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兆川背後的傷其實並不嚴重,那一刀是情急之下的虛砍,雖然破皮入肉,但也隻是血糊糊的看著嚇人。反而是他手上那道傷口,近乎深可入骨。厚厚的繃帶裹的層層疊疊,隻能垂著肩不可亂動。


    民警們連做了幾天的筆錄,可以肯定是那批毒販動的手,雖然之前已經落網了不少,可照這個情形看,還是野火燒不盡。


    最重要的是,蔣兆川已經暴露了,那些人短時間內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今次是堵在路口上來砍人,誰知道下次又該是什麽手段?蔣兆川再勇猛,也不可能次次都對付得了那麽多人,何況他還有個兒子在,又那麽小,要真出點什麽事可怎麽得了。


    蔣兆川這幾天在醫院養傷,澄然就一直寸步不離的守著。小小的身子跑來跑去,給他倒水端飯,竟是意外的穩當。前幾天他隻能睡在旁邊的空床上,到了半夜時不時就起身看看他爸。後來看蔣兆川的氣色好了些,幹脆就賴在他床上不走。也是不時不時就問一句,“爸,還疼嗎?”


    他這般的成了驚弓之鳥,蔣兆川倒是很想帶著澄然迴家,但事情剛剛安定下來,他又怕再出什麽意外。上一次隻能剛好避過,再來一次他就再沒把握了。


    想到此時,蔣兆川就忍不住去看緊緊扒在他懷裏的澄然。小孩半睡半醒的,頭一下下往下耷拉,明顯是困了,還要強打精神。仿佛是感覺到蔣兆川在看他,他也馬上抬頭,眼裏又閃爍起光芒,“爸爸?”


    蔣兆川拿下巴蹭了蹭他的頭發,澄然這次實在是被嚇壞了,剛到醫院的那晚他幾乎哭了一夜,末了兩隻眼睛都腫成了核桃。蔣兆川不得不找護士要了兩塊冰,包在毛巾裏給澄然敷著消腫。


    澄然雖然平時還是孩子氣十足,愛黏著他,但實在乖巧懂事,從來不吵不鬧也不亂要東西,之前那些危急的情況下他都能給自己找到生路。光看他在醫院這幾天的樣子,蔣兆川有時候覺得他簡直不像個孩子。隻有那晚,他哭的幾乎聲噎,嘴裏支支吾吾,怎麽也不肯鬆開拽著他衣服的手。真的還小,顯然是給嚇糊塗了。


    他心中不是滋味,“寶寶,是爸爸不好。”


    澄然用力的搖頭,想說什麽又說不出來,隻好埋頭在蔣兆川胸口上,肩膀聳動,似在忍著。


    蔣兆川打趣他,“然然是小男子漢,可別哭了。前幾天把爸的衣服都哭濕了,爸帶的衣服還不多。”


    澄然被他說的破涕為笑,這才止住了淚意,他蹭在蔣兆川胸口上擦了擦臉,近距離凝視著蔣兆川帶著病氣但依然英俊十足的俊顏,忽然就開始心跳加速。


    這個時候的蔣兆川還是個年輕的,野心勃勃的男人,即便受了這樣重的傷也不皺眉頭。還要等很多年,經曆很多事,才是日後他依賴的那個如高山仰止,成熟果敢的父親。澄然的目光膠在他臉上,他眉間還有那股處於青年間的,不服輸的戾氣。澄然刹那間覺得,蔣兆川本來不該是這個樣子,他之所以年少老成,很大一部分原因都是因為有了他的緣故。


    從前沒有問的問題,現在才敢開口,“爸,你後悔嗎?”


    蔣兆川無言的看著他。


    “你後不後悔要了我?”


    蔣兆川愛憐又負氣的捏他的臉,“這又是你外婆教的!”他歎了口氣,“你是我的兒子,身體裏還融著爸的血。除了你,還有誰能跟爸爸最親?”


    澄然同樣負氣十足的說:“那你隻能有我一個,我不許別人叫你爸爸。”他怕是又想到了蔣兆川奉子成婚的事,一次是這樣,兩次還是這樣。他頭頂了頂蔣兆川硬朗的胸膛,“隻有我,你隻能愛我,我不許,我不準別人叫你爸爸。”


    少年厚積薄發的占有欲一上來,說出的話又不經思考。幸而蔣兆川沒有深思,隻是笑,“這麽懂事的兒子,爸爸有你就夠了。”


    澄然心跳如鼓,他站起來抱住蔣兆川的脖子,用力的在他臉上親了一下。


    蔣兆川手不方便,這幾天都沒刮胡子,上唇和下顎上都蔓上了一層短青色的胡渣,配著他古銅膚色,極有陽剛氣勢。澄然迴味了一下嘴唇被紮中的刺麻感,對上蔣兆川眼裏的愕然,才戚戚然的說:“爸,你也親親我。”


    他隨口一說,蔣兆川停滯了一下還真湊上去,分別在他兩邊臉上貼了一貼,玩笑道:“這麽黏人。”


    澄然心裏終於舒服了,眼看天快黑了,他迅速跳下床去走廊盡頭找護士,多要了兩個軟枕,迴來塞在了蔣兆川的背後,頭下。又費勁的扶著蔣兆川躺平,確定他爸躺舒服了,才蜷到他沒受傷的手那邊,小手握著蔣兆川中食二指,“爸,我不會亂動的,你晚上疼要告訴我。”


    蔣兆川似笑非笑,走廊裏一直開著燈,不時有護士查房的聲音傳過來。澄然果真沒有亂動,隻是等睡的熟了,又環住蔣兆川的手臂,就差把腿都纏上來,像樹袋熊,把他爸的手臂當樹幹了。


    他不動,蔣兆川也沒有動。等聲音靜下來了,又睜眼看著天花板,思索著以後的路。


    之後幾天,蔣兆川一時還不敢讓澄然迴筒子樓,隻能讓他在醫院裏先托護士照看著。自己則帶著裹滿繃帶的手跑外麵奔波,又托了幾個信得過的人去問,沒過幾天就找到了新的房子。蔣兆川把周圍的路行,交通,還有人流都視察清楚了,很快就定了下來,隻要一出院就能帶澄然搬過去。


    等傷好的差不多了,蔣兆川就提出了辭職。局裏雖然勸了幾句,也知道這事是必然的,有他戰友的關係在,臨走前的傷殘撫恤金也沒少給。蔣兆川出院後家也沒迴,直接帶著澄然去了他們的新住所。房東是個胡須花白的老爺爺,自己就住他們樓下。知道蔣兆川之前是警察,又見他帶個小孩,態度熱情的跟他聊了半天,晚飯後特意領著他們去附近的大超市逛了逛,三個人走在一起倒像是祖孫三代。


    新家在三樓,屬於南麵的老城區,小區占地麵積一般,樓道裏幹淨整潔,視野開闊。除了綠化還沒有做好,其他各類設施都是一應齊全。澄然他們剛來的這晚,就有居委會來登記,進出也有保安盯著。環境比之他們之前的筒子樓不知正規了多少。


    澄然抱著他們新買的被單,笨手笨腳的往床上鋪,“爸,我們的東西還沒有拿過來,以後還迴去嗎?”


    蔣兆川搖頭說:“現在還不行,再過一段時間,到時候爸找人把我們的東西送過來。”


    澄然知道是為了什麽,他理虧的應下聲,把兩個人的枕頭拍的鬆軟。見蔣兆川脫去外衣,他連忙跑下去,“我來我來……”


    蔣兆川笑著拿他沒辦法,“爸已經好了。”


    澄然不信,“怎麽好?”


    蔣兆川眉毛一橫,伸手就把澄然抱起來舉高,再一悠一蕩,讓他騎在自己的脖子上,澄然頭快碰著天花板,又驚又喜的笑個不停。蔣兆川的身形十分標準結實,兩肩寬闊有力,澄然絲毫不擔心自己會掉下來。就算是從前,他也從來沒有過這樣的經曆。


    經曆了筒子樓裏的吵鬧,現在安靜下來反倒是不習慣了。晚上臨睡前澄然終於能放開蔣兆川的手臂,直接枕在他肩上,斟酌了好一會兒才問他:“爸真的不當警察了嗎?”


    蔣兆川答的認真,“不當了。”


    澄然心裏一喜,想著你總該去創業了,蔣兆川又說:“爸明天有事要出去,陳爺爺說了你可以先呆在他家裏,爸會早些迴來的。”


    肯定是去為了白手起家找路子了,澄然喜滋滋的,“我聽爸爸的。”


    蔣兆川側過身撫著澄然的後腦勺,眉頭緊鎖,低沉的聲線似在發誓一般,“爸一定會讓你過好日子。”


    “我知道。”


    第二天蔣兆川六點不到就起床了,他手上的繃帶已經拆了下來,扭了扭手腕可以活動自如。澄然本來想掙紮著起來,被蔣兆川按住被子塞了迴去,臨走前不忘叮囑道:“陳爺爺說八點左右會過來,開門之前會在門外喊你一聲,你聽到陳爺爺的聲音再開門。”


    澄然睡眼迷蒙,還不知聽清沒有,蔣兆川重聲道:“晚上迴來就把門反鎖,爸昨天教了你的。聽清楚了,不準給別人開門。”


    這一句甚有震懾力,立馬將澄然的睡意驅去了七分。他直起身聽話的點頭,突然笑了起來,“爸,那你迴來的時候我怎麽給你開門?”


    “爸也會在門外叫你的。”


    “陳爺爺老了,他的聲音我能聽出來。可要是有人冒充你怎麽辦,我不小心開門了,不是你怎麽辦?”


    蔣兆川臉色果然陰了下來,澄然想一想就知道,他又起了要把自己送到托兒所的心思。


    他抱住蔣兆川的胳膊,“我看過故事書,有教的,爸,我們定個暗號好不好。這樣你一說暗號,我就知道是你了。”


    蔣兆川想了想,不失為一個辦法。隻是當澄然興致衝衝的把暗號說出來,他喉頭一噎,覺得真是說不出口。


    等蔣兆川前腳出門,澄然就跳起來把自己收拾幹淨。等房東來了,又是嘴甜賣乖,哄的老兩口笑聲不斷。好不容易等到了晚上,澄然早早亮起燈,守在門前等著蔣兆川。


    近八點才等到他迴來,澄然貼著門,聽到蔣兆川敲門,“寶寶,給爸爸開門。”


    澄然不聽,喊:“暗號!”


    蔣兆川沉聲,“寶寶,你就開裏麵的防盜門,看爸一眼。”


    澄然又喊:“爸,你在哪啊!有個壞人在我家門口,他對不上暗號!”


    蔣兆川咬牙切齒了,深吸了一口氣才靠著門縫低聲的說:“寶寶,大灰狼來吹房子了。”


    門在兩秒內被打開,澄然欣喜的去抱他,“爸,你迴來了啊!”


    蔣兆川低頭看著澄然一臉的機靈樣,這孩子,到底遺傳的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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