澄然心裏撲通,一路心不在焉的跟在林湘婷後麵。靠小區越近了,他都不知道是該走快還是走慢。如果蔣兆川還沒迴去,家裏就他一個人,冷冷清清的有什麽意思。


    他慢騰騰的踢著地上的小石子,又想:蔣兆川迴來了呢?他肯定都不會理他,那更加沒什麽意思。


    那晚之後,蔣兆川肯定已經有察覺了,他一定知道……澄然這幾日一直被這樣的情緒壓著,就怕再重蹈覆轍。他一直不敢深想,但此刻念頭一開,又是怎麽都停不下來。他覺得自己已經到了強弩之末,如果蔣兆川還不迴來,他到底要去哪裏找他……


    “噯,你看。”林湘婷突地一指前麵停車的位置,鬆了口氣道:“行了,你看,你爸的車都在樓下了。”


    澄然隨聲音迎頭看去,果然是蔣兆川的那輛寶馬,他這個時候迴來了?


    站在樓下覺得有些微涼,澄然全身都鬆懈了。林湘婷在他背後拍了拍,“我先迴去了,到家跟你爸好好說。”


    澄然悶聲當是答應了,他朝林湘婷揮揮手。走進樓道裏就迅速的搶了電梯,憋了氣連按了幾下他們的樓層。


    他直直盯著紅字的跳躍,蔣兆川會不會從另一個電梯下去,他確實在家嗎?


    電梯“叮”的一聲,澄然才後知後覺的跑出去掏鑰匙開門。他急急打開大門,就看到客廳裏一圈的壁燈大亮,廚房裏也透著燈光,一聞,還有點飯菜的香味。他慢步走到客廳,又在沙發上看到一件放著的黑色西裝。


    澄然眼中一熱,先“碰”的一聲關上門,大步著跑去廚房。


    還是那個熟悉的背影,蔣兆川正站在廚房裏切菜,他隻穿著襯衫長褲,袖子高高挽起,領帶還鬆鬆垮垮的沒來得及摘下。他聞聲看了澄然一眼,動作停了停,“迴來了,又跑哪瘋去了?”


    這樣熟稔又平常的語氣,完全像什麽都沒有發生過。刀刃切下一片片的蔬菜,湯鍋裏“撲撲”的響,流理台上一字排開的都是待下鍋的菜品……明明什麽都沒有變,蔣兆川還在彎著腰給他做飯。


    他一迴來,馬上衝淡了兩個多星期的冷清孤寂,隻有蔣兆川和他,才是一個真正的家。


    澄然心裏一酸,幾乎是撲著從後麵抱住蔣兆川的腰,“爸……”他嗚咽了一聲,“爸……”


    “嗯。”


    無論怎樣,他總算還記得他是一家之主,記得他肩上的責任,一時走遠了,現在又終於迴來。


    澄然靠在蔣兆川背後摩挲了幾下,鬱結的心才算有點消融。


    “我想你了。”


    蔣兆川的動作一僵,片刻後隻是指揮澄然把做好的菜都端到客廳。


    澄然也學著蔣兆川那樣,對那晚的事隻字不提,隻當他是出了個短差,迴來後依然該做什麽就做什麽。他幫著蔣兆川把菜端上桌,聞到熟悉的味道,這才有食指大動的感覺。


    蔣兆川在廚房洗了手出來,他先拉開冰箱給澄然看,口氣十分嚴厲,“保姆做了飯為什麽不吃,全堆在冰箱裏發黴!房間裏都是零食,東西吃一半扔一半,你以為漢堡可樂能有多少營養!”


    澄然隨口的說了一聲,“知道了。”就先夾了菜在碗裏開始吃。蔣兆川看看他發青的眼圈,無奈道:“先吃飯。”


    一入夜,澄然還是有點期待的往蔣兆川的房間看了幾眼,“爸。”


    蔣兆川竟然沒有拒絕,反而依著他,由著澄然跟他分一張床。


    他這番的舉動太不正常,也太出乎意料。澄然貼著他,腦子裏暫時空白了一會,驀地想到一個可能性,蔣兆川,他接受了!


    澄然馬上拍了一下頭,不可能,蔣兆川的傳統觀硬的就跟石雕像一樣。他兩輩都不可能接受這種感情,他隻會喜歡女人。


    但他這次真的又沒有做絕,經過那件事還會願意跟他親近。就算不接受,那是不是軟化了?


    反正隻要有一點點都值得他高興,澄然的天性就是得隴望蜀,尤其是對著蔣兆川。縱然蔣兆川還背對著他,他也滿頭熱的靠上去,“爸,過完年我就十七了。”


    蔣兆川也感觸道:“又大一歲了。”


    在極度的,欲長成的思緒中,澄然脫口道:“我就快成年了,我等於是成年了。”


    蔣兆川聲音一啞,像壓抑著某種情緒,“所以呢?”


    “就是我知道我做什麽,我沒衝動!”


    蔣兆川低聲笑了一句,反問道:“沒衝動?”他把澄然搭在他腰上的手移開,“然然,仔細想想,你到底該做什麽。”


    澄然一呆,蔣兆川不再叫他的小名了。


    此後,蔣兆川雖然迴來了,家裏卻顯得比以前還要安靜。父子倆即便坐在一起,都緘默的沒話說。因為臨近期末,蔣兆川偶爾開口,問的都是澄然的成績。他好像是成了一汪死水,無論澄然怎麽對他都沒反應。澄然說的話,做的事,都像是一頭栽進深淵,就連反彈的波折都沒有。


    他又一次當著蔣兆川的麵看那部一直沒看完的電影,他試著問蔣兆川,“爸,如果瑪蒂達沒有去找她的仇人,一切順利,她會和裏昂在一起嗎?”


    蔣兆川這次很果斷的迴答他,“爸沒那麽古板,年齡不是問題,瑪蒂達當然可以選擇任何她喜歡的人。”


    澄然緊繃的神色隨著心中的狂喜而鬆動,蔣兆川又朝屏幕看了一眼,用他一貫的語氣說:“瑪蒂達離不開裏昂,因為她才十二歲。她覺得她愛他,因為她一點都不成熟。如果按你說的一切順利,等小孩長大,她就會去找自己的路。”


    他用極現實的口吻把這副電影分析成一部家庭倫理劇,澄然諷刺的笑道:“爸,你可真有理。”


    蔣兆川這次一直等到電影結束,等到那株植物紮上根,他才從沙發上站起來,幾乎用他這輩子最輕柔的口吻道:“還有,因為他們沒有血緣。”


    澄然也猛地一站,蔣兆川卻已經套上外套,如常的出門去了。


    鵬城的冬天也比不上這個房子的冷如冰霜,澄然的期末成績出來了,從班級前十直接滑到了年級一百,班主任著重打了個電話給蔣兆川,言辭犀利的把澄然的退步原因分析了一番,其中少不得的一項就是早戀。


    蔣兆川陡然被刺激到了,一看那慘不忍睹的成績表,迴家後就把澄然罵了個狗血淋頭。澄然難得的沒有迴嘴,最後才說:“我這次不小心,下個學期就會考好了。”


    “不用等下學期了。”蔣兆川揉著眉骨,猶豫著向前走了兩步,然後一把將坐著的澄然按在懷裏。


    蔣兆川的氣息立刻貫徹了澄然全身,又兇猛又攝人,狠的有如實質,幾乎就要將他剝皮拆骨。但這個久違的擁抱並沒有讓澄然感受到半點欣喜,他直覺預料到了什麽,渾身上下都緊繃的懸懸欲墜。


    這個擁抱隻持續了幾秒,蔣兆川就鬆開他,轉身從公文包裏抽了一疊資料,“寶寶,爸爸給你,也是給我,預約了一個心理醫生,明天我們就去見他。”


    澄然木然的接下他遞過來的資料,最上麵放著的是一張心理諮詢師的名片,底下附著一本書《心理學大詞典》,還有一疊資料。他粗略的翻了翻,幾個關鍵字逼入眼中,“費羅伊德”,“戀父情節”,“相關對策”……


    他等了許久,也沒有等到蔣兆川的下一句話,隻能先說:“你是覺得我有病?”


    “寶寶,是爸爸對不起你。”蔣兆川眼眶發紅,“是爸爸沒有教好你。”


    澄然揚起手,把那疊資料扔的紛紛揚揚,“去你費羅伊德,去你的!”


    蔣兆川按住他的肩,“你從小沒有媽媽,都是我帶著你,寶寶,你親近爸爸沒有錯。這是一種不安全感,你有防禦心,你才會怕失去爸爸……”


    澄然隨手抓起一張紙,看到上麵的粗字,“情節過度者,甚至會影響父親的婚姻,導致自身也無法進行正常的人際交往……”


    “這才是你的目的,你急著要新家庭,你才想擺脫我。”澄然三兩下把資料撕的幹幹淨淨,他終於知道蔣兆川那兩個星期去做什麽了,還有他這段時間的不說不拒。原來他在等,就等到他考試之後,要把他當個精神病一樣送到醫生那!


    “我有病嗎,你是當我有病!”蔣兆川現在是怎麽看他的,是把他當成一個心理有障礙的未成年,還是一個有同性戀潛質的恐怖分子?


    “寶寶,爸爸會陪著你的,爸爸會跟你一起接受治療。”


    他一句話也聽不進去,兩手把蔣兆川當做救命稻草一樣死死抓著。迸流的感情衝刷到四肢百骸,他這次幾乎是抱著寧為玉碎的心,悍然不顧的抱住蔣兆川,撕咬一樣的去親他。


    四片唇碰上去,他張嘴就咬。他想把他傾注了一切的感情都告訴他。那暗無天日的愛戀,步步小心的接近,還有讓他心跳如鼓的曖曖……無論前後的十幾年,他一直都沒有變過,從來都沒有變過。


    血腥味很快充斥在口腔,蔣兆川粗暴的把他慣到地上,青黑的血管猙獰的暴在太陽穴兩側,巴掌高高舉起,差一點就要落下。


    “我愛你,我就是愛你,是那種愛!”他仰起臉,“你又要打我,你打好了,我改不了!”他無聲的掉眼淚,“你不要後悔,你最好永遠都不要後悔。要麽讓我愛你,要麽就讓我去死,隻能這樣!”


    “夠了,蔣澄然!”蔣兆川周身都是暴虐之氣,他握緊的拳頭無法抑製的顫抖,隻能怒吼著一腳踹翻眼前的玻璃茶幾,碎玻璃飛濺的一地,“別再跟我玩你的文字遊戲,你懂什麽!”


    “不懂的是你,明明是你!”澄然站起來跟他對視,“你不能把我送給醫生,沒人能治我!”


    “寶寶。”蔣兆川瞠目欲裂,環著他的肩膀深吸一口氣,“爸爸給你找個媽媽好不好,我沒有教你的,她可以教你……”


    澄然毫無預兆的大哭起來,他粗暴的去推蔣兆川的胸膛,臉憋的通紅。隻覺得四肢無力,慢慢的癱軟在蔣兆川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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