究竟是什麽貨?


    汪巒沉默地站在祁沉笙的身邊, 沿著雲水向南望去,依稀能夠望見那雨幕中的城牆。


    零碎的時間串聯在一起,已然有了答案。


    若隻暗地買賣大|煙葫蘆, 便是價錢再高,利益也終究有限。但若經簡單炮製後,製成煙膏,便可得十倍百倍之暴利。


    他們鑿空了地下,再借由祭祀之名, 由趙瞎子紮製紙車紙馬,承載著封好的煙膏,隨雲水而下, 秘密漂出城外買賣。


    眼前這清澈而平靜的河水,終究為人心的貪婪所染,經此流出的煙膏,不知又害得多少人家破人亡, 妻離子散。


    這件事確實與素犀無關,但它卻是整條街巷中,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秘密, 沒有一個人可以說出, 因為一旦說出便是對所有人的背叛, 也必將受到所有人的報複。


    因此即便事隔多年,程崗與周五錢也不敢將事情透露。


    可隨著一切地漸漸清晰, 無力感卻漫上汪巒的心頭。素犀為人所害,尚能化為執妖,去尋當年的舊仇亡恨。


    可那些被這街巷之下大大煙膏所害之人呢?即便貪歡吸食的人並不無辜,但多少人為著那點子煙膏,便偷竊搶掠, 賣妻賣子……


    如此諸般冤孽,又該如何去尋呢?


    “還有……什麽辦法嗎?”汪巒聲音低的幾乎被雨聲所擊碎,他輕輕地靠到了祁沉笙的肩上。


    祁沉笙收起了紳士杖,攬住了他的身子,目光依舊沉沉地望著漣漪不斷的雲水。他雖為人肆意輕狂,卻也深知當年因這煙膏而生的國難家仇,痛恨他們借此斂財發財的行徑。


    可事情已經過去十幾年了,就連那片曾經絢麗而劇毒的花田,也早被後來的新政府鏟除了。即便如今這條街巷中,就算還能查出蛛絲馬跡,但想來十幾年的時間,足夠他們將剩餘煙膏處置幹淨。


    如此隻要他們咬死不認,就算報了官,又能有什麽用呢?


    許久之後,祁沉笙也慢慢地歎了口氣,握住了汪巒微涼的手,還是說出了三個字:“會有的。”


    汪巒沒有說話,沒有繼續追問,忍著喉間泛起的絲絲疼痛,將臉埋入了祁沉笙胸前。既然他說了,那他隻需信下去便是。


    大雨仍未停歇,雷聲依舊迴蕩在陰雲之間,而就在這時,卻有一個打著傘的身影,匆匆地打雲水對岸過了橋,向著河邊的兩人跑來。


    “祁二少,祁二少--”


    遠遠地,汪巒與祁沉笙便聽到了他的吆喝聲,祁沉笙皺眉而看,應是天錦坊姚家的夥計,正一臉焦急地邊跑邊喊。


    “這是怎麽了,天錦坊又出事了?”汪巒輕輕咳嗽兩聲,也跟著望過去。是了,雲水紙車紙馬的事雖還未完,但隻能暫放,可素犀與天錦坊的事卻仍在眼前。


    這麽思索著,那人也終於跑到了他們的麵前,幾乎連氣都顧不得喘了:“祁,祁二少,大掌櫃正讓我們去找您呢。”


    “找我?什麽事?”祁沉笙轉眸看著他,聲音頗為冷淡地問道。


    那夥計的臉都愁得變了樣,急著對祁沉笙說道:“我們二掌櫃,找不著了!”


    “什麽叫找不著了?”汪巒迴想著姚繼灃,著實不像是會輕易被算計的樣子……會不會是素犀想起來什麽,向他報複了?


    盡管心中多有猜測,祁沉笙和汪巒還是跟著那夥計向天錦坊趕去,聽他繼續解釋道:“我們大掌櫃向來管事不多,三掌櫃去後,事情就基本是二掌櫃在管。”


    “剛剛染廠那邊要絲料,需得二掌櫃親自簽了條子才行,可坊裏上上下下都找遍了,就是沒尋到二掌櫃。”


    “去問看門的,也都說未見二掌櫃出門……大掌櫃著實是嚇怕了,生怕二掌櫃也出了事,所以就遣我們來請您。”


    說話間,三人已經坐上了車子,沒多久就來到了天錦坊門前。


    祁沉笙還是扶著汪巒下車,可手中卻也又出現了那根紳士杖。汪巒抬眸看了他一眼,祁沉笙沒有多言,隻是攬著汪巒走到了天錦坊的匾額之下。


    耳邊的雨聲依舊紛雜,夥計趕眼色地為兩人撐起了傘,而祁沉笙的手杖,也再次重重地落到了地上。


    “咚,咚,咚--”


    當那空洞的聲音響起時,汪巒並不覺得意外。想來對岸那陰私勾當做得火熱,一水之隔的天錦坊,又怎麽可能毫不知曉,毫不動心呢?


    “祁二少,怎麽了?”打著傘的夥計並不知其中的關竅,隻是見著祁沉笙與汪巒在門前不走了,不由得又心急起來。


    “沒什麽。”祁沉笙收迴了手杖,目光如含冷刃般涼薄,但終究隻是短短地應了聲,便攬著汪巒邁入了天錦坊的門檻中。


    即便這樣的雨天,坊裏的織娘們也是要做工的,汪巒隨祁沉笙自廊下走過,耳畔的雨聲雷聲之中,又夾雜上了第三種聲,那織機勞作的聲音。


    興許是得了通報,姚繼匯很快就提著長衫,沿著長廊迎了上來。他也顧不得上次臨行前,在汪巒身上扯出的尷尬了,一見著祁沉笙,立刻焦急地苦求起來:“祁二少,您可一定要幫我找到繼灃啊!”


    “我知道,我們老三他混帳事做得多,可是繼灃跟他不一樣,除了當年素犀的事外,他可是半點荒唐都不曾犯過啊!”


    “要是繼灃再出事,我這個做大哥的,就再沒臉麵活下去了。”


    姚繼匯長籲短歎地跟祁沉笙說著,說起二弟的事,他幾乎都要掉下淚來。可本就是陰雨天氣,再加上長廊的遮擋,汪巒卻忽而覺得,他的神情似乎蒙上了層暗暗的影。


    “姚繼灃是什麽時候不見的?”祁沉笙著實聽不得姚繼匯的苦求,雖然已對此處失望至極,但為著素犀的事,還是問了起來。


    “這,這我們也不好說。”姚繼匯彎腰引著祁沉笙與汪巒,終是走到了長廊盡頭的小廳中,隨著木門的關閉,眼前便更是昏暗。


    “剛下雨那會子,我還去看過他……唉,自從昨天二少您提到了素犀姑娘的事,繼灃他就心事重重的,我實在是怕他想不開,這才想去多看看他,可誰知還是出了事。”


    姚繼匯儒弱多年,仿佛連說出的話,都少著幾分氣勢,仿佛也要融入到那雨幕中,隱藏於小廳昏暗的角落中。


    汪巒凝眸望著他陰影中的臉,心中忽而升起了別樣的情緒,他像是毫無征兆地開口:“那大掌櫃呢?”


    “什麽?”姚繼匯自然沒有想到汪巒會這樣問,他稍稍抬頭,但大半的麵容依舊沉浸在昏暗中。


    “我說……提起素犀姑娘,”汪巒那點在聽程崗時,所生出了疑惑,此刻卻如同生出了藤蔓,纏繞到了他的心上:“大掌櫃有何感想嗎?”


    小廳中,隨著汪巒問出的那句話,忽而靜了下來。


    祁沉笙站在汪巒的身邊,與他一起望著對麵的姚繼匯,窗外的雨更大了,而籠罩姚繼匯的影,也越發濃了。


    “我能想什麽呢……”良久之後,姚繼匯才開了口,慢慢地說道:“最多是覺得可惜罷了。”


    “多好的手藝,多好的姑娘,就那麽沒了。”


    “當年素犀走前,你為什麽說要給她些銀錢?”汪巒再次倒出些許疑問,他並不相信,眼前這個軟弱的人,那時僅僅出於好心,就會違抗姚老夫人的意思。


    姚繼匯又沉默了,盡管這隻會加深汪巒與祁沉笙對他的懷疑,但他還是又停頓了許久才說道:


    “不過是,可憐她罷了。”


    “我雖然怕母親,但……也還是有心的。”


    隔著薄紗糊成的窗欞,閃電劃過了刹那的光,霎時間照亮了每個人的臉。


    汪巒終於得以看清姚繼匯黑暗中的神情,他那好似隨意能被人看穿的,時時刻刻流露著軟弱的麵容之上,一雙眼眸中卻流露出截然不同的,被壓抑了不知多少年的陰狠。


    祁沉笙將汪巒攬到身後,細長的手杖應聲敲落在地,替他問出了最後的問題:


    “有心去可憐,還是有心去喜歡?”


    “叩叩叩--”


    一陣雜亂的敲門聲,打亂了小廳中所有人的思緒,汪巒乍然迴神,身子不由得靠向祁沉笙,而門外則傳來念薇慌亂的聲音:“大掌櫃,祁二少,你們在裏麵嗎?”


    “雲薇不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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