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渙登導演的神情頓時有些僵, 但他很快還是又笑了起來,對著朱成歡說,又像是對著汪巒說:“拍, 拍,我當然是要拍戲的。”


    “汪先生若是不累的話,便先去換下戲服吧。”


    汪巒暗暗打量著劉導演,早晨的光照著他的玳瑁眼鏡,隔著茶色的鏡片, 在臉上留下了淺淺的影子。


    朱成歡仿若看不見他們周遭的幾個大漢,踩著黑色的高跟鞋,徑直走到了劉導演身邊, 依舊是不耐煩的樣子,但隨即卻又抬起頭來,目光極深地看了汪巒一眼,沒再多說什麽。


    一種似乎應名為尷尬的氣氛, 漸漸在幾人間蔓延,汪巒細長的手指摩挲過絳紅戒指,心思平緩地劃過, 而後對劉渙登微微一笑, 說道:“劉導演, 那我就去了。”


    “哎,哎, 汪先生快去吧。”劉渙登也局促地笑了笑,像是巴不得汪巒能聽話,還特地招唿過一個小工,說是給他帶路。


    路,自然沒有什麽好帶的, 畢竟昨天他剛剛去試過衣裳,但汪巒卻沒有拒絕,隻迴頭又對他們笑笑,然後就帶著自己的人,走上了被暫時用作更衣間的二樓閣樓。


    等到他換好了祁沉笙給他準備的戲服,再次走下樓時,卻發現幾台用來拍攝的機器已經在廊下就位,劉渙登一改之前的模樣,十分認真地攥著劇本站在一旁,而他的視線所至之處,正是朱成歡和另一位妙齡女郎。


    汪巒稍稍迴想,那女郎應該就是昨日劉渙登說過的,方家小妹的扮演者馮阿婷。


    此刻兩人的穿著,也十分符合戲中的設定,姐姐淑玉念過幾年西式學堂,身穿時髦的大衣旗袍。妹妹婉珠年紀還小,多被家中管束著,還穿著舊式樣的碧色棉褂裙。


    二人雖是風格迥異,但相貌皆為美人,各有獨到之處。按著劇本中的描述,她們現在是迴外祖家探親,一起在花園中賞雪遊樂。


    朱成歡與馮阿婷都算是頗有經驗的演員了,在攝像機麵前一點都不怯場,十分自然地手挽著手,走在積雪的廊下說說笑笑,仿佛真的是一對親姊妹。


    因著表演的順利,這一段很快就過了。


    可隨著劉渙登導演那一聲:“好了。”


    汪巒還未及走下去,便見著上一刻還親熱地挽著手朱成歡與馮阿婷,頃刻間便彼此嫌惡地分開,誰都不願再看對方半眼。


    這--這劇組中人的關係,也當真是有意思的,汪巒見狀心中不由得感歎了一下。


    而劉渙登則像是早已習慣了如此,也不去勸和兩人,反倒是一抬頭就看見了汪巒,這才招唿著馮阿婷:“阿婷呀,快過來,我向你介紹咱們的男主角。”


    馮阿婷雖然昨天有事,並沒有來宏播影棚,但也大約早就聽說了男主角換人的消息,此刻跟著劉渙登一起,來到了汪巒的麵前。


    盡管之前早有耳聞,這位新選出的男主角,是因為相貌太美被劉導演一眼相中的。又是在雲川鬧得沸沸揚揚的祁二少的情人,故而馮阿婷心中有所準備,對方的外表應當是出眾的。


    但當她實實在在地看到了汪巒時,還是不禁愣住了,別的不說,倒是有幾分能理解那位祁二少的“荒唐”了。


    “馮小姐,你好。”汪巒主動開口說道,按著如今的社交習慣,兩人本應握個手的,但想想家中蠻橫的那位,最終還是隻微笑著點頭致意。


    “你好--”所幸馮阿婷並沒有覺得失禮,可她剛要與汪巒說些客套話時,卻忽然聽到朱成歡的高跟鞋聲。


    “平日裏隻顧著說別人,自己還不是也那樣,一見著男人就湊上去。”


    汪巒微微皺眉,抬眼就看著朱成歡一臉嘲弄的走來,這話說得著實過分了些,畢竟誰都能看得到,馮阿婷是被劉導演引薦給汪巒的,而且兩人之間始終保持著距離,連手都不曾握過。


    “你這話什麽意思!”原本就與朱成歡處處不合的馮阿婷,聽著她口中那無異於潑髒水的話,當即就怒了。而一邊的劉渙登則趕忙上前,將兩人隔開,對著馮阿婷不住哄道:“阿婷,阿婷,你還不了解成歡那脾氣嗎!”


    “跟她生什麽氣,別氣壞了自己……汪先生都下來了,咱們快來試試戲吧。”


    汪巒的目光在幾人之間流轉著,卻意外覺得有趣。劉渙登表麵上一直在哄馮阿婷,看起來似乎與她更親近些,可隻要稍稍琢磨就能發現,明明是朱成歡在作事,劉渙登卻隻是在勸馮阿婷不計較,分明就是更為偏袒朱成歡。


    而這樣的事似乎真的是已經發生過多次了,馮阿婷也如劉渙登說的那般,知道生氣無用,隻得狠狠地又瞪了朱成歡一眼,轉身就離開了。


    可麵對劉渙登這樣的偏袒,朱成歡卻沒有半分領情的意思,隻是冷冷地“哼”了一聲後,也走了。隻剩


    下劉渙登與汪巒兩人,還站在原地,麵麵相覷。


    “汪先生,真是讓您見笑了。”劉渙登擦了擦自己的眼鏡,但並不願多提朱、馮兩人的關係,隻是含糊了幾句,然後就說道:“您看,那咱們就去試拍幾段?”


    劉渙登不願意說,汪巒也沒打算在這時候問,隻裝作什麽都沒有看出的樣子,向他溫和地點點頭:“好,都聽劉導演安排。”


    劉渙登打開劇本,匆匆地與汪巒講起了鄭煥湘與方家姊妹花園初見的戲,汪巒雖說還琢磨著劇組這幾人的關係,但畢竟是頭一次拍電影,聽得也分外用心。


    “就是這麽迴事了,這頭一場戲,論理並不算難……當然,汪先生是第一次拍,心裏也別緊張,大不了


    我們多拍幾次。”


    汪巒聽著劉渙登講的,加上他昨日的研讀,已經對鄭煥湘這個人物有了大致的輪廓。拍戲他確實沒拍過,但是演戲……汪巒無奈地笑笑,當年他也“演”了不止一迴了,大約也沒什麽分別。


    “那就先拍著試試吧。”


    閣樓廊下,又是一通忙活,等到汪巒走過去時,朱成歡與馮阿婷已經就位,她們看起來依舊是親密無間的姊妹倆,互相挽著手,任誰也瞧不出剛剛二人吵架的模樣。


    她們沿著外祖父寧家長長地走廊,邊走邊聊著天,天真活潑的妹妹婉珠時不時去撥弄廊下的積雪。


    汪巒算計著兩人走路的步伐,在恰當的時機下,走入了攝像機的拍攝範圍中。


    此刻他已然變為了,那留洋迴來的英俊青年,身穿裁剪合身的長風衣,踏著院中的積雪,向著廊下的兩姊妹走來。


    他的臉上帶著溫文爾雅的笑容,金絲眼鏡下刻意勾長的眼尾,卻似妖魅露出的鬼腳,無聲地蠱惑著人心。


    “兩位小姐,冒昧打擾了。”


    方家姊妹顯然沒有想到,外祖家的後院裏,會突然出現一個陌生的男人,還是一個生得如此好看的男人,她們先是怔愣住了。而後年紀較大的淑玉搶先一步,將妹妹婉珠擋在了身後。


    這舉動看似也合情合理,淑玉畢竟是在洋學堂讀過書的,自然要大方鎮定一些,護著婉珠更是顯出她的愛妹之情。


    可汪巒卻心裏一沉,他很清楚,劇本上並不是這樣寫的,朱成歡這是刻意在搶馮阿婷的戲。


    果然馮阿婷也完全沒有料到朱成歡會這樣,但她還是忍下心中的憤憤,裝作羞澀的樣子,緊緊掐握住朱成歡的手臂,躲到了她的身側。


    朱成歡頓時便感覺到手臂的疼痛,但她還是清清嗓子遮掩住不自在,然後抬眸看著對麵的“鄭煥湘”問道:“這位先生,請問您有什麽事嗎?”


    汪巒見她們都沒有要喊停的意思,自己也幹脆按著劇本寫的,笑了笑繼續演下去。他停下腳步,始終與姊妹二人間保持著令人舒服的距離,說道:“實在抱歉,驚擾了兩位小姐……鄙姓鄭,今早替父親來拜訪寧老先生,不想一時走岔了路,竟繞到這後院來了。”


    “麻煩兩位小姐給指個路,鄭某必有答謝。”


    話說到這裏,朱成歡扮演的淑玉心中已有了計較,她早就聽外祖母說起過,世交鄭家有個留洋迴來的少爺,與她年紀相仿,這兩日就會上門拜訪,兩家人還想安排他們相看。


    那時她因著戀愛自由,果斷推拒掉了,想不到兜兜轉轉竟還是遇上了,而且這鄭少爺還生得這般--


    淑玉心中所想,都通過朱成歡的神情時而晴時而陰地展現在了臉上,她潔白的貝齒咬在朱紅的嘴唇上,像是做出了決定般,拉著身後的妹妹,笑著走了過去:“這個好說,鄭少爺隨我們來就是。”


    鄭煥湘連忙道起謝來,與淑玉並肩行著,時不時說出些新奇的事,兩人皆喜文明交往那套,不一會兒便聊得熱絡。


    而沒人注意到,跟在姊姊身後的婉珠,仍是紅著那張小臉……


    “好!”隨著三人的身影走出鏡頭外,導演劉渙登高興地直拍著劇本。兩位女演員的表演自然不必說,令他真正驚喜的是,頭一次演戲的汪巒竟也絲毫不怯場,將那人麵獸心的鄭煥湘演得恰到好處,當真沒有浪費他的好麵容!


    可隨後他卻高興不起來了,因為被搶了戲份的馮阿婷,怒氣衝衝地走了過來討說法:“劉導演,我們也合作了這麽多次了,哪有這麽搶戲的道理!今天這事你說怎麽辦吧!”


    而另一邊,始作俑者朱成歡卻絲毫不慌亂,傲慢地說道:“你著什麽急。”


    “這怎麽能叫搶戲,我隻不過覺得這麽拍更合理罷了,馮小姐不是配合的也挺好嗎?”


    “朱成歡!”馮阿婷再也控製不住,與對方爭吵起來。


    汪巒也覺得這次朱成歡確實不對,剛想替馮阿婷說話時,卻忽然發現自己身後的大漢一個都不剩了。


    他仿佛感覺到什麽,下意識地向著旁邊休息的小亭子看去,卻見著祁沉笙正坐在那裏,也不知往這邊瞧了多久了。


    汪巒忍不住笑著歎了口氣,暫且將這邊的爭吵擱置,自己走到了小亭子裏,挨著祁沉笙站到了他的身邊。


    “怎麽,祁二少還是不放心,來查我的崗嗎?”


    這話剛說完,他便被祁沉笙抱住了腰,進而拉入到懷中。


    “是。”祁沉笙毫無掩飾地承認了手臂圈攬著汪巒的身體,目光卻頗含興致地向他的來處望去--那裏,朱成歡與馮阿婷還在吵著架,導演劉渙登焦頭爛額地調停。


    “不過現在看來,我的擔心似乎有些多餘,他們似乎沒什麽心思注意九哥了。”


    “是啊,”汪巒依舊笑著,口中卻故作歎息:“畢竟我年歲已大,顏色不如當年了,自然沒什麽可看的了。”


    祁沉笙聞言不禁也笑了,低頭吻嗅著汪巒頸邊的檀香,聲音低低地說道:“那不如九哥還是跟我迴去吧,我一個人看也夠了。”


    汪巒並沒有迴答,轉眼就看到豐山手中抱著隻牛皮紙袋,進也不是退也不是地站在亭子外。


    祁沉笙察覺到了他的視線,灰色的殘目瞧了豐山一眼,而後才稍稍將汪巒放開幾分,但仍舊將人困在懷中。


    “過來吧。”


    豐山聽到那三個字,如蒙大赦,立刻雙手捧著牛皮紙袋跑了進來,手腳利索的放到了兩人麵前的石桌上。


    “這是--”汪巒伸手掂量了下紙袋的重量,裏頭似乎並沒有裝太多的東西。


    “這是九哥今天想知道的事。”祁沉笙握住了汪巒的手,與他一起打開了那牛皮紙袋,隨即幾份整理詳細的人物檔案,就從中露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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