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然感覺身體一輕的時候,一直盤旋在腦中緊迫的疼痛感也消去不少。他在病床上試著抬了抬手腳,也不再是之前那樣的有氣無力。


    澄然高興的掙著雙臂就想起來,他沒有發展成肺炎,也不再咳嗽了,他退燒了,他就知道,他不可能會染上非典。


    意識到這點,澄然試著拉下唿吸罩喘了幾口氣,果然嗓子裏那股不舒服的感覺也淡了很多。他極力想坐起來,更想找個人問清楚現在確切的時間。自從被推進病房他就一直迷迷糊糊,忽冷忽熱,一個可說話的人都沒有。之前好像在窗戶外看到朵朵,可是不過幾眼她就走了。距離見麵到底是幾個小時前,還是幾天前,澄然也一點概念都沒有。


    病房裏都是不變的機械聲,澄然揉了幾下眼睛,他現在的能見度也就隻有病床旁的那塊長方形的玻璃窗,他側眸的時候看到的都是走來走去的醫護人員。每個人都是從包到腳,連根頭發都不見。


    現在的疫情又是嚴重到什麽地步了?澄然隻怕會更壞,在全城恐慌之下,會不會把他這個疑似病例看管的更嚴?他明明已經好的差不多了,這樣下去,他什麽時候才可出院?


    澄然在心裏長籲短歎,兩手空空下他實在想念他的手機。蔣兆川聯係不到他該怎麽辦,他可千萬別在這個時候迴國……他正想的專注,突然間卻聽走道裏傳來一聲巨響,緊接著是很多人的踩踏聲,低吼、爭吵、哭叫,混亂在一起,群魔亂舞的簡直有夠熱鬧。偏偏澄然就是能辨出其中最熟悉的那一道。


    他的心髒劇烈跳動,更是掙紮著要爬起來。玻璃窗外一下子人頭攢動,幾色的衣服晃來晃去的拉扯,不斷有人被推到玻璃上,最後還是那片雪白占據了全部空間……


    蔣兆川的車開的歪七扭八,可能還撞倒了路障和垃圾桶,他也顧不得了。下車後他從醫院門口一路橫衝直撞的衝進醫院,又撞了多少人,打翻多少東西,他緊緊抓著一個護士低吼,“我兒子在哪!”


    護士被他樣子嚇住了,朵朵,何婉佳,林湘婷三人都被他瘋狂的車速震到現在也迴不了神。最後還是朵朵在前麵帶路,帶他到了觀察區。


    蔣兆川被幾名護士攔住,他的衣服皺巴淩亂,眼白裏拉滿了血絲,充滿戾氣的眼神極為瘋狂,“我為什麽不能進去,裏麵那是我兒子,我為什麽不能看他!”


    幾個護士都死死的按著不讓他亂動,蔣兆川一揮手把人推到一邊,護士的後背撞在玻璃窗戶上,她厚實的防護服把病房裏的情景遮的嚴嚴實實。蔣兆川撲上去就要拖開她,“醫生呢,醫生!我兒子在哪!都讓開,我在找我兒子!”


    圍在一起的護士根本摁不著他,蔣兆川的力氣太大,又是處在崩潰邊緣,在他瘋狂的章法下根本沒人能製止他,還有護士在盡職的大喊,“你冷靜點,這位家屬,你一定要冷靜。現在衛生署都下了禁令,不準探視病人。”


    蔣兆川爆出一句粗話,他怕的一下子失去了大半力氣,“你們把他怎麽了,別隻會讓我冷靜!”


    護士都隻能抱住他的胳膊和腰,使盡渾身解數的把他往後拖,同時大喊起來,“這裏有鬧事的家屬,快點過來!”


    現在每個醫院的隔離觀察區都有警察在駐守,他們同樣穿著密不透風的防護服,隻在胸口印著“警察”兩個大字。這兩個月裏每天都有確診患者,疑似患者不願意隔離,想要逃跑,每每也隻有用武力鎮壓。


    走廊裏掙紮的動靜此起彼伏,很快就有武警踩著整齊的腳步聲跑過來。一見此情景,二話不說直接衝向蔣兆川,幾個人一起把他按到了地上。蔣兆川同樣在部隊曆練過,他們會的招數蔣兆川也會。他在地上扭打了幾下就掙脫桎梏,一招拆一招,半爬著站起來就往病房撲。


    裏麵正是觀察區,說什麽也不可能讓他進去。一下子所有人都亂了,不管是醫生還是護工,全部都大喊著往這個方向跑。藥水,托盤,都被打翻在地,針筒滾的滿地都是,全部都來擋他。蔣兆川再有能耐,也不可能阻住這麽多人。他的手臂、雙腿、腰,都被幾雙手製住。一名警察從背後一翻他的胳膊,毫不留情的把他摜到了地上。


    蔣兆川的咆哮吼罵震的人能耳膜發痛,他極為瘋狂的手腳並用,跟幾個警察扭打起來,一腳就把人踢到牆上,砸出砰砰震響。醫院裏從來沒遇到過這麽難纏的家屬,尤其他還會拳腳功夫,把整個觀察區都鬧的人心惶惶,終於有人叫起來,“給他打鎮定!”


    “我要看我的兒子,我隻想看我的兒子!”蔣兆川的怒氣正熾,又有人衝上來,卻是劈麵一個巴掌,打的他脖子一歪。


    林湘婷站在他麵前,又是一揚手給了他一個耳光。她的頭發也被扯亂了,臉上還被撞出一道紅痕,她氣喘籲籲,“你給我冷靜一點,你他媽的給我冷靜一點。”


    兩個耳光下去,卻比剛才的以暴製暴更管用,蔣兆川站在原地嘶嘶的直喘氣,已經停下了揮出的拳頭。林湘婷剛才那兩巴掌真的是用盡了全力,她的手腕還保持著甩出去的姿勢,兩下像是打到了鐵板上,現在動一下就是鑽心的疼。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林湘婷掉著眼淚跟所有人道歉,“拜托你們別怪他,他剛從國外迴來,就想迴來看兒子,但是,但是……”她不忍再說,趴到一邊直哭。


    有護士抓著鎮定劑過來,蔣兆川閉上眼喘息,再睜開時已經冷靜了不少,“不需要,我現在很好。對不起,我隻是一時衝動。我已經好了。”


    沒有人信他,林湘婷又是輪番的道歉。她用另外一隻手按住蔣兆川的肩膀,“你們慢慢鬆開他,我保證,他已經冷靜下來了。”


    幾名警察將信將疑,在林湘婷的一番勸說下才撤了力氣。蔣兆川一下癱坐了下去,他剛才好像被人踢中了肚子,這會正一陣陣的抽疼。


    他足足喘了五分鍾,才又恢複了人前的沉著自持,他重新站起來整了整儀態,“對不起同誌,我保證不會再犯了。”他舉起雙手,做了個投降的動作,“我遵守規定,我不探視病人,就讓我隔著窗戶看他一眼。”


    饒他態度再好,幾個醫生剛剛目睹他的舉止失常,隻怕見到親人又會刺激他暴躁不安的神經,說什麽也不肯同意。蔣兆川目中帶血,林湘婷卻再也不敢讓他留在這,忙使了個眼色,把驚呆的了朵朵,何婉佳都叫上,一人扯一條胳膊,硬是把他拖了出來。


    蔣兆川現在的狀態簡直比非典病人還要可怕,兩個武警還跟在他身後保持警惕,醫生護士見了他就躲著走。林湘婷把他拉到另一條走廊的長凳上,按著他坐下,深深道:“兆川,你不能先亂了分寸。你也聽到了,然然還在觀察期,他會沒事的。潛伏期有半個多月,你不冷靜的話……”


    她忽地說不出話,腳下險些不穩,多虧朵朵扶了她一把。蔣兆川怨毒的目光刺的她動彈不得,“不該信你,我就不該信你!”


    蔣兆川也對她說過許多重話,大多是關於工作,唯這一句讓她根本無力反駁,所有的說辭還沒有到達舌尖,就爛在了腹中。


    蔣兆川捂住臉,手指深深陷入發裏,被深沉的痛意腐蝕的千瘡百孔。


    一整個二月,甚至三月上旬,蔣兆川都對國內的情況全無所聞。他原本的計劃就是三月底迴國,直到疫情傳染的控製不住,世界衛生組織發出了全球警告,他才知道國內已經亂成了什麽樣子。更甚,爆發地就在廣州。而從十號起,蔣兆川就打不通澄然的電話了。


    他不顧勸阻的迴了國,剛下飛機就要被隔離檢查,測體溫,填入境表,他一遍遍的打澄然的電話,無論多少次,始終都沒有人接。


    明明他之前聯係澄然,聯係林湘婷,兩個人都沒有吐露一點風聲,他們都說很好,一句都沒有提到國內的情況……他遠在萬裏,沒有一個人告訴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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