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到這裏, 沒什麽必要再說下去,眾人便已然能夠猜到了。


    汪巒忍不住顰了顰眉,卻不知是想到了什麽, 而祁沉笙也握住了他的手。


    再看姚繼匯,他的臉色自然十分不好,自家弟弟幹的那些荒唐事,他當然不可能一無所知,但畢竟人都已經死了, 又是當著祁二少的麵,實在不願意再暴露這些家醜。


    可祁沉笙卻並沒有要放過這茬的意思,他接過了張豐梁的話頭, 直問了下去:“之後呢?”


    “之後……”丫頭猶豫了一下,到底略過了些許無法言說地:“之後,雲薇過了許久,才從三掌櫃那裏出來。”


    “她走的時候, 你們可有看見姚繼廣?”


    汪巒側目看看身邊的祁沉笙,無形之中,這話語的主動權, 便已然又落迴了他的手裏。


    丫頭搖搖頭, 那時她隻看到雲薇紅著眼從房中跑了出來, 並沒有看到姚繼廣,但她們卻又說道:“雖然那時候沒見著……但我們晚上八點多鍾時, 還進去為三掌櫃送過熱茶水。”


    “那時他看上去,可曾有異?”汪巒顰著的眉仍未舒展,也忍不住出口問道。


    “並沒有……”兩個丫頭想了又想,確實沒發覺什麽不對的地方。


    八點鍾送完茶水後,她們就如常地離開了, 直到半夜聽到房間中有動靜,急忙趕去看時,便正對上了被高高吊起,垂死掙紮的姚繼廣。


    “這麽說來,除了這兩個丫頭外,最後與姚繼廣接觸的人,便是雲薇了。”張豐梁邊說著,便看向祁沉笙,顯然是要他拿主意。


    “把雲薇叫來吧,”祁沉笙麵上並無什麽反應,語言稍稍停頓後又說道:“還有她那兩個姐姐,也叫來。”


    姚繼匯現在也算得上是進退兩難,一麵是自己弟弟的死因,一麵是天錦坊的名聲,當真讓他為難,可祁二少既然開了口,他便著實沒有推阻的餘地了,隻好讓小廝去叫人了。


    沒多久,雲薇姊妹三人便來到了姚繼廣的房間中,汪巒的目光來迴劃過她們的臉,那念薇、采薇二人雖也有些沒精神,但最為明顯的還是雲薇。


    她看起來實在不太好,麵如紙色不說,秀麗的眉眼間,盡是愁色與糾結。


    “你們昨日——”祁沉笙剛剛開口,還未說什麽,便見那雲薇卻突然跪了下去,引得眾人都都紛紛側目而看。


    念薇與采薇更是著急,扶也不是,勸也不是,幹脆和她一起跪了下來。


    “雲薇姑娘,你這是做什麽,”張豐梁明是看出了問題,剛剛聽了那兩個丫頭的話,他對眼前這個女孩也很是同情,但……案子終究還是要辦的,他隻能故意不輕不癢地勸說道:“現在都新時代了,不興跪拜這一套的。”


    可雲薇聽後,卻並未起身,她嬌小的身子跪在冰冷的地麵上,垂落的頭發遮掩了目光,可聲音中,卻是少有的決絕。


    “祁二少,我,我有話需要單獨與您說!”


    汪巒微微一愣,雖覺不合時宜,但聽著雲薇這話,又確實禁不住抬眸看向祁沉笙。


    其實不止是汪巒,但凡瞧見個嬌美且受了委屈的織女,向著貴公子說出這般話,在場之人難免都略有浮想。


    可祁沉笙卻未有他色,攬著汪巒的手又是一緊,手上的紳士杖仿若告誡般,在地上重聲敲響,宛若直敲在了眾人的腦殼上。


    “倒是多謝雲薇姑娘的信任。”


    “然如今已有家室,與姑娘獨處怕多不便,若雲薇姑娘真信得過我,便留下夫人與我一起聽吧。”


    此言一出,這房間中的眾人,便又是愣了。汪巒看著跪在地上的雲薇,她已是鐵了心要如此,聽著祁沉笙這麽說後,便抬起身來,通紅的雙眼望向他:“雲薇正是因為信得過祁二少才會如此,眼下祁二少說什麽就是什麽吧。”


    祁沉笙點點頭,稍稍轉身看向眾人:“既然如此,就請各位暫且迴避片刻吧。”


    張豐梁自然是第一個答允的,他還不忘讓張茆將那兩個被綁的丫頭也帶出去,可張茆卻看起來不那麽情願。


    姚繼匯生怕雲薇再說出什麽醃臢事,可無奈如今祁沉笙才是天錦坊真正的東家,隻得僵著臉帶著自己的人去了。


    而念薇與采薇則更是著急自己的妹妹,,采薇氣盛但也不敢在祁沉笙麵前多說什麽,念薇斟酌著說:“祁二少……當年這坊子眼看就要散了,是您親自出麵來勸,我們姊妹才決定留下來的……”


    “如今,我們姊妹三人的身家性命,就全看您了。”


    祁沉笙垂眸而望,手中的紳士杖輕輕轉動,而後語氣極淡卻有含深意地說了句:“念薇姑娘放心就是。”


    房中的人就這樣都出去了,汪巒看著仍跪在地上的雲薇,輕輕歎了口氣,俯身扶著她的手臂:“姑娘還是先起來吧,總這麽跪著,也沒法好好說話不是。”


    雲薇感受著手臂上的溫度,下意識地抬眸,她之前滿懷心事完全沒有注意過旁人,此刻與汪巒離得如此之近,令她也不得不歎於他麵容的驚豔。特別是那雙在陽光下,仿佛流著碎光眼眸,仿佛一下子就望進了她的心裏。


    這便是……祁二少的夫人了?也當真是這樣的人,才配得上祁二少。


    隻是這短暫地出神間,雲薇已經不由自主地隨著汪巒站了起來,祁沉笙卻略有些不滿地扣著汪巒的身子,又將他帶到自己身邊。


    汪巒無奈地迴頭看看他,祁沉笙卻又若無其事地冷著張臉,對雲薇說道:“如今這裏已再無他人,你有什麽話可以說了。”


    雲薇這才堪堪迴神,可想起近日來的種種,又不禁紅了眼。


    “此事……終究是我一人糊塗,我知道二少爺的為人,所以隻求您莫要牽扯我那兩個姐姐。”


    祁沉笙並沒有直接答應什麽,隻是沉聲道:“你且說,事後如何我自有論斷。”


    即便如此,雲薇還是感激地點點頭,迴憶起來:“今年元宵燈會時,我隨姐姐們出坊玩樂,不想……遇到了貴府上的四少爺。”


    舊事汪巒無事瞧話本子時,曾對祁沉笙玩笑過,說這世上多少癡男怨女的情海情天,不過是起於頭一眼瞧見對方生得美。


    就連他與祁沉笙大約也不能免俗,更不用說這天錦坊最為嬌美的織女,與那祁家英俊的四少爺。


    “後來……我們便通了書信,他偶爾也會約我出去,”雲薇的眼淚流下來,又像是突然想起什麽來似的,忙亂地說道:“但是我們從未做過什麽,我們真的隻是……隻是……”


    “不必著急,”汪巒倒也明白雲薇的心思,適時地出聲安撫道:“且不說如今講求什麽男女文明社交,便是舊時候也是有‘發乎情,止乎禮’的說法的。”


    他這話說的真切,不想祁沉笙卻附到了汪巒的耳邊,低聲念道:“原來九哥也是懂得這些的,那……當年,如何就不與我文明社交了?”


    汪巒知他是怕自己因雲薇的事,心緒太重才故意這般說的,於是也順著他的意思嗔眸而對,輕咳著說道:“此事……要怨還是怨祁二少自己吧,也不知哪個當年氣盛火旺,我便是想止禮,可你卻想著--”


    最後那二字,汪巒卻並不打算說出口,就連祁沉笙見他心緒多少舒緩,也不再繼續鬧他,進而專注迴眼前之事。


    雲薇無心去聽他二人的私語,反而因為汪巒的話而哭著點點頭,繼續說道:“可那些書信,也不知怎的,就被三掌櫃發現了。”


    “他用那些書信威脅我,說若是我不聽話……就去告訴大夫人。”


    “我真的怕極了,我怕他真的會將事情告訴大夫人,讓大夫人誤會我勾引四少爺,那我們三姊妹怕是都會遭殃的!”


    “所以我就隻能--隻能--祁二少,他姚繼廣就是個畜生啊!”


    剩下的話,都淹沒在雲薇的哭泣聲中,祁沉笙再沒了什麽旁心思,他家的“大夫人”與“四少爺”是什麽樣的人,他自然是清楚的。


    姚繼廣倒也沒騙雲薇,若是這件事被捅到了大夫人孔氏那裏,她才不會管什麽社不社交,隻會覺得是外頭的妖精要帶壞自己兒子。而祁尚汶也根本護不住任何人,到時怕是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孔氏遷怒眾人,將她們三姊妹一齊發落了。


    汪巒看著這般崩潰大哭的雲薇,知她確實是走投無路了,那麽……姚繼廣,真的是她殺的嗎?他自然可以繼續用金絲雀的力量,引誘她繼續說下去,但他卻不知該如何問出口了。


    許久之後,待雲薇也漸漸平複了一些,汪巒正要斟酌著開口時,卻聽到祁沉笙也淺淺地歎了口氣,然後直截了當地問出了問題。


    “所以--是你殺了他嗎?”


    雲薇被這突如其來的話,問得怔愣了,可她又像是早有準備,心中充斥著終於要來的決然,雙手緊緊地攥住了衣擺,而後說道:


    “是。”


    “我想……姚繼廣,應該是我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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