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堯臣在家躺了一天半,期間隻爬起來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把陳妙妙買的鏡子給轉了個方向,不對著大門了。否則這東西像個巨型照妖鏡一樣,冷不丁進門能把人嚇一個仰倒。


    這兩天裏讓人意外的是,他去跑路演的那部《神探一二三》雖說票房尚未明朗,但口碑卻還行,評分居然上了7,沒在2、3分上徘徊。


    編劇興奮地在朋友圈發劇評截圖,說,瞧瞧,群眾的眼睛是雪亮的,我埋的暗線都給我找的差不多了,老懷安慰。


    許堯臣給她點了個讚,也不大關心劇評到底如何,轉頭去問陳妙妙,有活兒沒,他很空虛。


    陳妙妙讓他嚇了一跳,忙問:“兒,你怎的了?”


    “讓我幹活,讓我出去,我空虛。”許堯臣癱在沙發上,看著早起剛到貨的中古塑料椅,覺得自己前幾天病大發了,為什麽花四萬多淘了兩張塑料椅?


    “你說這那我可精神了昂,”陳妙妙一下子來勁兒來,聲音都飄起來,“有個種地碼菜的慢綜藝,你上不上?”


    許堯臣想都沒想,直接答應了,“上,”應完猶嫌不夠,又問,“其他的,再來點兒。”


    “那是真沒了,兒啊,你說你成日懶惰,這突然勤奮起來,爹都不知道讓你上哪營業去。”陳妙妙給他支招,“要不這樣吧,你上微博刷刷存在感,跟你粉絲互動互動,老不出現,孩子們都以為你退圈開澡堂去了。”


    許堯臣覺得他這個狗屁餿主意實在太沒建設性,於是掛了電話。


    以往閑下來的時候從沒覺得時間被抽成兩倍長,隻嫌躺在床上做廢物的時光短暫,尚未品嚐出做廢物的自由,就又被挖起來去營業了。


    時移世易,現如今終於要主動幹工作,卻沒工作找上門。


    可見,人生確實不如意十之八九。


    許堯臣這一下午更了三條微博。


    一條是小區裏曬太陽的胖橘貓,翻著肚皮耍賴。一條是被狂風洗刷過的澄淨碧空,幾條拉長的雲橫在其上,一派閑適。一條是湯色漂亮的雞絲麵,蔥花如翠,光線正好,看得人食指大動-


    媽耶,失蹤人員出現得好禿然-


    我臣又在家摳腳了-


    經紀人呢!讓他上班!-


    給孩子歇幾天吧,前麵跑宣傳時候一直是兔子眼-


    崽,你要無聊就直播吧,我們陪你-


    難道隻有我在意那碗麵嗎?-


    合理懷疑他在秀什麽-


    別說了!我不想聽!-


    去找你cp,他在東大打球,快去!


    許堯臣坐在他斥巨資的塑料椅上,刷評論,瞧見上麵一條,反應了會兒,想起來顧玉琢,於是給二百五發了條微信,問他是不是在東大。


    二百五迴得飛快,說在打球。


    迴完,又追來一句,叫他立馬過去,介紹朋友一起玩兒。


    虛了一整天的軀殼終於在臨近傍晚找著了填充物,許堯臣蹦起來去找衣帽間扒拉,搞了運動套,裹件薄羽絨,踩上籃球鞋出發了。


    從前,他打骨子裏煩這種生人數量大於熟人的場合,有輕微社交恐懼症的嫌疑,現在,他卻有種渴望,就是得在人堆裏紮著,讓人氣兒把自己包裹住。


    東大也在市郊,和許堯臣那物流中轉站一樣的房子在同一方向,他叫了輛車,半小時不到就站在了東大門口。


    東大全稱東城大學,幾年前收編了行將倒閉的五所民辦大學,取了這麽一個很隨便的名字,間接導致每年報考人數少得可憐。


    許堯臣來的這一片是東大新校區,地廣人稀,大門口站十分鍾都抓不著一個活人。


    據顧玉琢透露,陸影帝的發小表麵上是東大教授,背地裏和東大這塊地有千絲萬縷的關係,所以他們平時打球都是來薅發小羊毛,占用東大體育館。


    優勢是人少、安全,有保安站崗,劣勢是學生們眼尖,他們一來就能被發現,行程立馬上微博。


    所幸陸南川擁有的大多數是事業粉,顧玉琢的粉經過幾番洗禮,幹脆掉得隻剩生命粉了。


    偶爾也有私生扒窗戶,但保安大哥敬業,一般都能給轟出去。


    顧玉琢裹得像條木乃伊一樣出來接許堯臣,一猛子,許堯臣險些沒認出他。這個二百五歡快地飛奔而來,並且要求跟他挎著胳膊,使得一米八的兩根漢子好似一對嬌嬌小姐妹。


    路上,許堯臣指著他那慘白的麵罩,“這什麽鬼登西?”


    “陸老師發小給的,我幫你也要了一個,粉藍色,好看。”顧玉琢說,“賊好使,我跟你說,戴上你就大大方方出門,隨便逛,化成灰粉絲都認不出你。”


    許堯臣端詳著他,“這東西曾經有個名字,叫臉基尼。”


    顧玉琢摳摳麵罩上的洞,動作十分不雅,“還行,有點那意思。”


    ——不得不說,偶像包袱這東西,對顧玉琢來講,簡直是屁一樣的存在。


    到了體育館,熱氣烘麵,許堯臣進門就把羽絨服脫了。


    場地裏一共五個人,場邊坐著四位女士,還有兩位男同胞歇在一邊,見許堯臣進來,紛紛打招唿。


    許堯臣瞪大眼望過去,好家夥,一個都不認識。


    顧玉琢湊他旁邊小聲解釋:“都不是圈裏的。”


    這倒不稀奇,衝陸南川那性格,大概也混不出幾個圈內友人。


    “七個男人,三個gay,除了我和陸老師,坐那兒那個,就挺帥挺威猛那個,也是gay,加上你,咱們對他們四個直男,均衡了。”顧玉琢趁許堯臣活動腿腳,跟他嘀咕。


    許堯臣彎腰抻筋,“所以你們這是直與彎的對決?”


    顧玉琢道:“差不多,輸的人請烤肉。咋樣,你上不上?”


    “上,”許堯臣緊緊鞋帶,“但我要去他們直人隊。”


    顧玉琢氣得用頭頂他,“艸,你媽的,背叛我!”


    許堯臣推開顧姓傻狗,上場了。


    他這邊上了,那邊陸南川叫顧玉琢上來,同時把場邊候著的“挺帥挺威猛”那位也換了上來。


    這一下,真就成了彎對直,當然,直裏麵還藏了個叛逆的彎。


    陸影帝衝他一挑眉,“小許,敞開了打。”


    球到了許堯臣手裏,他跨步、運球,正要上籃,要投未投之際,手裏的球沒了……


    威猛先生一笑,露出白牙,“承讓。”


    三分線外一擊即中,橘紅色的球從網中落下,得分。


    這一下攔的漂亮,許堯臣暗讚一聲,被激起鬥誌。他緊盯威猛先生,有來有往,你一分我兩分,咬得很緊。許堯臣一手球不算打得多出色,但在業餘隊伍裏也算得中上水平。他和威猛先生這麽一搶,剩下四人默契地放了水,就看他們倆耍花活。一場結束,許堯臣這隊以兩分優勢險勝,顧玉琢衝他飛眼神:“打得爽嗎?”


    滿頭大汗,淋漓盡致,當然爽。


    許堯臣臉上掛起笑,跟威猛先生交換姓名,“許堯臣。”


    威猛先生道:“江山嶽,在市三院做大夫。”


    許堯臣啞然,是真沒瞧出來。


    江山嶽很爽朗,抹一把額際的汗,招唿大夥:“烤肉去,我請!”又對許堯臣道,“這兒就有淋浴,還是衝個澡,免得出門冷風一吹,冷熱夾擊,容易感冒。”


    顧玉琢從後麵奔上來,勾住許堯臣肩,“就是,洗——啊!”話沒說完,就被陸影帝拎住了後脖領,“別調皮搗蛋,過來。”


    於是,一群人熱熱鬧鬧去衝了個澡。


    單人單間,彎仔們自然也免了尷尬。


    出門,一群人商量著去哪打牙祭。他們這十幾口子,原本可以隨便挑地方,可不巧有三位公眾人物,去人多的地兒無異於是往坑裏跳,幾番討論,說去新開那間進了門就等於要挨宰的店吧。


    江山嶽輸球請客,沒人可憐他,後麵東大教授吆喝,要吃幹江大夫三個月工資,於是幾個人起哄,說三個月不行,吃不飽。江山嶽手一揮,隨便點,吃撐了算。


    他們鬧得很,許堯臣這空癟的情緒也跟著滿起來。


    果然,是得要人氣兒裹一裹的。


    烤肉店靠北,他們開車兜過去要一個小時,許堯臣沒車,被顧玉琢打發上了江山嶽的車。


    ——落地將近一百萬的車,也難怪對工資這東西可有可無。


    許堯臣跟圈內人胡吹狗屁時候可以很健談,但對著圈外人,就茫然了,找不著話題。隻好翻出來手機,裝成有信息要迴,打開了朋友圈。


    刷著刷著,他背忽然拔直了,靈活的拇指也僵住了。


    ——厲揚發了朋友圈。


    從前連微信都懶得用的狗皇帝,現在都發朋友圈了。


    許堯臣說不上是什麽滋味,點開那張圖,又點迴去,有些煩躁。


    那是張機場到達層的照片,配字:歡迎。


    歡迎誰,不知道。但勢必是個特殊人物,否則哪至於勞動狗皇帝大駕發個朋友圈。


    真狗。


    真煩人。


    許堯臣把手機鎖屏,直直地看出去,盯著枯燥乏味的柏油路麵,覺得方才滿起來的情緒又癟下去了。


    江山嶽適時地開口:“堯臣,我其實看過你的電影,應該是挺早的一部了,好像演一個邊緣少年?”


    他說的大概是出道那部,許堯臣迴神,應了聲:“是,得有七八年了。”


    “劇情我已經記不得了,但你當時蹲在路邊看鏡頭的一個眼神我印象很深,”江山嶽講話很自然,雖是奉承,卻不招人厭,“屬於少年那種無助和絕望,又很倔強,防備心很強,頗有代入感。”


    他措辭文縐縐,許堯臣不得不斂起平時那吊兒郎當勁兒,道:“初出茅廬,什麽也不懂,是導演導的好。”


    江山嶽笑笑,“謙虛了,”他側目,視線飛快地在許堯臣臉上掠過,又收迴,專注於路況,“有天賦有靈氣的表演是很不同的。”


    許堯臣頗無奈,圈內圈外,誇他無非是“天賦、靈氣”,仿佛離了這四個字,他就一無是處了。


    一小時車程,說快不快,說慢也不慢,天徹底黑透時,他們一行五輛車先後駛進了烤肉店的獨門獨院。


    ——所幸,這靠預定的地方賣了陸南川麵子,讓他們雖是一時興趣,卻也沒落個無處果腹的結局。


    十一口人,占了最大的房間。


    點菜時,一群人果然沒客氣,什麽貴點什麽,江山嶽很是無所謂,拿著菜牌詢問許堯臣,喜好哪一種。


    許堯臣在飲食上向來不精,就愛吃口接地氣的,對和牛一竅不通,隻得聽江山嶽一一介紹。


    聽到一半,他竟然奇妙地犯起了困,而就在困意卷來的時候,他聽見了狗皇帝的聲音。


    艸!


    霎時清醒。


    許堯臣猛地搓了把臉,心說:媽的,我居然都開始幻聽了,這病程是進展到哪一步了?


    然而現實沒給他向內盤問的機會,因為烤肉很快上來了。


    運動一下午的同誌們仿佛出去打了一窩狼,看見肉眼都直了,許堯臣掃一眼顧玉琢,這二百五正跟陸南川撒嬌,要吃辣的。


    陸南川看都沒看他,直接讓服務生把辣椒撤出了這間屋子。


    顧玉琢旋即發出慘叫。


    ——可憐,無人理會。


    一頓飯吃得十分熨帖,肚子裏舒服了,情緒上自然也能平展——許堯臣覺得方才皺在一起的腦子,又放鬆了。


    他自然而然地打開微信,刷起朋友圈。


    於是,又看見厲揚更了一條。


    圖配文,隻四個字,十年重聚。


    照片是一桌烤肉,從食具到擺盤,與許堯臣眼前這一桌,別無二致。


    淨手巾上,刺繡一個草書“嵐”字,正是烤肉店的招牌,獨此一處,絕無分店。


    這令人害怕的緣分。


    虧得這間店私密性賊好,就是出去溜達兩圈也未必能碰上其他用餐的食客。


    ——興許就碰不上了。


    揣著這種無趣的僥幸心理,許堯臣跟著吃得小肚溜圓的夥伴們結束了聚餐。


    門外,各自告別。


    正寒暄著,身後傳來交談聲,許堯臣渾身汗毛都要立起來了。


    這迴可好,避無可避,四周圍的樹還沒他腿粗。


    兩撥人,正好撞見。


    厲揚的視線很自然地偏過來,在許堯臣臉上稍作停留後,落在了為他拉開車門的江山嶽身上。


    同時,許堯臣也看清了與厲揚十分親密的男人。


    他身高腿長,相貌斯文,一副金邊眼鏡框住了儒雅氣度,與狗皇帝並肩而立,直想讓人道一句“恭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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