的隕落。他們認為安緹納姆是加害者,如今卻反而搖身一變,成了人類文明的庇護者。這種觀念令這些人頗為憤憤不平。


    換言之,有人並不認可安緹納姆“新神”的地位。而安緹納姆本身以及往日教會,也始終沒有以嚴厲、激進態度來處理這些反對者,因而後者就越發地猖狂與堅定。


    他們堅定地認為,安緹納姆不應獲得如今這般的地位。


    西列斯曾經因為這種想法而感到十分的困擾。畢竟,就算這些人認為安緹納姆不應被稱為神,但是,安緹納姆畢竟擁有著力量吧?畢竟擁有著無數的信徒吧?


    這些反對者,他們真的不擔心自己被憤怒的神明及神明的信徒擊潰嗎?


    不過隨著西列斯對這個世界慢慢了解,他也慢慢明白這種心態的根源。


    是因為舊神。


    安緹納姆是新神,即便祂是如今唯一的神,但是,祂也不過隻是出現了四百年。而舊神呢?在那遙遠的、漫長的、宏大的過去的時光裏,舊神們統治著這個世界。


    那短短的四百年,如何與過去匹敵?


    況且舊神的力量,仍舊以某種方式,繼續在這個世界中存在著。人們,特別是啟示者,依舊籠罩在舊神的陰影之下——不是指那位“陰影”。


    安緹納姆也無法解決這個問題。安緹納姆也無法如同真正的天神一樣,一瞬間就將這個世界的許多問題——迷霧、汙染、失控——徹底解決。


    所以自然就會有一批人,即便他們曾經受到安緹納姆的恩惠,即便安緹納姆的庇佑才讓他們得以誕生,但是,他們依舊憤怒著。


    而一件相當可笑的事情是,安緹納姆無法與“過去”匹敵,可是,祂的神格卻恰恰是“過去”。或許正是費希爾世界的過去塑造了安緹納姆這位神明,所以,祂要如何打敗“過去”?


    打敗自己?


    西列斯默然望著對麵的這位主教先生。


    而格羅夫納見西列斯點頭,便說:“既然您知道,那麽我就稍微簡略點說。在過去一段時間以來,總是會出現這樣的人。


    “他們可能與舊神追隨者是一夥的,也可能隻是普通的啟示者。他們的心中總是帶有一種敵視吾神、厭惡吾神的情緒。


    “我無法理解這種情緒。不過,吾神一直對這件事情不是特別在意。而過去許多年裏,我們也無暇顧及那麽多……畢竟,我們有許多需要做的事情。


    “但是,近些年來,這種情況卻愈演愈烈。或許是因為霧中紀也已經過去了四百年,有些人忍不住也不敢繼續忍下去。


    “也或許,是隨著迷霧的消失,人們逐漸意識到舊神的時代已經過去了;但是有些人卻不敢相信這一點。


    “此外,康斯特大公的枯萎荒原開發計劃也是一個問題。這件事情將一個事實擺在有些人的麵前,也就是,無燼之地不再是一個恐怖的、可怕的、被舊神的陰影籠罩的地方。


    “而是一片亟待開發的沃土。


    “種種情況都告訴他們,時代已經發生了改變。所以,他們就打算做點什麽。”


    格羅夫納的聲音相當低沉。看得出來,即便安緹納姆不在意這些事情,但是,祂的信徒實際上仍舊憤怒於那些挑戰神明權柄的人們的存在。


    西列斯點了點頭,他說:“所以,那名叛教者……”


    “哈姆林。”格羅夫納低聲說著這個名字,“叛教者,哈姆林。他曾經是我相當信任的一位教士,我甚至考慮過,在我之後,將主教這個位置交給他。”


    西列斯望著格羅夫納,片刻之後,他說:“但是,他卻背叛了您。”


    “也背叛了吾神。”格羅夫納歎了一口氣,露出些許疲憊的表情,“我……我難以理解這種情況。不過,從我們後續的調查來看,他很有可能從一開始就存在異心,而不是最近才突然改變理念。”


    西列斯點了點頭。他想,哈姆林或許從一開始,就是某一些人送進往日教會的秘密臥底。


    不過……


    西列斯皺了皺眉,有點困惑地問:“所以,哈姆林背後的那些人,究竟是……?”


    他知道哈姆林是叛教者,是站在安緹納姆對立麵的人。


    但是,僅僅就安緹納姆對立麵這一個範疇,無法清晰地描述這批人的真實目的與立場,他們各自心懷鬼胎。


    他們可能是“陰影”的信徒,可能是某些舊神的信徒,也可能是這兩者結合,也有可能完全不信仰神明,隻是看安緹納姆不順眼。


    在這種情況下,他們隻有清楚地了解這批人的真實身份,才有可能徹底將其解決。


    比如曾經發生在黑爾斯之家的事情。看似他們已經將那些胡德多卡的信徒解決掉,但事實上,“陰影”的信徒仍舊在暗中觀察這事兒的進展。這事兒還沒能落下帷幕呢。


    格羅夫納斟酌了一會兒,然後說:“我們認為他們應當是舊神追隨者,但是……”他猶豫了一下,又說,“但是,他們的信仰顯得相當模糊。”


    “模糊?”西列斯不禁因為這樣的說法而困惑了一下。


    格羅夫納點了點頭,然後說:“或者說,我們沒法從他們,尤其是哈姆林的表現上,總結出一個非常典型的舊神追隨者的形象,也就無法確定他們究竟信仰哪位舊神。”


    西列斯緩慢地點了點頭。


    他突然意識到,在跑團劇本中,情況似乎也是一樣的。


    他一直不太確定,劇本中,叛教者哈姆林一行人想要複活的“邪神”究竟對應費希爾世界的哪一位神明,因為那種概念的描述相當模糊,似乎就隻是某個邪惡的、神秘的神明。


    具體是哪一位神明?


    費希爾世界擁有十三位舊神,以及數不勝數的弱小神明,還有“陰影”這樣後來的神。


    跑團劇本中的“邪神”必定對應某一位特定的神明,就好像那些角色卡都在這個世界上對應一個真人一樣。西列斯傾向於這個邪神很有可能是“陰影”,但也仍舊覺得,那似乎也不太吻合。


    畢竟,“陰影”似乎始終隱藏在黑暗之中,祂的信徒也相當不引人注目,比如那位神秘的德萊森先生,在黑爾斯之家呆了那麽久,卻沒人對他留下什麽印象。


    而在跑團劇本中,為了複活邪神,這些人卻做出了相當可怕的事情。


    此前骰子也跟他說過,跑團的劇本是命運的一次預演。換言之,那是真的可能在現實中上演的事情,隻是西列斯的到來改變了一切。


    但是,這就與“陰影”的概念不太符合。


    更何況,現在“陰影”仍舊在福利甌海上接受來自孤島住民們的獻祭,祂仍舊活得好好的,為什麽這群人要來個莫名其妙的“複活”?


    這其中顯然有什麽地方出了錯。


    ……難道,這群信徒並不清楚他們信仰的神明的近況?


    可是,之前班揚騎士長就曾經說過,叛教者哈姆林與來自福利甌海的一些人有所關聯。那很有可能就是福利甌海上那些孤島的住民。


    那些住民總會在海上風暴來臨之際向“陰影”獻祭,不可能不知道“陰影”的情況吧?


    想著,西列斯就一陣頭疼。他感到這件事情牽涉到太多人、太多線索,而這些線索亂七八糟、毫無規律地匯總到他的麵前。


    他想要試著扯出一條清晰的線,但是剛揪出一個線頭,其他一大堆線團就跟著一起滾了出來。這可不是什麽好事。


    格羅夫納又說:“正因為我們仍舊對哈姆林的事情心存疑慮,所以我們才會想要調查福利甌海的事情。不過現在,這件事情恐怕也隻能從長計議了。”


    西列斯點了點頭,這才明白過來。


    往日教會從哈姆林口中詢問到的信息恐怕不清不楚,因此班揚騎士長才會前往米德爾頓,想要向伊麗莎白主教尋求幫助。


    但是,米德爾頓的情況又與康斯特截然不同。因此,這件事情目前來看隻能暫時擱置。當然,西列斯知道這一切還未曾結束,必定會引發出更加複雜的局麵。


    拋開這事兒不談,西列斯對一件事情相當好奇。


    他問:“所以,主教先生,如果您不介意的話……我十分好奇,你們是怎麽發現叛教者哈姆林與福利甌海的關聯的?”


    格羅夫納怔了怔,然後笑了一下,說:“您果然十分喜歡研究。我們使用了一個特殊的儀式,名為【追溯旅途】,這曾經是李加迪亞的力量的範疇。


    “這個儀式的作用是,尋找這個靈魂可能的歸宿之處。當然,隻有在這個人將死未死,或者死去不久的時刻,才能夠使用。


    “使用這個儀式的啟示者,會獲得一種十分奇妙的感應,將會得知儀式使用對象的靈魂的‘去往之地’。而哈姆林的靈魂對應的地點,就是北麵的福利甌海。”


    西列斯有些驚異地得知這一點。


    這個儀式隻能在某人瀕死或死去不久的時候使用,換言之,叛教者哈姆林恐怕已經死去了。這一點不出西列斯所料。往日教會恐怕會在這個叛教者的身上發泄壓抑已久的憤怒。


    西列斯在這件事情上沒有什麽想法。他認為複仇畢竟是人之常情。


    不過,這個儀式卻讓他感到相當微妙。這又一次證明,李加迪亞的所謂“旅途”,並不僅僅隻是指旅遊。此外,這又一次鮮明地涉及到了死亡。


    在這件事情之外,西列斯又想到,往日教會又展示出一個獨屬於李加迪亞的儀式。而他此前從往日教會這邊得到的【阿卡瑪拉的眼鏡架】,也同樣令人心生微妙。


    李加迪亞與阿卡瑪拉。與安緹納姆。


    這三位神明似乎相當親密,起碼關係不錯,不然的話,西列斯有些不明白為什麽往日教會能擁有這麽多相關的儀式與時軌。


    當然,這個問題的答案可能也僅僅隻是:畢竟現在隻有安緹納姆這一位神明。


    格羅夫納看了看時間,就沒有與西列斯繼續談下去。隨後,西列斯便與格羅夫納告別,在他的指引下找到了凱瑟琳·金西的辦公室。


    凱瑟琳又換上了女騎士的裝扮。她與西列斯打了個招唿,隨後將一疊資料遞給西列斯。


    凱瑟琳說:“正好我要離開教堂去辦點事情。您可以在這兒閱讀,離開的時候將資料放在我的桌上就行。請別將這些資料帶走,另外,也盡量別將這些信息透露給外人。”


    西列斯點了點頭,說:“我明白。”


    凱瑟琳像是覺得他還是沒明白,便又補充說:“並不是這些信息需要向您保密,而是這些資料仍舊有相當程度的模糊與不確定,所以還無法保證其真實性。”


    “是一些過去進行的調查嗎?”西列斯不禁想到了卡貝爾教授的那篇論文,其中也提到了不少調查停滯多年的懸案疑案。


    其實達羅家族的滅門慘案也可以說是其中之一,畢竟直到現在,西列斯也沒看到任何能夠解決這個案子的曙光——瑪麗娜·凱蘭,這個神秘的女人,直到現在都未曾泄露行蹤。


    “是的。”凱瑟琳同時也補充說,“但那些調查都沒能得出一個合理的結果。隻能說……那與女騎士有關。另外……正是因為這一次的尋找,我才發現,其本身也存在著某些共同點。”


    西列斯被這話勾起了好奇心。


    凱瑟琳看了一眼時間,便說:“那麽我先走了。教授,您自便。”


    西列斯與她道別並且道謝,然後坐到了這間辦公室的會客沙發上,饒有興致地翻閱起這些資料。那其實不是很多,他大致看了看,發現其中隻是提及了三個案子。


    那分別發生在大概五十年前、三十年前以及十多年前。


    西列斯格外注意了一下時間點,因為這有可能帶來一些意外的收獲。


    ……他現在已經相當會利用自己的想象力了。


    比如,三十年前的案子是否有可能與米德爾頓三十多年前那一趟出海有關?再比如,十多年前的案子,是否會與康斯特公國高層十四年前的巨變有關?


    他知道這可能隻是牽強附會,但是畢竟這兩個時間點都分別發生了一些微妙的、與“陰影”有關的事情,所以他還是在這個問題上思考了一陣。


    至於五十年前,他反而想不出任何的可能性。


    想了一會兒,西列斯就收迴注意力,仔細閱讀了這三個案子的相關案情,然後意外地發現,這三個事件有著相當明顯的共同點。


    穿著女騎士服裝的男人曝屍荒野。


    其死亡的地點多少有些區別,五十年前的那具屍體出現在下水道,三十年前的出現在南郊的休斯山,十多年前的出現在東郊的荒野。


    下水道、休斯山、東郊。西列斯麵對這三個地點,不由得皺了皺眉。


    他突然想到,實際上,布魯爾·達羅的屍體也正出現在東郊。這是一個巧合嗎?還是說,有人故意將布魯爾的屍體扔在那兒?


    ……並且,希望以此來喚醒人們對於十多年前,同樣出現在那片區域的一具男屍的記憶?


    不論幕後者的目的是否是這樣,人們畢竟沒有想到這一點。西列斯自己也是直到現在,才意外地得知,原來在十多年前,也同樣有過一具男性屍體出現在東郊。


    不過,布魯爾的屍體赤身裸體,而十多年前的那具屍體卻身著女騎士的服裝。


    這種不同也令人心生懷疑。或許這終究隻是一個巧合?


    西列斯繼續閱讀。他著重了解著整個調查過程。


    五十年前的那樁案子的調查是最為棘手的。當時是夏天,下水道的屍體腐爛生臭,這才被人們發現。而腐爛的屍體上也找不到任何有關的線索。


    這個世界目前也沒有法醫這種職業——倒不如說,最接近地球上的法醫的概念的,反而是西列斯曾經在黑爾斯之家旁觀到的那個儀式,【屠夫之手】。


    總之,當時調查員們沒有在這具不明屍體上耗費多少時間,特別是在這具屍體出現很長時間,也沒有其他任何相關的後續發展之後。


    他們額外在調查記錄中提及“女騎士”這個問題,顯然也相當困惑為什麽死者會打扮成這樣,但是他們也並沒有找到任何的相關線索,因此此事便不了了之。


    到三十年前的那具屍體被發現的時候,當時的調查員顯然也想到了五十年前的那樁疑案。然而遺憾的是,他們仍舊沒能找到什麽線索。


    屍體被一些前往休斯山旅行的人發現。當時同樣是一個夏天,由於氣溫酷熱加上雨水不斷,這種天氣徹底毀掉了屍體上可能存在的相關線索。


    因此,即便調查員將這兩個案子合在一起調查,他們也仍舊沒能調查出什麽有用的信息。他們唯一發現的共同點就是,那身女騎士的裝扮上,存在著類似花朵一樣的紋路。


    ……由於金屬被腐蝕,所以盔甲上雕刻的究竟是什麽花,當時的人們已經不得而知了。


    而現在,西列斯反而對此心知肚明——金盞花,不是嗎?


    那是太陽的新娘,此刻也被一些有心人雕刻在女騎士的盔甲之上,仿佛暗示著什麽。


    穿上這服裝就能成為星星的新娘?西列斯對此相當懷疑。不過,這也的確與布魯爾·達羅的那樁婚約扯上了關係,至少概念相關。


    他分心了一會兒,然後繼續往下閱讀。


    之後就是發生在十多年前——具體來說,十一年前的案子。


    十一年前,這就與十四年前有著一定的時間差。西列斯懷疑這件事情可能完全與康斯特公國高層的事情無關。


    但無論如何,這事兒顯然都與某些在暗中蠢蠢欲動的人們有關。


    西列斯注意到,在發現這具屍體的時候,調查員並沒有將這個案子與五十年前、三十年前的那兩樁疑案聯係到一起。


    或許是因為這一次的屍體發現得比較快,屍體保存相當完好,與前兩次截然不同;也或許,單純是因為堆積的案子太多,所以調查員們忘記了那兩個案子的存在。


    總而言之,十一年前的事件調查是在一個相對孤立的環境中進行的。


    調查員們查到了那具屍體的身份——這就與前兩個案子截然不同了。


    死者原先是西城的一個流浪漢,年紀大概在三十歲左右,具體姓名不得而知。他一直都在西城流浪,不過在他死前的一段時間,他突然失蹤了。


    這事兒在西城相當常見,所以在他失蹤之後,也沒人幫忙報警。


    人們隻是覺得,他說不定死在了哪裏,或者找到了什麽出路——無非就是這樣,生或死,對於西城的流浪漢來說,隻有這兩條路可選。


    而這個流浪漢最終的結局是死亡。


    他身上也穿著女騎士的盔甲,盔甲上雕刻著金盞花。


    他的身份讓這個案子陷入了僵局,沒人知道為什麽有人要殺死一個流浪漢,也沒人知道為什麽兇手殺死一個流浪漢的時候,還要讓死者穿上女騎士的衣服。


    最終,這個案子同樣不了了之。


    不過對於西列斯來說,這名死者的身份卻是一個意外收獲。


    他自己清楚,跑團遊戲的其中之一個角色,流浪漢伯恩,就是叛教者哈姆林的對接人。換言之,流浪漢群體中就存在著一些……心懷不軌的人?


    而如果這群流浪漢出事的話,那也沒人會關注。畢竟那隻是西城的流浪漢,連西城的普通人都不會在意,更不用說東城的貴族們了。


    西列斯意識到自己的一個思維誤區。


    他一直以為,流浪漢伯恩隻是將流浪漢這個身份作為一個掩護、一張假麵,但是,誰能說這身份以及這群體,不能發展出一種另類的秘密組織呢?


    或許有不少“陰影”的信徒,就化整為零地潛藏在流浪漢群體中。


    ……看來這一次又需要吉米他們來幫忙調查了。西列斯心想。正好這周三要去一趟西城的歐內斯廷酒館,他可以順便和吉米說一聲。


    想到這裏,他也差不多閱讀完了這疊資料。他從頭到尾仔細梳理了一陣,確認自己沒有忽略什麽重要的信息,便鬆了一口氣。


    他起身,將這疊資料放到凱瑟琳的辦公桌上,然後就離開了凱瑟琳的辦公室。


    西列斯打開懷表看了一眼時間,發現這才十點多。他意識到他可以迴家吃頓午餐,然後去貝恩書店參加小說家們的聚會。


    他已經預料到,自己將被梅納德和阿維德追問在米德爾頓的經曆。那簡直是必定出現的情景。


    他一邊想著,一邊走出往日教會。


    不過,在走廊上,西列斯恰巧遇到了往日教會的調查員多米尼克·米爾納。


    “哦,諾埃爾教授!”多米尼克有些驚訝地與西列斯打著招唿,“沒想到能在這兒遇到您,我正想著什麽時候給您寫封信呢!”


    西列斯一怔,心想,多米尼克有什麽需要給他寫信的事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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