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還真是個倔脾氣啊,小張簡直拿這位先生沒辦法。“那、那行吧,我帶您上去。嗐,您跟您愛人感情真好,如果換了別人,我肯定是不會放您上去的,要是出了什麽事,我可得擔責的……”


    磕傷的皮膚周圍癢酥酥的,他下意識摁了一把,糊了滿手心的血。


    “謝謝。”沈棲對誌願者說。


    “不用不用,你們都是好心人,沒有你們呐,我們這的孩子哪有機會念書,一輩子就隻能埋在這座山裏咯!不過先生,您要不要再休息一下?”


    沈棲搖搖頭:“不用。”


    他臉色慘白、整個人看著搖搖欲墜,誌願者還是覺得不放心:“我還是覺得您得先把傷口包紮了,要不然您愛人看了也擔心……我知道您心裏著急,不過您相信我,山上情況真的都挺好的。”


    誌願者苦口婆心地勸,沈棲卻知道自己跌這一跤是怎麽迴事。就是情緒驟然起伏太大,精神高度緊繃了那麽久、又忽然鬆了一口氣,就直接支撐不住了。


    就好像長時間被緊拉著的皮筋沒出什麽問題,而一旦被鬆開,反倒猝然崩裂了。


    他這麽遠都一路過來了,不可能在這最後耽擱腳步:“不用,謝謝。”


    小張見實在勸不住,隻好說:“那行吧,那您稍等一會兒,我去跟同事說一聲。”


    山道本來就難走,地震之後各種山石擋道,就更難走。兩人花了比平時更長的時間上了山,彼時已經是後半夜,天徹底黑了。


    今夜天氣算不上好,夜空裏一顆星星也沒有,雲層壓得很低,霧皚皚黑沉沉的籠在半空。


    上山的一路上,沈棲已經從小張口中大致了解了這次地震的情況,確實有人員傷亡,但震級不算大,再加上救援及時,情況遠沒有wb鋪天蓋地報道的那麽嚴重。


    “……不過有幾名失蹤人員還沒有被找到,但我們相信郭家、相信正府。”小張說。


    “其實我們這地方每年都會發生那麽幾次地震,牲畜傷亡是常有的事,偶爾也有人遇難,說實話我們當地人其實都已經習慣了。”


    “這就像那什麽,你們大城市的車禍一樣,總有那麽一兩個意外,咱們這兒車少,但有地震,都是一樣的,習慣了就沒那麽難接受了。”


    沈棲朝他抿了下唇,沒說什麽。


    他之前還自怨自艾覺得自己生活不如意,但其實誰又容易呢。相比起這裏的人而言,他簡直可以用幸運來形容。


    新學校已經建到一半,前不久才有人在他們那個公益愛心群裏發新學校的照片,大家熱熱鬧鬧地討論著國慶假期過來看孩子們、看新學校。


    結果這所即將建完的新學校轉瞬間就成了一堆斷壁殘垣。


    山上燈火通明,救援隊員徹夜不休地在廢墟中搜救著最後的幾名失蹤人員,每個人臉上都裹著塵土和風霜。


    小張告訴他,這次地震之所以嚴重,是因為地震導致了山體滑坡。


    幾個救援人員拿著生命探測儀、牽著搜救犬站在離沈棲不遠處的一片廢墟上。


    “快快快,這下麵有人!”另有幾個人從沈棲旁邊匆匆而過。


    沈棲的心無端失了序,他下意識攔住其中一名施救人員:“廢墟下的人是誰?”


    這個問題問的實在很沒有道理,救援人員怎麽可能知道每一個廢墟下被埋的人是誰。


    但巧的是這名救援人員還真就知道:“好像姓顧!是個誌願者!”說完就匆匆跑過去,加入了施救工作中。


    “姓顧、姓顧……”仿佛一桶冰水從頭頂灌下來,沈棲惶惶然地退後兩步,勉強穩住身體,目光沒有焦距地看著小張,本就蒼白的臉上泛起青灰色,透著掩不住的絕望和無助。


    他像是疑問又像是自語:“姓顧、姓顧,他剛剛、是不是說……裏麵的人姓顧?你不是說、他們都沒有事嗎……”


    小張也有點懵:“沈先生……”他不知道怎麽解釋,但之前收到的消息確實說幾位愛心人士都安全啊……


    沈棲呐呐地張著雙唇,腳步先是像被什麽釘在了原地,根本抬不動,而後卻突然跟瘋了似的,直衝那個廢墟而去。“顧硯……”


    他叫著這個名字,又說不出聲,嘴巴張張合合,隻能在心裏聲嘶力竭地喊。“顧硯、顧硯!”


    顧硯從臨時救助站過來時看見的就是這樣的場景,那個本該在千裏之外的人跪坐在廢墟上,旁邊圍著好幾個誌願者,對他說著什麽勸著什麽,但他似乎一律聽不見又或者是不想管,隻是徒手扒拉著堆砌在一起的磚瓦石塊。


    即使隔了一段距離,那雙手上斑駁流淌的血漬也刺進了顧硯的眼睛裏。


    走近之後才更看清這雙手的慘狀。指甲開裂斷折,大大小小的傷口數之不盡,有些地方甚至被鋒利的石塊磨得血肉模糊、紮進了很多細碎的小石子小沙粒。


    他額頭也受了傷,不知道被什麽東西磕破了個角,傷口處的血是已經止住了,但淌下來的血沒有被擦掉、凝固在臉上。


    讓他整個人看起來又慘又狼狽。尤其的可憐。


    “沈棲,你冷靜一點。”顧硯小心翼翼地捧著這雙傷痕累累的手,重複說,“沈棲,你看看我、你冷靜點!”


    不需要旁邊的誌願者多說,顧硯也能猜到大致的情況——必然是以為被埋在廢墟下的人是他。


    “沈棲、沈棲你看著我……”身前的人似乎終於聽到了一點動靜,慢慢掀起眼皮朝顧硯看過來。


    但這一眼是極短暫的,倏忽而過,很快他便又垂下眼睛,嘴巴不停翕張著,像是在說什麽話。顧硯湊過臉去聽,很久之後才終於聽清,“顧硯。”


    這人叫的是他的名字,不斷不斷地,隻叫著他的名字。


    “哎喲這位先生您認識沈先生啊,您是不是、是不是就是他的……”


    蹲在沈棲旁邊的年輕誌願者語氣急促地問顧硯,但後麵的話卻吞吞吐吐的不怎麽開得了口。


    顧硯看出他心底的猶疑,出聲道,“我們認識。”


    誌願者肉眼可見鬆了一口氣:“所以您就是沈先生的那位愛人吧!沈先生著急上山來找你,自己腦袋跌破了也不願意包紮,剛剛聽說這下麵有位姓顧的幸存者,說什麽都不肯離開……”


    後麵的話顧硯已經聽不進去,他滿腦子都是那聲“愛人”。


    說不清是出於什麽心理,反正長時間被壓製在心底的某些情緒忽然就失了控,以至於讓他有短暫的失神,等意識再次迴籠的時候,他已經摁住沈棲的後頸,貼過去吻住了對方慘白幹燥的雙唇。


    “沈棲,別怕,我在這裏。”


    原本瀕臨崩潰的人猝然睜大眼睛,顧硯從那雙劇烈顫動的眼睛裏看見了兩個很小的自己的倒影。他語氣於是更加溫柔:


    “別怕、別怕沈棲,我在這裏,我沒事,別怕。”


    隨著一聲長而尖銳的哽咽和抽泣,死忍著始終沒有落下來的眼淚終於在這一刻決堤而下:“顧硯,嗚,顧硯——”


    他用滿是鮮血的手死死攥住眼前人的胳膊,強硬地把自己嵌進對方的懷裏。周遭滿目瘡痍、剛經曆生死的人,於廢墟中吻住了自己的命。


    “顧硯……”——


    狗血還沒有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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