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然先摸了摸嘴唇,然後又捏了捏領帶,他跑過來,還覺得有些站不住,更有一種頭重腳輕的失重感。這感覺就提醒著他,剛才的事都是真的。


    澄然抬起手,在太陽穴上拍了兩下,他是魔障了還是迷糊了,竟然被製的連一點反抗的餘地都沒有!明明才發生了不到五分鍾,可他卻想不起來了,一切到底是怎麽發生的?


    那人是誰,反正憑著力氣,肯定是一個男人。他在走廊上走了一圈,隔壁班還在上課,從他這層樓往下看,也是空蕩蕩的一片。


    他就這麽莫名其妙的被親了一通,連對方的背影都沒看到?


    澄然猛地就怒了,又不能大罵,隻能暗道:“王八蛋!”


    這王八蛋是誰,是不是……


    澄然馬上摸了手機,重新走到座位上,按下蔣兆川的號碼。


    他聽著電話裏的“嘟嘟”聲,兩下過後,還沒等他想好說辭,電話就被接通了。


    “爸。”澄然緊緊抓著那條領帶,一看花色,頓時打了個惡寒,“你來了嗎?”


    “嗯,過來了。”蔣兆川的聲音平穩,溢出一絲笑意,“在開車,馬上就到,寶寶急了?”


    “你知道我在哪個教室吧?”


    蔣兆川幾乎喟歎,“爸有那麽糊塗?”


    澄然一聽他那邊果然安靜,應該還是在車裏,又聽他說:“寶寶,紅燈過了,爸爸先開車。”


    幾聲鳴笛聲鑽入手機,澄然的心霎時沉到了穀底,他表情抽搐了一下,隨便說了句就掛了電話。


    他把領帶纏在手上看了看,領帶顏色雖然惡俗,不過還很新,連一絲褶皺都沒有。也看不出是什麽牌子的,可就是學校領導也不可能帶這種自毀形象的領帶。


    澄然把領帶團了團塞在書包裏,是強忍著沒拍桌,咬牙切齒的想,一定別讓我找到你!不然一定拿這條領帶勒死他!


    放學還有三分鍾的時候,同學們都陸陸續續迴來了,剛才出去的男同學手裏還拿著籃球,澄然想問他們出去的時候有沒有看到什麽人,班主任就捧著大疊的資料往講台上走。同時走廊外也有家長過來了,一個個的對著窗子翹首以盼。


    下課鈴聲一響,家長們就集體的往教室湧。他的同學都領著家長到自己的位置上。澄然還沒看到蔣兆川,隻好撐著下巴盯住講台,班主任正一個個的跟家長們打招唿。


    他同桌碰碰他的手肘,“你爸還來嗎?”


    蔣兆川工作忙,上次家長會,他就是到開了一半才來,在一眾學生家長裏好不矚目。


    澄然又不好當著老師的麵掏手機,一低頭一抬頭間,蔣兆川的身影已經出現在了門口。


    澄然的眼神急急先落在了他的領帶上,跟黑色西裝搭配的銀灰色領帶,一丁點花紋也沒有,刻板又肅穆,不落場合,這才是他的風格。


    這更讓澄然起了要暴走的心思。


    蔣兆川正把墨鏡摘下來,“寶寶,爸爸遲到了沒有?”


    一群學生哄堂大笑,幾個家長也偷偷掩唇,澄然差點跳起來,他憋的臉色紫紅,“爸!”


    蔣兆川走上前,目光在觸到澄然鮮紅微腫的唇瓣時暗了幾暗,澄然讓出自己的座位,“我坐這。”


    澄然跟著大部隊走出去的時候,還聽有幾個女同學在小聲的討論他爸。在比魅力方麵,澄然自知隻能給他墊底。蔣兆川一進教室就吸引了不少人的目光,他的西裝一眼就知道很貴,精實壯健的身材從哪個角度看都十分襯眼。澄然知道他每周都會去幾次健身房,他鍛煉的很好,完全沒有沾上其他同齡人走形的啤酒肚和拔高的發際線。蔣兆川本來就當過兵,一坐一動中都是行為的標杆。尤其他五官的線條深邃有度,氣質沉斂,隨便往那一站,整個人呈現的就是一種成熟男人特有的氣度和老練。


    澄然試著跟其他同學一樣,隔著窗戶看自己的家長,總覺得蔣兆川坐在那裏,強烈荷爾蒙氣息都能透窗而來,讓人手心發軟。澄然忍不住想,如果這個人不是他爸爸,當知道他喪偶多年,他也會猜,這樣的人身邊會不會有其他女人?


    等他去讀大學,就算他每個周末都迴來,都不能完全放下心。


    一個人的心究竟有多大,又有多緊促。可以無限度的裝下某個人的一切,又狹隘的連旁人虛無的影子都容不下。


    澄然煩躁的抓了抓頭發,一轉身跑遠了。


    後來有同學來找他去教室集合他也沒去,反正躲都躲了,他才不去做那愚蠢的宣誓。


    家長會開了有一個多小時,天色暗下來的時候澄然才去走廊裏等人。學生家長都順著樓梯往下走,邊走邊說教,又訓斥,吵哄哄的一片好不熱鬧。


    蔣兆川下來的時候把他的書包也收好了,他沒怪澄然缺席,還很欣慰,“爸爸都不知道寶寶成績這麽穩定,你們班主任也說了,寶寶衝刺重點沒問題。”


    因為澄然休學了半年的緣故,又加上他情緒不好,蔣兆川的意思就是讓他明年再考。因而每次看到澄然在書桌前刻苦,他說的最多的就是讓澄然“慢慢來,別有壓力”。


    澄然沒迴應他,他也不想問什麽“我離開家了你會怎麽樣”之類的話,隻能低著頭,一路若有所思的走到車上。


    蔣兆川看出他有心事,等兩個人安靜的坐上座位,他正要搖下車窗跟澄然談談,澄然卻突地撲上來,一環他的脖子,熾熱的唇瘋狂的壓了下來。


    少年人的親吻帶著股不諳世事的急切和燥熱,蔣兆川一把抓住澄然的頭發,澄然雙眼一熱,親的越深,他探不開蔣兆川的牙關,隻能在兩瓣唇上輾轉舔吻。片刻,他發裏的手指一根接一根的鬆了下來,終於蔣兆川捧住他的後腦,加深了這個不成熟的親吻。


    等分開後,澄然眼裏才又恢複了明亮,他摸摸蔣兆川的嘴巴,突然憶起下午的那個人也有濃密的短茬,短時間裏還刺痛了他。澄然一想到他臉色就變了,蔣兆川撫著他僵硬的臉,“想什麽?”


    澄然磨了磨牙,“快迴家。”


    他拉上安全帶的時候又突然想起來,“不是要迴去見爺爺嗎?”


    蔣兆川安撫的捏了一下他的手指,“爸爸明天會去。”


    “就今天好了。”澄然心裏正亂,而且他有點沒辦法麵對蔣兆川,他現在戾氣不定,必須要做點什麽事才行。


    蔣兆川也能看出他的情緒不對,“寶寶,交給爸爸處理。”


    “我不發脾氣。”澄然跟他保證,“我去見見爺爺,也要收拾東西。”


    蔣兆川一想也不會呆太久,澄然爺爺也打過電話給他。正好現在還早,迴去也一樣。


    澄然怕不放心,又說:“我是迴自己的家,跟你在一起,我就不會難受。”


    蔣兆川難掩笑意,父子倆帶著這種愉悅的氛圍驅車迴了小區,蔣兆川在後備箱裏找到了一個行李袋,就跟澄然一起上樓。


    他的鑰匙才碰了鎖孔,門就從裏麵被打開了。田老太似乎知道是蔣兆川,蒼老的臉上帶著笑意,“迴來了。”她趕緊把人迎進去,“迴來晚了,你爸爸剛吃完飯,我再去給你們做點。”


    蔣兆川先打了兩句招唿,澄然也規規矩矩的叫了人。


    他爺爺就在大房間裏看電視,看到父子倆迴來,硬邦邦的說了一句,“迴來的夠早。”


    澄然也沒聽出這話是不是諷刺,他爺爺在,也不好大張旗鼓的說是要收拾東西。


    爺爺隻把頭一轉,“就帶了那麽點衣服夠不夠穿,衣櫃裏都給你們收好了,自己去拿。”


    田老太馬上咬牙道:“老頭子,你說什麽你!”


    爺爺沒理她,拿起遙控器調了個台,繼續看自己的。


    澄然低下頭笑了一下,大大方方的去拿衣服,田老太在門口躊躇了半天,想進又不敢進的樣子,忍了忍,還是道:“兆川,媽跟你說幾句話。”


    蔣兆川也是做了準備,他還沒說,澄然已經主動道:“我自己收拾就好,順便陪爺爺看電視。”


    蔣兆川習慣的摸摸他的頭,自己跟田老太去了客廳。


    房間裏就隻剩京戲咿咿呀呀的唱腔,時而婉轉多情,時而又慷慨激昂。澄然把衣服收好就不知道該做什麽了。真跟爺爺聊天?他連怎麽起頭都不知道。


    聽電視上的老旦唱,簡直就像過了一輩子那麽久,澄然都快搖頭晃腦起來了,突然聽人說話,“考試考的怎麽樣?”


    這一字一字都鏗鏘的跟鐵板一樣,澄然愣了一下才迴應,“爺爺你是說高考?”


    “你不要考大學嗎?”


    澄然憋住笑,“考試在六月份。”


    爺爺撇過臉去,“哦”了一聲。


    又過了一會兒,澄然便忍不住的總往門邊湊,拚命豎起耳朵,誰知道田老太會說什麽呢?他更在意他爸會怎麽應答。但是門關的緊,他又不能當著爺爺的麵做偷聽這種事。


    正是無解,估計連悍老頭也看不過去了,“你想聽就聽,裝賊都不像。”說著又按遙控器,把聲音調低了些。


    澄然立馬跑到門邊,輕手的把門打開一條縫,蹲坐在門邊貼著耳朵聽。


    大房間離客廳還是有點距離,每次他們的聲音低一點就聽的模糊了。澄然又把門打開了一點,往前移了移,聽久了,那還是能猜出幾句。多是田老太問他外麵住的習不習慣,吃的好不好,又說前兩天的事是她沒有考慮周到。她的理由,是因為知道沈展顏跟他差點結婚,卻因為澄然而被擱置。那麽好的一個姑娘,她實在要幫襯一把。


    澄然咬著拇指,把兇狠的表情壓了下去。


    蔣兆川的聲音暗幽,散著股陰冷的氣息,“媽,你要是擔心傳宗接代,我有然然了;你擔心我沒人照顧,我可以找個保姆。”


    老太太像是被慪到了,“男人身邊沒有女人怎麽行,你出去看看,哪個好家庭裏沒有女人……”


    半天沒聲響,田老太氣的敲桌子,“你別不說話,要麽就是抽煙,這德行跟你爸一模一樣。”


    澄然扭頭看了看板著臉看電視的爺爺,的確是像。


    估摸著等蔣兆川的煙抽完了,田老太再開口,吞吞吐吐的,“還有,你為什麽這麽急著把錢給澄然?”


    “中國人習慣子承父業,我給然然,有什麽不對?”蔣兆川的聲音重了些,“難道我把錢給了然然,他就會不管你們!我的兒子我了解,他不可能讓他的親人受苦。”


    “主要是!”田老太咬牙憋氣,“他到底是不是你的親兒子。”


    澄然的眼睛瞪圓了,房裏房外的氣息都凝滯成一把尖刀,蔣兆川不悅的開口,“你說什麽?”


    聽他的語氣還算平靜,田老太猶猶豫豫的開始說:“就算你不愛聽我也要說,媽不為了別的,都是為你。你自己想想,當年,澄然媽媽說是懷孕被送走了,可她一直不說孩子的爸爸是誰,也沒跟你商量。你們又在部隊,她能跟你偷偷摸摸的見麵,說不定也能跟別人。如果真的是你的孩子,她為什麽不第一時間告訴你,偏等迴了鄉下再通知。說不定就是……”


    她戛然而止,蔣兆川卻道:“繼續說。”


    “當年的事誰也不清楚,你就確定澄然是你的兒子?”


    蔣兆川沉默,田老天就愈加的多說,“你自己想想對不對,要真是你的,她為什麽不立刻告訴你。姑娘家名譽最重要,她偏要等迴了鄉下再說,指不定就是看你老實,沒辦法了才找到你……哎,你也是,一句話不說的就認了。”


    “媽也是越想越不對,就說那天,你自己也看到了,有哪個親孫子會拿刀指著自己的奶奶的!你看他狠的,要不是你迴來,我都要被他給跺碎了。說到這我倒想起來了,他媽媽是得病走的,什麽病?是不是精神有問題?媽聽人說過,精神病是會遺傳的,你看看澄然這副樣子,我估計就是……就是這裏不好。”


    她的語態誠懇且得意,“你要把錢都給親兒子媽當然不反對,你要讓媽放下這個心,也保住你的財產,就帶澄然去做個親子鑒定……你看看他狠起來的樣子,將來怎麽跟你做生意,媽實在想了又想,你現在還年輕,趁這機會再生一個,媽還能幫你帶幾年小孩,孩子都是給奶奶帶才親人……”


    澄然的腿已經蹲麻了,他的手握在門框下,牙根都咬的生疼。蔣兆川會信嗎,他爸爸會怎麽說?


    爺爺也在床上動了動,顯然田老太聲音太大,連他也聽到了些許。


    蔣兆川一字不漏的聽完,“這些話誰跟你說的?”


    田老太突然不作聲了,支支吾吾,“還用說,電視上天天都有播,媽為了你才去看的。”


    “精神病,親子鑒定……”蔣兆川猛地握住杯子往桌上一摜,玻璃在實木桌上猝然相撞,連餐桌也禁不住的晃了一下,無數的碎片爆裂飛濺,紮皮入肉,鮮血淋淋瀝瀝的順著手指滴到了桌上。


    “你知不知道你在說什麽!”


    蔣兆川的臉扭曲的跟惡鬼一樣,又是一手的血,田老太嚇的差點連人帶椅子摔下去。她晃著腿後退了幾步,臉色慘白。


    澄然也被那聲音嚇了一跳,他剛站起來,爺爺已經比他更快的衝了出去,“吵什麽,鬧什麽,家不像家,能不能給我安靜點。”


    他抓住蔣兆川的手把他拖到廚房裏,打開水龍頭用水衝刷他的手,“你出息了,你是鐵做的!去,自己把碎片衝幹淨,再去醫院。”


    蔣兆川把水龍頭開到最大,源源不斷的血卻怎麽也止不住,他隨手找了塊毛巾包上,迴頭正好看到澄然,“寶寶,東西收好了沒有?”


    澄然點點頭,蔣兆川拉起他就走,快出門時才停了一下,“媽,你跟爸在這,想做什麽都可以。但是你走的時候,我就不送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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