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是你告訴我, 希儂神父要我來這裏找他!”


    “你還不承認嗎!”


    伊恩虛幻的身體,因為恨意而不斷迸發出金色的流光,麵目幾乎都要模糊掉。


    老頭的癡迷終於被恐懼所擊醒, 他用手撐著地麵,開始慌忙地搖頭,灰白頭發糊在了臉上。


    “是,是我說的……但,但我沒有害你!”


    “有人, 有人跟我說,隻要把你帶到這裏,就能留住你了, 你就不會離開了!”


    “我隻是傳了個信而已,我隻是想要留住你啊!”


    老頭的話再次繞迴到原處,他伸手遮著耀目的金光,想要爬到伊恩的腳邊, 可刹那間隻聽到頭頂赫然響起一聲鷹嘯,老頭下意識地抬頭看去,可他還未等看清什麽, 右眼便感到一陣劇痛。


    “啊--”


    那周身暗羽的蒼鷹, 揮動著翅膀自空中俯衝而下, 用尖銳如鉤的喙,生生將老頭的眼珠啄了出來, 連帶著扯出的血絡,丟到了伊恩的腳下。


    可伊恩連看都不想再多看,他身上流溢出的金光火焰,照亮了這片雕像群,而後向著那看似無盡的黑暗中, 輕輕一推,被幻象所掩蓋的酒窖門,就這樣被推開了。


    祁沉笙看了一眼在伊恩身後盤旋的蒼鷹,扶著汪巒也走了進去。


    伊恩的意識已經不太清醒了,他如遊魂般在酒窖中飄蕩,經過一排排擺放著巨大橡木桶的架子,口中不斷地重複著--


    “我在哪,我在哪……”


    “你們把我藏到哪裏去了……”


    “我的身體在哪裏……”


    這一聲聲低念,幾乎已經要變成怨鬼的哭嚎,汪巒緊緊按著鎖骨之下的紋身,由那裏感受到的不僅是灼痛,更多的是伊恩心中的冤屈與恨意。


    伊恩的聲音越來越淒厲,他身後的蒼鷹再無法忍耐,在金色的餘光之中,振開了滿是利羽的翅膀,唿嘯著扇動起刀刃似的颶風,無可阻擋地穿梭遍所有的木架。


    那疾風經過之處,木桶厚重的側蓋皆被掀落,鮮紅色的酒液瞬間流淌而出,在石磚鋪成的地麵上,匯聚成血河流淌開來。


    伊恩就在那血河之上飄蕩,如真正的厲鬼般,扒著每一隻橡木桶的邊緣探看,尋找著自己的屍體。


    “在哪裏……”


    他笑著,他哭著,聲音迴蕩在冰冷的酒窖。


    “在哪裏……”


    酒窖中的橡木桶不知堆積了多少年,汪巒看著伊恩那麽一隻隻找下去,也心焦得很,不禁握住了祁沉笙的手。


    祁沉笙也不想再拖延下去,手中的紳士杖一敲,將那蒼鷹引了迴來。


    他什麽都沒有說,隻是斜睨了眼幾乎被葡萄酒液浸透的老頭,那蒼鷹立刻會意,自半空中俯衝而下,鋒利的鷹爪狠狠地洞穿了老頭的肩膀,帶著他盤旋而上。


    “啊--放,放開我!”


    老頭嘶喊著,肩膀的疼痛卻讓他上半身一動都不敢動,隻能絕望地蹬著兩條腿,像是塊幹臘肉條,被蒼鷹抓到了伊恩的麵前,又狠狠地丟在木架下,撞翻了幾隻酒桶。


    老頭的口鼻中漫出了鮮血,他在酒液中掙紮著,酒水卻又嗆進了他的肺中,灼辣的疼痛與窒息的危機折磨著他,求死都不能。


    伊恩的反應仍是有些遲鈍,但也發覺了老頭被丟下來,再不屑於製造任何的幻境,溫柔的金光下狠虐地掐住了對方的脖子。


    “我的屍體,到底在哪裏?”


    老頭的臉已經被血糊住了,求生的意誌本能地驅使著他,忍著劇痛抬起手臂,指向酒窖中一個不起眼的角落。


    伊恩順著他的手看過去,不自覺地鬆開了老頭的脖子,任由對方跌落入酒液中,濺起血色的水花。


    他就那麽看著,瘦小的身軀在高大的酒架間佇立,怔怔了許久,然後才緩緩邁動步子,向那角落走去。


    一直木桶,被孤零零的放在高架上,盡管剛剛也被蒼鷹掀開了蓋子,卻沒有流出一滴葡萄酒。


    伊恩終於走到了木桶邊,他伸出雙手,有些拙拙地扒住桶的邊緣,而後從中無比珍重地抱出了自己的屍體。


    祁沉笙心中早有準備,他想要捂住汪巒的眼睛,卻汪巒卻按住了他的手,默默地搖搖頭。


    他與金絲雀的羈絆,令他幾乎可以切身感受到伊恩所有的痛苦,這種折磨已經存在太久了,他想要親眼看到,伊恩尋到了他的結果。


    那屍體被困在酒桶中,像是被刻意做過防腐處理,整個扭曲而蜷縮成小小的一團,皮肉雖沒有腐爛,但也幹枯得緊緊貼在骨骼上。


    少年曾經漂亮的麵孔,變得醜陋而恐怖。


    可伊恩卻仍舊緊緊地抱著他,眼睛早已沒有淚水,隻有溢著碎金的空洞,他斷斷續續地,講出了當年的事。


    當年,他對教堂後的那個守墓老頭,幾乎毫無防備之心,對方騙他希儂神父在酒窖中等他,他便相信了。


    伊恩從不奢望,希儂神父約他在這裏見麵,是要迴應他的感情。他想要的,僅僅是一個體麵的告別。


    可當他來到這裏時,等待他的卻並不是希儂神父,而是另一個用黑布蒙著臉的高大男人。


    伊恩終於意識到不對,想要逃跑,可他卻眼睜睜地看著,酒窖的門被老頭從外麵關上了,而自己則被那人掐住了身體……


    絕望、痛苦、屈辱,伊恩掙紮著打翻了酒桶,那人的力氣極大,將他的頭死死地按進酒液中,逼著他吞咽直爛醉。


    他被關在這酒窖中整整十三天,葡萄酒液麻痹了他的痛苦,終於在瀕死的那刻,為他帶來了美好的虛影。


    陽光透過厚厚的石磚,照入了冰冷的酒窖,梧桐燦燦的樹葉落滿了老舊的鋼琴,他化為了一隻小小的雀鳥,展開滿是金色羽毛的翅膀,穿過木門飛出陰暗的地下。


    他,逃離了所有的痛苦,甚至暫時忘卻了那些恨意。


    --直到被汪明生所發現,引化成了執妖。


    伊恩抱著自己的屍體,跪坐在地上,身上的流金光芒卻漸漸黯淡下去,最終變迴了小小的金絲雀,融入到了屍體中。


    蒼鷹在半空中張開寬大的羽翼,暗色的羽毛無聲無息地紛紛落下,一層又一層地覆蓋了伊恩的屍體,最終成了黑色的布毯。


    汪巒長長地舒出一口氣,想要將那些來自伊恩的情緒小心地整理起來,隨即又感覺到了身體的疲憊,被祁沉笙攬入懷中。


    而就在他準備思索如何安葬伊恩的屍體時,卻驚訝地發覺,祁沉笙的執妖蒼鷹居然化為了一個英俊的男人。(別誤會,不是當年害伊恩的那個!)


    是了,這時汪巒才恍然想起,盡管蒼鷹一直以鷹的形態出現,但他本質也是執妖,生前也曾經是個人。


    祁沉笙對此並不意外,他圈攬著懷中人的身子,安撫地輕拍幾下汪巒的後背,而後才眯起灰色的殘目,看向自己的執妖。


    蒼鷹化為的男人彎下腰,天生帶著幾分風流氣的眉眼間,盡是凝重與愛憐,慎之又慎地將伊恩蓋著黑布的屍體,抱了起來,然後向著門口走去,


    汪巒一直注視著他,迴想起過去幾個月,蒼鷹與金絲雀的相處,心中慢慢明白了什麽。


    而就在男人與他們擦肩而過的時候,他突然開了口,對祁沉笙說道:“你答應過,我可以提三件事。”


    祁沉笙仍是眯著灰眸,目光在他身上看了許久,然後點點頭,


    “我想要他。”男人抱著伊恩的屍體,沒有一絲猶豫地說道。


    “這我說了不算,”這次祁沉笙並沒有答應他,紳士杖又出現在了手中,敲擊著流淌著酒液的地麵,淡淡地說道:“你要問他自己。”


    男人沉默了,他低頭看著手中的屍體,片刻後才說道:“好,我知道了。”


    然後便抱著伊恩走出了,這死困他多年的酒窖,很快消失在黑暗之中。


    夜已過半,等到祁沉笙扶著汪巒,終於迴到地麵上時,秋月已墜向西天。


    汪巒微微抬頭,讓清冷的月光灑在他的臉上,仿佛這樣便能洗淨心中的汙濁。


    金絲雀的事,終於邁出了至關重要的一步,伊恩找到了自己的屍體,也想起了過去死前經曆的一切。


    如今,在他們的麵前,隻剩下了最後的問題。


    那夜在酒窖中,等待伊恩並害死他的人,究竟是誰?


    其實答案已經很清楚了,一個高大的男人,熟悉教堂的結構,知道隱秘酒窖的所在,又能觀察到老頭的不軌之心,甚至清楚伊恩即將離開的事。


    排除掉當年同為少年的孤兒們,汪明生雖然不明原因地也來過附近,但汪巒卻知道他並沒有玩褻少年的興趣,伊恩也能確定不是希儂神父,那就隻剩下了--


    “九哥,快要結束了。”祁沉笙抱起了汪巒,低頭在他的眉眼前輕輕細吻,好似要以此吻去他的疲憊。


    汪巒也伸手迴抱住祁沉笙的脖頸,將臉淺淺地埋在他的肩上,喃喃地迴應著:“是啊……終於快要結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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