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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除了劍影一陣閃動,和四蓬血雨同時灑開之外,他們什麽都沒有看見。


    他們沒有看見鐵鳳師。


    也沒有看清楚鳳凰神劍究竟是怎麽樣的。


    直到他們臉上的血色完全褪得一幹二淨之後,他們才驀然驚覺到事實是如何的殘酷。


    分明是被圍困在劍陣中央的鐵鳳師,忽然就已遠離了他們。


    鐵鳳師已進入酒館之中,和那個黃衣老漢坐下,還各自捧著一罐竹葉青不停地猛喝。


    對於酒館門外的四個黑衣劍手,鐵鳳師竟然連眼角都懶得瞧他們一眼。


    湯慶刀的眼色有點變了。


    鐵鳳師的鳳凰劍法,他早已聽說過,但真正見識過鳳凰劍法的威力,現在還是第一遭。


    他輕輕地歎了口氣,然後又輕輕地揮了揮手。


    那四個斷了左手的黑衣人,立刻在街角上消失得無影無蹤。


    湯慶刀沒有怪責他們,卻有點替他們慶幸。


    無論是誰都可以看得很清楚,鐵鳳師是手下留情,否則這四人現在又還焉有命在?


    湯慶刀從來都沒有小覷自己,也沒有輕視八指魔教的真正力量。


    但現在,他不能不重新再作出一個估計。


    那四個白衣劍手還沒有動。


    這四人的劍法,比起黑衣劍手為高。


    但這一次,湯慶刀已不願再賭。


    就算要賭,將來還有機會,又何必偏偏要在不利於己方的時候押注呢?


    兩罐清香凜冽的竹葉青酒,很快就已被喝得點滴不留。


    鐵鳳師的酒量固然不錯,黃衣老漢的酒量更是驚人。


    這個黃衣老漢貌不驚人,但看他麵對強敵猶自從容不迫的神態,當然也並非尋常之輩。湯慶刀早就知道了這個老漢的來曆。


    他就是名震江湖的九玄洞主——怪刀神郝世傑!


    酒已喝光。


    出乎意料之外,湯慶刀居然親自再捧了幾壇竹葉青酒,放在他們的那張桌子之上。


    郝世傑絕不客氣,拍開泥封,又再把酒猛灌。


    湯慶刀淡漠地說道;“這罐酒你不怕有毒?”


    郝世傑哈哈大笑:“就算這是十三太保絕命露,卻又何妨?”


    他嘴裏說得輕鬆,但酒中有毒,他幾乎一眼就瞧了出來。


    毒酒他絕對不會喝,如果有人認為他真的想喝什麽毒酒,那麽這人對郝世傑的了解程度,實在堪稱膚淺之至。


    郝世傑很快又把這罐酒喝掉一半。


    湯慶刀冷冷一笑:“鐵大俠何以不肯賞臉?”


    鐵鳳師也笑了。


    他的笑聲比湯慶刀更冰冷十倍:“你算是個什麽東西,也配與我鐵某談‘賞臉’這兩個字?”


    湯慶刀的笑容倏地一變。


    他的冷笑仿佛被烈火燒焦了,他的十根指頭也同時變得有點蒼白。


    鐵鳳師又冷冷地一笑:“別兇巴巴地像隻野狗,我知道你袖裏有刀,剛才你豈非說過要把咱們倆人宰掉的?”


    湯慶刀的臉色一變再變,就像被人戲弄得太多而憤怒的猴子。


    這八年來,他已很少遇上任何足以令他感到狼狽的事。


    但現在,他的神態不但狼狽,簡直窘得就快在腦殼上長出一大堆黴菰.


    郝世傑笑了。


    每逢看見壞蛋狼狽萬分的時候,他就絕對無法忍得住笑。


    因為他就在這個時候,聽見門外的那匹騾子在痛苦呻吟。


    呻吟的聲音並不太久,一瞬即止。


    因為死騾於是不會再呻吟的。


    這匹騾子雖然累一點,但也是世間罕有的異種騾子。


    走兩三天的路,絕不會把它累死。


    但現在,活騾子已變成死騾子,因為它的鼻子上,中了一支銀色的毒弩。


    銀色的毒弩隻有三寸長,但淬有劇毒的毒弩,就算隻有三分長也已足夠取掉一匹騾子的性命。


    郝世傑冒火了。


    他火並不是因為喝了酒,而是真真正正地冒火。


    騾子何罪?


    放弩箭的簡直不是人,簡直罪該剁開三十大塊。


    “兇手’當然是持毒弩筒的人,不是一個,而是二十個!


    (二)


    原本一度已靜寂如死的酒館,忽然又再熱鬧起來。


    酒館四周都有窗於。


    現在每個窗子外都最少有一張臉,一具無情的毒弩筒。


    每一具毒弩筒裏的每一支毒弩,都已對準了郝世傑和鐵鳳師。


    原本神態狼狽的湯慶刀,他臉上的表情又變了。


    他露出了一個很得意的笑容,眼睛裏的表情卻像隻殘酷的食屍鷹。


    他忽然盯著郝世傑,淡淡地道:“要不要我賠給你一匹騾子?”


    郝世傑沒有迴答,也沒有動。


    他知道隻要自己一動,二十具毒弩筒的毒弩就會像飛蝗般射進來。


    現在湯慶刀已不再狼狽。


    但鐵鳳師和郝世傑也不見得怎樣狼狽,他們都很沉著。


    但湯慶刀認為他們已是籠中獸,他們雖然兇惡,但性命已掌握在自己的掌中。


    湯慶刀緩緩地退開一旁。


    看他的神態,就像法場上的監斬官。


    隻要他一聲令下,鐵鳳師與郝世傑立刻就會變成兩隻刺蝟。


    但鐵鳳師卻在這個時候輕輕地一歎。


    沒有人知道他這一聲歎息聲是為誰而發。


    是為了郝世傑?還是為了他自己?


    湯慶刀的命令終於發出。


    二十具毒弩筒,立刻就會發出致命的一擊。


    (三)


    毒弩筒射出弩箭的聲音,是“嘣”的一聲。


    二十具毒弩筒同時射出弩箭的聲音,也是“嘣”的一聲。


    但這下“嘣”的一聲,當做氣勢淩厲得多。


    湯慶刀很喜歡這種聲音,他覺得這是世間上最美妙,也最刺激的聲響。


    他隻聽到自己的唿吸聲,和鐵鳳師的歎息聲。


    他又在歎氣。


    他不但歎氣,而且還好整以暇地端起一罐酒,慢慢地品嚐。


    這一次,湯慶刀的臉色真地變了——


    無論是誰,當他忽然間發覺自己掉進別人網裏的時候,臉色都難免會變。


    更何況湯慶刀也是個撒網的人,想不到網外還有網,陷阱之外還有一個更大的陷阱!


    這裏是木頭城,能夠在木頭城布下這個大陷阱的人,隻有一個。


    這人當然就是木頭城主,稱號“鐵肩”的皇甫義!


    鐵鳳師仍然在喝酒。


    就在他把酒罐裏最後一滴酒喝光的時候,酒館門外的二十個弩箭手就在同一時間,仰天朝後翻倒。


    他們手中的毒弩一根也沒有發出來,而每一個人的咽喉上,都多出了一點紫藍的液汁。


    看似液汁,其實是血。


    他們的咽喉都在冒血,血冒出後立刻就由鮮紅色變為紫藍。


    他們都死了。


    死得突然,死得無聲息,就像是皇甫義的腳步一樣。


    皇甫義的腳步比貓還輕靈。


    但每個人還是可以感覺到他的存在,因為他的笑聲雄壯得就像森林中的獅子。


    皇甫義,身高七尺二寸,頭發雖然早巳灰白,但體魄仍然魁偉強壯,一雙銳眼精芒閃爍,好像任何人的心事他都可以一眼就瞧了出來。


    外麵的夜色已濃,仿佛還有點霧。


    但皇甫義卻是絕對清醒的,甚至連活在夢中的人看見他,都會一齊清醒。


    湯慶刀就是如此。


    但皇甫義踏進酒館的時候,卻連眼角都沒有瞧他一眼,好像湯慶刀根本就是一個不屑一顧的死人。


    他隻是伸出自己的一隻手,來歡迎遠道而來的朋友。


    郝世傑和鐵鳳師都是他的朋友,而且遠在郝世傑和鐵鳳師還未認識之前,便分別是這兩人的老朋友。


    朋友有難,郝世傑和鐵鳳師是決不會坐視的。


    木頭城裏表麵上雖然還是那般平靜,但實際上一場可怕的劫難已降臨到這個城鎮的上空。


    (四)


    當皇甫義與郝世傑幾乎擁抱在一起的時候,那二十個弩箭手的屍體已被拖走。


    那是木頭城武士的傑作。


    木頭城武士就是木頭城的保衛者,也是皇甫義的親信手下。


    他們用鎖喉木針把二十個弩箭手全部解決,然後又在最短的時間內,把所有的屍體拖走。


    木頭城是一個很幹淨的城市,皇甫義從來不喜歡任何汙穢的東西留在城內。


    郝世傑拉著皇甫義的手,目不轉睛地盯著他看了半天,才歎了口氣,道:“五年不見,老兄還是那副樣子,但老夫卻老了,唉……”


    皇甫義淡淡一笑:“不錯,你老了,不然你的幹女兒怎會出嫁?”


    郝世傑道:“雙雙出嫁之日,你的賀禮實在太隆重了,可惜你沒有來喝這杯喜酒……”


    他長長地歎了口氣,卻沒有接下去。


    湯慶刀聽的耳朵卻伸直了。


    當日皇甫義為什麽不去喝喜酒呢?


    皇甫義,郝世傑,鐵鳳師談笑甚歡,簡直就沒有理會湯慶刀。


    常言道:士可殺不可辱。


    他們越是不理會湯慶刀,對湯慶刀的侮辱就越大。


    倘若湯慶刀還有三分骨氣的話,這口氣他一定忍不下去。


    但湯慶並不是個不怕死的人。


    他沒有動手,也沒有逃走。


    他的宗旨是:不等到最有利的時候,既不動手,也不逃走。


    “等時機”這四個說來容易,但要真正的把握著它卻不簡單。


    湯慶刀是八指魔教在木頭城布下的一著棋子,但這一顆棋子現在已瀕臨到被人吃掉的邊緣。


    八指魔教教主杜蠻是否已知道這件事呢?


    在八指魔教中,失敗是絕對不能原諒的。


    湯慶刀已立下主意,就算是能夠逃離木頭城,也還要遠走高飛,否則落在杜蠻手上,也隻有一條死路。


    就在皇甫義等三人談得興高采烈的時候,湯慶刀的雙手已準備了一蓬毒砂。


    這些毒砂,是他在五年前親自到蜀中唐門偷迴來的。


    他不但偷了一袋毒砂,而且還盜走了一雙蟒皮手套。


    蟒皮手套他已悄悄地戴上。


    毒砂就在他腰間的一個鹿皮袋中,皮袋的口已打開,露出了黑色的毒砂。


    偷毒砂,盜蟒皮手套,是湯慶刀近年來自認為最得意的事。


    這五年來,他不斷秘密苦練,怎樣使用這些毒砂。


    使用這些毒砂看來容易,但實際上卻極為困難。


    唐門暗器可怕,並非完全是因為暗器上的毒,最主要的還是怎樣出手,用暗器擊倒敵人。


    湯慶刀雖然並非唐門弟子,但這種道理他比誰都更明白。


    這五年來,他的暗器功夫確實精進不少,但能否把郝世傑、鐵鳳師和皇甫義三人一起擊敗呢?


    這一點,就連湯慶刀自己完全沒有把握。


    如果他真的可以把這三人擊敗的話,那麽他當然不必遠走高飛,過著亡命天涯的生活。


    相反地他會成為八指魔教的大功臣。


    杜蠻雖然是個女流之輩,但是她在八指魔教中,便連她的丈夫也絕對不敢頂撞她。


    杜蠻已婚。


    她成親的時候,新郎剛巧病重,幾乎連站立都有點困難。


    但杜蠻竟然把他從病榻上拉起來,不由分說地就在他臉上刮了兩記火辣辣的耳光。


    “今天是咱們倆成親的日子,你怎能賴在床上?”杜蠻一本正經地說。


    “新郎”呆住了。


    這個“新郎”姓顧,在大同府,幾乎每間規模最大的店鋪都是他父親的。


    他的父親顧一清不但是大同府第一首富,同時也是威震四方的武林大豪。


    但他唯一的兒子顧玉鵬,卻是個忠厚老實,但武功隻能算是第八流角色的草包子。


    顧一清雖然隻有一個兒子,但這個獨生子居然並不獲得老父的鍾愛。


    每逢提起了顧玉鵬,顧一清就總是搖頭晃腦地不斷歎氣。


    直到顧一清逝世之後,顧玉鵬就繼承了父親的產業。


    顧玉鵬既不能文,又不能武,但卻能賭。


    別以為忠厚老實的人就一定不賭錢,那是錯誤的想法。


    忠厚老實是一迴事,但沉迷賭博又是另一迴事。


    但能賭的人並不一定贏錢。


    顧玉鵬隻不過在短短兩年間,就把顧家的家財輸盡、散盡。


    在這兩年以來,他隻是對兩件事有興趣。


    那就是賭博和追求杜蠻。


    可惜直到他輸掉最後一間店鋪的時候,杜蠻對顧玉鵬還是不理不睬。


    他對她是癡心一片的。


    當他家財千萬的時候,杜蠻視他如無物,但當他一窮二白而且病重之際,杜蠻卻忽然像“吃錯藥”似的要他立刻和自己成親。


    他簡直不能相信那是事實。


    但他很快就變成了一個新郎,而他娶的新娘子,就是他朝思暮想,但一直都無法一親芳澤的杜蠻。


    杜蠻有時候是個蠻不講理的女人,但有時候她說出來的道理,卻連最反對她的人都覺得她的道理很充分。


    隻不過,這一次她突然成親,並沒有向任何人解釋是為什麽?


    但她不必解釋,也沒有人敢問她為什麽?


    究竟是顧玉鵬娶了杜蠻,還是杜蠻“娶”了顧玉鵬呢?


    這是樁令江湖中人一直都弄不清楚的事!


    別人也許不清楚這一段婚姻的真實情況,但鐵鳳師卻很清楚。


    可惜他越是清楚,麻煩也就越多。


    人生在世,許多事情就是這樣。


    麻煩!


    這一次鐵鳳師真的麻煩透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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