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兆川其實不管多忙,晚上都會盡量趕迴來。而不管多晚,澄然總會給他留著燈,被窩裏也空了一個位置。每次等蔣兆川帶著一身的濕意躺上床,澄然又恢複了他狂野不羈的睡姿,手腳齊開,直往蔣兆川胸口上架。蔣兆川總要握著他的小手小腳全塞到懷裏,澄然才會真正的安靜下來。


    接下來的時間,澄然又發揮了他超乎常人的智商和乖巧,自己看書識字,還會照書臨摹,雖然字還寫的歪歪扭扭,但是也分毫不錯。蔣兆川最怕的就是會讓澄然錯過學前教育,可照現在一看,去不去幼兒園都不影響他的聰敏。陳教授也給予過充分的肯定,直誇澄然將來大有前途。


    蔣兆川終於覺得,讓澄然暫時在家也是可以的。他徹底心無旁騖的去跑業務,也不必再半路跑開,他一筆筆的找產品,拉客單,身上的酒味更是與日俱增。好幾次蔣兆川迴來都要先在洗手間裏呆上幾個小時,澄然坐在客廳的沙發上,聽他連幹嘔聲都要隱藏的小心翼翼,等他走出來,縱然還兩眼發紅,身上已經清清爽爽,酒味被衝刷的淡淡無味。


    “爸。”澄然心裏頗不是滋味,可他也知道,有些業務就是要靠在酒桌上一輪輪的喝過來。他以前跟同學們出去瘋玩,光是啤酒宿醉完都特別難受,別提像蔣兆川這樣,一邊喝還要一邊保持清醒,鐵打的胃怕是都要被酒給融了。


    “爸,你好辛苦。”澄然現在已經深知“賺錢不易”的道理,“白手起家”這四個字說起來好有氣勢,真正做起來真是千難萬險。


    蔣兆川朦朦的醉意被澄然的這句話驅的都去了幾分,他揉揉澄然的頭,雙眼在窗外的黑幕下散著堪比星光的柔意,他還穩著力氣把澄然抱到了床上,“爸爸不覺得辛苦,寶寶隻要記得,爸有能力,爸爸一定會給你最好的生活。”


    澄然怔然了一下,“你賺錢都是為了我嗎?”


    “當然。”


    澄然低聲問:“那我要是不懂事呢,我跟你吵,跟你鬧,你還會心疼我嗎?”


    蔣兆川已經暈暈沉沉了,聽了這話才強打精神,一下下拍著澄然的背失笑,“就算鬧翻了天,你也是我兒子,爸的心永遠隻會在你身上。”


    這話仿佛他以前也說過,可惜那時澄然半點也聽不進去。現在聽他淡淡酒氣中的一字一字,心口更覺酸熱難當。


    他偎在蔣兆川懷裏,“爸,我隻想跟你相依為命。”


    秋去冬來,光陰轉逝,在一如溫暖潮濕的氣候中,轉眼又到了春日。蔣兆川一向是在市場和養殖場兩邊跑,餘下的時間總是帶著澄然。澄然跟他去踏青,看過山林皚皚,溪清綠秀;一起去荔枝園,看過紅雲碩果,獨享鬧中取靜;與他再去珍珠場,一同預想來年豐收,珠蚌滿艙;他坐在蔣兆川結實的肩頭上,一起看高樓林立,車流如湧。他喝過這個年代特有的橘子水,第一家麥當勞也快開業了,陳教授開始跟房屋拆遷辦的人接洽……原來不知不覺,他們已經走過了最艱難的一段路。


    兩年的時間轉瞬而去,經過兩年多的養殖培育,屬於蔣兆川那三條水塘裏的珠蚌已然到了成熟期。打撈那天,蔣兆川租了三條船,打撈了整整一天,直到數以千計的珠蚌滿滿的堆上了河岸。


    這樣的場麵澄然兩年前見過一次,那時是楊老板的,其實他的珠蚌數量更多更密,從高處看,像流了一條烏黑的長流,幾近無邊。現在是他爸爸的,隻是沿著河岸堆了一座小小的山。雖然千計,也就是千計了。


    澄然還在心裏暗暗比較,又不甘心的想,他爸會賺錢多了,還多賺了兩年的荷葉呢!而蔣兆川已經一派胸有成竹,他這次沒有再找楊老板的人手,一早就從別的養殖場裏雇傭了一幫熟手,個個開蚌取珠的功夫都十分嫻熟。淡水珠采收之後,都是以量以斤的算錢。本來蔣兆川珠蚌的數量就是一般,還要算上養殖中的耗損。現在已經瓜熟蒂落,再能節省的,就是必須要保證采收中的完整。


    在兩年前,澄然還滿心期待著珍珠的成熟,可近來他爸已經靠加工貿易賺了些錢,還在策劃著注冊公司了,以至他現在衷心就覺得這活又累又不靠譜。養珍珠就要兩到三年,時間長不說,還全是體力活,光是人工費就要花去不少了,那到手還能賺多少?


    他反正知道他爸以後是靠貿易起家的,所以壓根沒對這次采收抱多少希望。隻有蔣兆川看的極緊,從采收清洗,到一斤斤的珍珠入袋,到送去收購的那一刻,這繞了兩年多的擔心才終於落到了實處。


    蔣兆川的這一批珍珠中規中矩,說不上極好,但絕對不壞。養殖在兩到三年間的珍珠顆粒圓整,光澤豐富。按照市場價近三百元一斤的收購之後,除去各種人工費用,約有二十萬左右。蔣兆川拿到這筆錢,轉眼又不知道投資到哪去了。


    到塵埃落定的那一刻,澄然已經放了暑假,陳教授已經著手要把房收迴去,他們又要換新的住處了。


    政府規劃是這南麵的老城區都要拆掉,這幾個月小區裏的人都在慢慢的往外搬了。陳教授歉意的表示過會退給他們一部分的租金,也可以給他們介紹新的租房。眼看著其他的住戶都一個接一個的走了,澄然這次卻是十分的被動,仿佛已經不記得自己總有一天會離開,會離開這裏,走向他跟蔣兆川的真正的家。


    蔣兆川在交出鑰匙之前,近八月底的盛夏,帶澄然去了一個地方。


    自從澄然上學後,每次到他放假蔣兆川還是會抽空帶著兒子出去走走,就是怕澄然小小年紀沒人陪會覺得孤單。這次他照例帶澄然先去街頭轉了一圈,街上的女人們舉著傘,戴寬邊太陽帽,很多都背上了時下正流行起來的信封包,自行車“叮鈴鈴”的響,所有人看著都懶懶的……蔣兆川在路邊的小賣鋪裏給他買了一根冰激淩,澄然立刻耍賴的伸出手,“爸,你抱我吧,我走不動了。”


    蔣兆川把他往臂上一環,澄然喜滋滋的舔著冰激淩,一隻手摟上他的脖子,走了一路蔣兆川身上都發了汗,開始躲他的手,“熱不熱?”


    澄然置若罔聞,他越長越大,蔣兆川其實已經不大抱他了。一長大,很多福利都要沒有了。


    想到此他就心中憋悶,越發抱緊蔣兆川不肯鬆手,把腦袋搭在他的肩膀上,隨著蔣兆川的步伐有些昏昏欲睡,也不知道到底走到了什麽地方。


    他兩眼快困成一條線,蔣兆川才一掂肩膀,“寶寶,別睡。”


    澄然打著哈欠揉開眼,見到周圍的環境時才猛地一震,徹底清醒了。


    蔣兆川讓他看的是一片剛剛落成的住宅社區,地塊周圍風景秀麗,整潔空曠,一列列的高樓矗立,顏色以純白橘紅交錯。他們站的樓前擺放著不少移來的綠樹,工人們緊鑼密鼓的正在做綠化。蔣兆川抱著他走過通向小區裏麵的曲徑,一塊塊的紅格石子路下,澄然猝地想起來了,這裏是,這裏是……


    澄然閉著眼睛都能知道蔣兆川帶他去的是哪一號樓,又是樓裏的第幾層。他還知道這裏地皮的使用權限是五十年,他十三歲那年會重建小區廣場,有很多老頭老太會在社區裏跳交誼舞,他在小區對麵的早餐鋪裏買過好幾年的早餐……


    “叮咚”一聲,隨著電梯門一開,蔣兆川的腳步都輕快了不少。他拍拍還沉在迴憶中的澄然,掏出鑰匙打開了門,頓時,一股空闊的氣息直撲而來。


    澄然從蔣兆川身上跳下來,衝進去,先在空蕩蕩毛坯房裏跑了一圈。


    蔣兆川站在一邊靜靜的笑著,等澄然跑了兩三趟,才一摸他的頭,從背後把澄然圈在腿上,澄然踩著他的腳背,兩個人一晃一蕩在房子裏轉,蔣兆川的聲音裏是掩不住的興奮,“寶寶,以後我們就住這裏,爸爸會請最好的人來設計裝修,再等一年,這裏就是我們的家了。”


    澄然從他腿上仰頭,“什麽時候買的?”


    還是一樣,蔣兆川賺到第一桶金,第一件事就是買房。自從87年東曉花園的拍賣,就開始了鵬城的房地產時代,經濟大熱,迎來了房價的第一次漲幅。蔣兆川準備了這兩年全部的積蓄,又等到珍珠采收結束,立刻就敲定了這一套房,很痛快的交了全款。


    父子倆在這將近八十平的套房裏轉了幾圈,澄然好幾次忍不住要脫口而出——以後這裏會擺一盆發財竹,這裏是我們的客廳,我們有三個房間,不過有一個太小,隻能當雜物間……廚房在右邊,你每天都會在這裏給我做飯……我們在這裏過了好多年,直到你走……


    房子裏還沒有能坐的地方,蔣兆川隻好把澄然抱到窗台上,“爸爸不能一直帶著你換地方住,這兩年的房價一直持高,早晚要買。”


    澄然猛然想起,“可是你不是要租地方當公司?”


    蔣兆川無所謂,又信心十足,“沒有公司爸就繼續跑單子。爸爸一家家的跑了兩年,就能給你掙一個家,以後還能給你掙更多。隻要你住的好,錢是最不愁賺的。”他親昵的揉了揉澄然的頭,“重要的是我們的家,以後的歸屬地。”


    澄然粗略的算了一下現在的房價,他十九歲那年正在鬧非典,全國上下都是一片慌亂,但房價好像也沒低過,似乎在五千到六千多一平,也有的過萬了吧?現在的話應該徘徊在三千到五千之間。他一拍大腿,他竟然忘了,應該97年以後再買啊,金融風暴後房價跌的那叫一個厲害……也不行,金融危機也會影響他爸的生意啊!所以還是現在買最好了!


    他滿腦子胡思亂想,蔣兆川搖了搖他,“寶寶喜不喜歡這裏?”


    “嗯!”澄然從窗戶裏望出去,遠遠的,還能看到小區外的馬路邊,印著小平爺爺巨幅畫像的街頭宣傳語。這一年,他們終於有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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