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我是, 我就是吧。”


    伊恩仿若置身於混亂的黑洋中,蒂姆嬤嬤刺耳的尖叫聲,反而成了他所能抓住的浮木, 讓他掙紮著抬起頭來,艱難而又無望地說道。


    他在自己製造出的幻象中,在昏暗的燭火與受難耶穌像的見證下,向著蒂姆嬤嬤走去,每走一步, 周身便散落下金光與碎羽。


    “後來,發生了什麽?”


    蒂姆嬤嬤緊緊地握住胸前的十字架,麵色惶恐地想要逃離, 可目光所及之處,已然都被教堂的幻象所覆蓋,她知道自己無處可逃。


    伊恩繼續步步向她走進,金發之下原本精致如天使的麵孔, 此刻卻讓人無法聯想起丁點美好的東西。


    “上帝寬恕不了我的罪孽……”


    “但他現在也救不了你。”


    “上帝當然不會寬恕你!”蒂姆嬤嬤在極度的恐懼中,卻因著信仰而迸發出些許勇氣。


    “你生來就心懷惡魔。”


    “希儂神父好心收養了你,你卻妄圖用那罪惡不潔的念頭去沾染他……”


    “他是那麽好的人, 即使窺見了你心中的邪惡, 仍舊願意包容你、寬恕你, 讓你離開這裏。”


    “可你卻隻給他帶來了災難!”


    伊恩的神情凝固了,蒂姆嬤嬤的這些話, 仿若讓他深陷地獄,每一步都走在燒紅的刀尖之上。他怔怔地好似想起什麽,可思緒卻如亂麻般,在他的心上越纏越緊,勒得他幾乎無法唿吸了, 隻剩下無法說出口的痛意。


    幻象也隨之崩潰,十字架上的耶穌受難像,自高處墜落下來,悲憫的麵容浮現出一道道裂痕,在燭火中仿若燃燒。


    汪巒失力地倒在祁沉笙的懷中,按住了自己鎖骨下的紋身,他望著崩碎幻象中,少年那脆弱渺小的身影。


    他能感覺到伊恩此刻的痛苦。


    “不要再說了……”他想要開口,想要替伊恩製止蒂姆嬤嬤的話語,可心肺間的劇痛卻讓他咳嗽起來,連聲音都幾不可聞。


    祁沉笙灰色的殘目眯起,緊扣著汪巒的腰背,將他穩穩地裹在懷中。


    若放在平時,他自然不介意繼續逼問以得到結果,但此刻牽扯到了九哥--


    “到此為止吧。”


    那沉沉的五個字,隨著祁沉笙手中的紳士杖而落下,頃刻間什麽教堂,什麽燭火,什麽耶穌像都消失得一幹二淨。


    眼前依舊是鋪滿落葉的藤蔓坑,紅色的葉片從頂端飄落,無聲地墜到了伊恩的金發上,卻仿若成為瓦解他的最後一絲力量,壓得他重重地倒在地上。


    蒼鷹落在他的身側,張開了巨大的翅膀,衝著被藤蔓遮擋的天空嗥鳴。


    而蒂姆嬤嬤則終於鬆了口氣,她本就衰老的身體,早就支撐不住了,也癱軟在地。


    汪巒漸漸壓住了咳喘,感覺到鎖骨之下的紋身,也不再那麽灼燙,但他卻並沒有就此沉浸在暫時的平靜中,而是從祁沉笙懷裏撐起了身子。


    “今天就到這裏,”祁沉笙並沒有放開他的意思,反而將人抱得更緊,強硬地說道:“我們可以把她帶走,用我的法子來問出答案。”


    “但九哥,你必須休息了。”


    汪巒皺皺眉,抬眸望著祁沉笙的雙眼,此刻麵對蒂姆嬤嬤,讓他感覺到許多問題的答案觸手可及了,但--


    “不必去逼她了。”


    汪巒輕咳著,順從地靠迴到祁沉笙的懷中,低低地說道。


    就在剛剛那混亂的對話中,他卻聽得出來,這位蒂姆嬤嬤雖然古板固執,卻並不像是壞人。


    她雖然厭惡著伊恩,但卻堅信他已經離開了,並沒有加害過他。


    汪巒扯扯祁沉笙的袖子,雖然並沒有說什麽,但祁沉笙卻會意地垂眸看著他,而後抱著他走向蒂姆嬤嬤。


    蒂姆嬤嬤堪堪緩過神來,就察覺到了兩人的靠近,立刻警惕地又拿起十字架。


    但汪巒卻在她戒備的目光中,不帶任何攻擊地,歎息道:“伊恩沒有成為惡魔。”


    “他死了。”


    蒂姆嬤嬤嚴肅的神情,終於出現了裂痕,她蒼老卻依舊清明的眼眸睜大了,像是並不能相信汪巒說的話。


    汪巒並沒有嚐試說服她,而後閉上眼睛,牽動了自己與伊恩間的聯係。


    那無力地倒在落葉上的少年,逐漸被縈繞在身邊的流金光芒吞噬,破碎的羽毛紛飛而起,轉眼的工夫,那裏便再無少年的身影,唯剩一隻小小的金絲雀,沉睡在蒼鷹的羽翼下。


    祁沉笙微微彎下腰,讓懷中抱著的汪巒,將金絲雀撿起。


    “他從未活著離開過,就死在這教堂之中。”


    “靈魂被迫漂流在外,最終掙紮著又迴到這裏,想要的--隻是一個答案。”


    蒂姆嬤嬤握著十字架的手在微微的顫抖,盡管並不願意,但她還是不得不承認,她已經開始相信汪巒說的話。


    “可……可他當年已經走了……”


    “你親眼看到他離開的嗎?”汪巒垂眸看向她,平靜地拋出問題:“或者有其他的人看到了嗎?”


    蒂姆嬤嬤沉默了,她緩緩地放下了拿著十字架的手,無法給出迴應。


    “不如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吧,”汪巒見她的態度有所鬆動,繼續不懈地說道:“我們需要這個答案,也許不止我們……希儂神父也需要。”


    ----


    汪巒的手中,捧著杯加了方糖的紅茶,坐在教堂外側的走廊邊,看著遠處秋日裏枯黃的草地。


    祁沉笙從陶製的茶壺中,又倒出一杯新的茶水,遞給了蒂姆嬤嬤,然後自己做到了汪巒的身邊。


    “謝謝。”蒂姆嬤嬤的手還有些抖,她低頭喝了口熱茶,才覺得稍微好受了些。


    祁沉笙沒有說話,隻是伸手攬住了汪巒的肩膀,汪巒側臉看看他,將手中的紅茶送到祁沉笙的嘴邊。


    “太甜了。”祁沉笙自然知道汪巒往杯中加了多少方糖,但卻並沒有拒絕他,淺淺地喝了一口。


    汪巒這才收迴手,轉眸看向對麵的蒂姆嬤嬤。


    她顯然已經察覺到了兩人之間的關係,極力掩飾著自己的目光,但終究沒有說什麽。


    “可以開始了嗎?”汪巒語氣溫和地問著,卻讓蒂姆嬤嬤無法拒絕。


    “我……我不知道,該從哪裏說起。”蒂姆嬤嬤又沉默了片刻後,開口說道。


    “那就我來問吧。”祁沉笙顯然沒有汪巒那般耐心,但也許是懷抱著九哥,心情略好的緣故,語氣也不算逼人。


    “你們是怎麽發現伊恩的事?”


    提到這個,蒂姆嬤嬤的臉上浮現出一絲憤怒,她又喝了幾口紅茶後,才能竭力讓自己平靜些:“是路德……你們知道路德嗎?”


    汪巒與祁沉笙對視一眼,而後點點頭,果然讓他猜中了,這件事與路德有關。


    “是他拿了伊恩的日記本,去勒索希儂神父。”


    這樣的迴答確實令汪巒有些驚訝,他想過路德會告發伊恩,卻沒想到他會以此勒索希儂神父。


    “可日記本上,隻有伊恩的自白,並沒有說過希儂神父做過什麽呀。”


    蒂姆嬤嬤卻搖搖頭,神色更為凝重,她似乎在糾結什麽,但還是說出了口:“其實……在教會中,曾經有些不太好的事情。”


    汪巒微微一愣,隨即便明白了她在說什麽。


    “那些人,對無依無靠的孤兒下手……這些我們都知道,但卻不能做什麽,”蒂姆嬤嬤歎了口氣,但很快又說道:“但希儂神父,他始終是個正直的人!”


    “他收養孤兒,也完全是因為善良,絕對沒有動過那樣的念頭。”


    汪巒點點頭,在這一點上,他願意相信蒂姆嬤嬤說的話。


    “可要是伊恩日記本上的事傳出去,別人可未必會這樣想……路德會以此胡編亂造,抹黑希儂神父的名聲。”


    他早就在外麵玩野了心,不想再被這枯燥如牢籠的教堂束縛,但是在離開前,又想從希儂神父那裏,敲詐一筆錢財。


    汪巒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路德才是真正心懷惡魔的人,農夫與蛇的故事,從古至今從未消失:“希儂神父……他是怎麽處理這件事的?”


    蒂姆嬤嬤歎了口氣,杯子中的紅茶,已經再無法給予她溫暖。


    “他並不在意自己的名聲,但不想讓伊恩受到牽連。”


    “希儂神父說伊恩那孩子年紀還小,又有那樣好的天賦,不能被這件事毀了……所以,他用自己的積蓄換迴了日記本。”


    金絲雀不知什麽時候,已經醒了過來,它安靜地伏在汪巒膝上,聽著蒂姆嬤嬤的話語。


    “他把日記本還給了伊恩,沒有責怪他什麽,但是卻讓他離開教堂。”


    仁慈的希儂神父並非就此拋棄了這個孩子,他寫信將伊恩介紹給了遠方的音樂家朋友,告訴朋友這個孩子的天賦,讓對方留心照顧。


    伊恩知道自己再沒有什麽留下的理由,帶著日記本與信,向希儂神父告了別。


    “那就是我最後一次見到他,”蒂姆嬤嬤抬手,指了指教堂西側迴廊上的小窗戶:“我看到他迴到房間中,第二天人就不見了。”


    這件事畢竟並不怎麽光彩,包括希儂神父在內所有知道這件事的人,都以為伊恩連夜偷偷地離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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