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沉笙還在撕心裂肺地唿喚著什麽, 可汪巒卻覺得,他的聲音越來越遠了。


    擁著懷抱帶著幾乎哀求的意味,明明是那樣的炙|熱, 但無法阻擋僅存的血液,從他的身體中蔓延而出,汪巒感覺到自己正在漸漸變得冰涼。


    他想要再看祁沉笙一眼,或是再與他說些什麽,可惜終究是不能了。


    忽而, 像是到了某個不需言說的時刻,汪巒乍然覺得自己的身體,變得如風中殘葉一般輕盈。


    他緩緩地, 像是被什麽牽動著,去往未知的地方。


    汪巒並不想要就此順從,盡管已經知曉注定到來的死亡,但祁沉笙還在這裏, 他怎麽舍得離開。


    可他卻又無奈,自己實在是太輕太輕了,輕得都飄了起來, 飄出祁沉笙的懷抱, 飄離這黑暗的地下室, 飄向綴滿星辰的夜空。


    就在某一時某一刻,汪巒感覺自己離那些星子, 是那樣得近。它們仿佛盡然環繞在他的身畔,隻要汪巒一伸手,就能摸到每一顆所發出的光芒。


    而他卻並沒有就此停止,而是被牽引著,繼續向前走去, 走向那星空的深處,仿佛已化身為這茫茫天幕中,最為渺小的塵沙。


    在這無窮無盡行途中,汪巒逐漸地開始迷茫,他記不得自己從何處而來,更不知要去往何處,甚至忘記了曾經發生過什麽。


    這時候,遙遠的彼方亮起了一片光芒,不同於星辰的碎碎點點,那是十分柔和又浩大的,仿佛在這暗夜天幕之中,那裏才是唯一的歸處。


    汪巒遵從著牽引,已然拋去了所有,放任自己向那片光芒飄去,融入其中。


    直至此時,汪巒才得以看清,那亮光源處竟生長這一株巨樹。


    那是一株凡世間絕不曾有的銀桂樹,白銀為枝,萬千玉質的葉子盈著燁燁光華,綴滿其間。


    汪巒不知怎地,倏爾便來到了樹下,他若有所感地抬起頭,望向交錯蜿蜒的枝幹,根本看不到樹梢的尾端所在。


    而巨樹灑下的光芒,讓他沐浴其中,迷茫而飄忽難安的心神,驟然便找到了歸屬,冥冥之中像是在提醒著他--自己應是屬於這裏的。


    就在這時,一個清冷的聲音,自樹冠深處傳來,仿佛是神明的諭告。


    “你來了--”


    汪巒並沒有因此而感到驚訝,此刻在巨樹的光華中,他的心中早已滿是平靜。所以他隻是淡淡地問道:“你是誰?”


    冷清的聲音再次響起,依舊如銀樹白光般聖潔:


    “我,是來接你入月城的人。”


    月城……汪巒喃喃著,反複念著這兩個字,他覺得自己似乎聽到過,但又確乎想不起來了:“那是什麽地方?”


    “那是這世上,真正的極樂之地,”那聲音笑了起來,而後又徐徐地,浸入人心地說道:“也是你終將去往的地方。”


    “我終將去往的地方……”汪巒的思緒此刻也是輕虛的,似乎很難思考些什麽,所以隻能不斷地重複著。


    這聽起來是那樣的吸引人,像是給了他這個在夜幕星辰間遊蕩了太久的孤單旅者,拋出了最為渴望的歸宿。


    誰知汪巒卻搖了搖頭:“可我好像……不想去那裏。”


    “不想去?”冷清的聲音像是聽到了笑話,樹枝間的萬千玉葉也娑娑,“為什麽不想?”


    “你已無處可去,隻能去往那裏,也隻屬於那裏。”


    汪巒遲疑著,他下意識地在認同那聲音說的話,他確實無處可去,如果離開了這裏,便隻能繼續在無人的星空中飄蕩,永恆的流浪。


    可他的心底,卻又生出了其他的聲音。


    “九哥--”


    那是誰在叫他?


    汪巒望著銀桂樹的光芒,空空的眼眸中,忽然流下眼淚。


    他迴過身子,四下張望尋找,那個聲音似乎就迴蕩在某處,黑夜的漫天星辰之中。


    “來吧。”這時,銀桂樹的光突然更亮了幾分,將那些星光都遮蓋過去,冷清的聲音催促道:“時間到了,你該隨我走了。”


    可是汪巒沒有動,隻是短短的一瞬,他便堅定了心中的所想。


    他不能走……他還要等一個人。


    即使流浪於無盡的黑暗,忘記了所有,甚至放棄最後的歸處,他也要等。


    “你真的不走?”這時,隱匿於樹冠中的聲音,也察覺到了汪巒的選擇,不滿地發問道。


    汪巒張張口,“不走”二字已然到了唇邊,卻被一陣突然而起的劇烈震蕩打斷了。


    銀桂樹的光芒之外,夜幕中分散於天際的群星明亮異常,一顆顆宛如要燃燒起來,在震動之中顫抖著,遠處甚至已有三兩顆,搖搖墜落,隻留下仿若劃破黑暗的長長殘尾。


    汪巒也幾乎無法站立,他輕飄飄地隨震逐流,勉強想要依附於銀桂樹,卻生怕會因此被送入月城,勉力遠離躲開了。


    可那震動卻越來越強烈,仿佛有什麽孽禍,要攪亂這方天地。就連那宏壯的巨樹都難以抵禦了,一片片晶瑩剔透的玉葉,帶著細碎的銀色樹枝,淩亂地掉落下來。隨著清脆的聲響,碎為一地透明,又很快消散了。


    “放肆!”樹冠中的聲音不複之前的冷清,爆發出駭人的憤怒,可這話剛落音,作亂之人便如刻意般,隻聽“哢嚓”一聲巨響,細長的杖影擦過光華,卻狠厲又決絕得毫不留情,竟生生劈下了巨樹一簇龐雜的枝幹。


    失去了連接的銀枝,頓時轟然墜下,眼看著就要砸到汪巒的身上。


    汪巒卻覺身上一緊,霎時間眼前便隻剩下疾疾變化的星光,銀色的樹枝在他的身後墜落,而他卻已陷入到一個,幾乎禁錮的懷抱中。


    “九哥,我終於,抓到你了。”


    那樣熟悉的話語,在汪巒的心神上,仿若煙花般綻放。


    秦城深埋在梧桐樹葉下的年少炙|熱的濃情與背叛,小洋樓裏名為懲罰的愛囚,斯戈爾教堂中的鋼琴聲伴著致命的酒香……


    一切的一切,被漫長黑夜所抹去的記憶,在那一刻終於被重新喚醒,汪巒抬眸望向抱著自己的人,望著他麵容上深深的疤痕,還有已經化為赤色的殘目,低低地喚道:“沉笙--”


    “你來了。”


    這樣纖弱的,幾乎要被吹散的聲音,卻引來祁沉笙發瘋似的迴應。


    他不管那仍在劇烈震蕩的星空與他們身畔墜下的枝葉,手臂死死扣住汪巒的身子,然後猛烈地吻上了汪巒的唇。


    那是經曆過失去後的占有,帶著失而複得的慶幸與無法忽略的絕望恐慌,他瘋狂地掠奪著汪巒的每一絲氣息,唇舌侵入到所有能夠抵達的柔軟。


    不夠……還是不夠……!


    祁沉笙的殘目越發猩紅,幾乎連唿吸的空隙都不願留下,不住地向汪巒索取更多,將他徹底揉入到自己的懷抱中。


    汪巒沒有絲毫的反抗,他根本不敢想象,當金絲雀的幻象隨著他的死亡消散後,祁沉笙抱著自己殘破的屍體,究竟會是怎樣的心情。


    內心的愧疚與分別的不舍,讓他恨不得傾盡所有,去迎合祁沉笙的纏吻,哪怕能給對方分毫安撫也好。


    汪巒的配合確實稍稍撫平了祁沉笙心中的哀懼,直到四周劇烈的震蕩終於停止,兩人才堪堪停歇下來,但仍緊緊地相擁在一起。


    這時,樹冠深處傳來了壓抑著憤怒的冷笑:“祁家孽子,百年來從未有人敢如此!”


    祁沉笙卻是半點不懼,他緊攬著汪巒的腰身,抬頭輕蔑地看向巨樹:“小輩也未曾聽說,那月城中有竊魂騙魄之徒。”


    “住口!”那聲音似乎被祁沉笙刺激得氣到了極點,又像是被戳中了心虛之處,怒聲掩飾道:“本君隻覺此魂頗有機緣,還是看在你們祁家的麵子上,才親自出手引渡。”


    “哦,是嗎?”祁沉笙的嘴角也上揚起來,殘目之中盡是藏不住的戾氣。


    那聲音繼續蠱惑般說道:“此之一去,他便可於城中擔當月使之位,半分不遜於塵世的星監。”


    “你又何苦用那人間情愛束縛於他?”


    祁沉笙聽罷,殘目之中將將褪去的猩紅,頓時又重了幾分,咬緊的齒間字字說道:“我偏要如此。”


    汪巒在祁沉笙的懷中,自然能夠感知到他情緒的波動,這般立刻心道不妙,主動伸出雙臂,攀上了祁沉笙的肩膀,順從地倚在他的身上,軟聲哄道:“沉笙放心……我才不想去做什麽月使呢,我隻想快些跟你迴去。”


    他靈雀似的眼眸微垂,像是又想到了什麽,湊到祁沉笙的耳畔竊竊道:“當真給我打隻金籠好不好?將我鎖進去,隻有你才能進得來……”


    祁沉笙的唿吸一窒,抱著汪巒的手又緊了緊,目光卻漸漸安定下來。


    可藏在樹冠中的聲音卻又冷笑起來,譏諷地說道:“到底是目光短淺,竟這般作踐自己。”


    “你想跟他迴去?就憑這般樣子迴去?”


    說完,樹間又降下一道光華,其間恍然映現出汪巒死前的模樣。


    “容顏盡毀,身體殘癱,迴去了又能如何?不過是白白受那幾十載的苦。”


    “那瘋女人說得倒是不錯,久病床前尚無孝子,更不用說你隻是他的情人,色衰愛馳轉眼即至,到時候本君可不會再給你第二次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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