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巒當然不會真的剖開祁沉笙的胸口, 畢竟他可不是什麽吃人心的妖精,況且也再沒有人比他更清楚,祁沉笙的這顆心裏, 裝的究竟是什麽。


    另一邊,汪貴幾乎屁滾尿流地跑出了祁家小樓,一路上不知道絆倒多少次,摔了多少跤,可他卻不敢有絲毫的停頓。仿佛一直能感覺得到, 祁沉笙那隻灰色的殘目,在他的身後盯著他,催促他, 威脅他。


    當汪貴看到庭院的大鐵門時,他才算是稍稍鬆了口氣,想都沒想直接衝了出去,跌跌撞撞地跑進了條隱蔽的小巷子裏。


    可就當他以為終於逃出生天, 像灘爛泥似的歪倒在地上時,卻發現自己被一片陰影籠罩了。


    汪貴下意識地抬頭,就看見幾個穿著黑綢露胳膊卦的壯漢, 將他團團圍住了。


    “饒命……各位爺爺饒命啊……我再也不敢了, 再也不去找我大哥了!”汪貴頓時嚇破了膽子, 以為是祁二少派人來做了他,打著滾跪在地上, “砰砰”地磕頭求饒。


    可沒想到他這般舉動,卻引來了那些壯漢的大小,其中一個領頭模樣,臉上帶條刀疤的男人,一腳就蹬在了他的肩上, 壓得汪貴門牙啃到地,當即就尿了褲子。


    “喲,就這膽子呀。”


    “哎,你們看他尿了,他尿了!”


    “小娃娃尿褲子了,我們給他割下來吧,哈哈哈……”


    汪貴聽後,滿心裏隻剩下絕望,本來隻想著去大哥那裏打打秋風,沒想到秋風沒打著,反而要把小命搭進去了。


    “饒命啊,饒命啊!”他徒勞的叫喊著,終於引來對方的側目:“行了,別嚷嚷了!”


    汪貴一聽,立馬死死地閉上了嘴,對方似乎很滿意於他的配合,使勁把他的下巴往上一掰,而後兇笑著說道:“你放心,爺爺們對你這條小命,還沒什麽興趣。”


    “老子問你幾件事,你可要如實的答。”


    “一定,一定!”汪貴疼得齜牙咧嘴,滿眼含淚的說道。


    “好,老子就先來問你,那祁二少上個月帶迴去的那人,真是你大哥?”那領頭的沒再繼續折磨他,反而當真問起來。


    “你們不是祁二少的人……?”汪貴後知後覺得明白過來,可還沒等他嘀咕完,背上就狠狠地又挨了一腳:“廢什麽話,老子問你什麽,你就答什麽!”


    汪貴這下徹底老實了,大聲哭嚎著應道:“是是是,那就是我大哥汪巒!”


    領頭的聽後,不知與旁邊人說了些什麽,而後又用壓了壓他的肩膀問道:“你們是什麽時候來的雲川?之前是哪的人?”


    汪貴這會子實在無暇分辨了,對方問什麽,他就立刻答了:“就,就年前剛來的!原來我們一直在秦城來著,後來我爹和我大哥突然就要去河東老家,可在河東待了沒多久就碰著大旱,隻好又逃到了雲川來!”


    那領頭的聽後,也不知在想些什麽,從口袋裏掏出一張相片來,按在汪貴的眼前:“看看,這上頭的人,是不是你大哥?”


    汪貴定睛一看,那竟是張偷拍來的,祁沉笙與汪巒的合照,相片上的兩人明顯要年輕些,祁沉笙的眼睛還是完好的,汪巒也沒有一臉病容。


    雖然不知道其中的陰陽,但汪貴早就被嚇怕了,老老實實地承認道:“對,這相片上就是我大哥!”


    “你沒騙老子?”那領頭的顯然還是不放心,又惡狠狠地掐著汪貴脖子問道。


    汪貴又是一頓痛哭流涕的保證,領頭的大哥見他確實不敢撒謊,才將腳從他肩膀上撤了下來。


    汪貴剛要鬆口氣,腦後卻突然一陣劇痛,隨即就昏死過去。


    “去,把這人扔遠點,別讓人瞧見。”領頭的大漢指揮著底下人,將打暈了的汪貴抬走了,自己則鑽進了巷子裏隱蔽的小門中。


    別看那門簡陋,裏麵卻是別有天地,收拾的也算是齊整幹淨,當中擺了張八仙桌,桌邊正坐著個二十歲上下的青年,衣著很是華貴。


    領頭的大漢見了他,十分恭敬地拱手問好,然後討好地將相片奉上說道:“四少爺,您剛剛都聽到了吧……看樣子,二少爺帶迴去那個人,應當就是五年前那位。”


    那青年--祁家四少爺,祁尚汶得了消息,,卻並沒有多少高興的意思,眉宇間盡是矛盾。他將相片仔細地收好,又將一包封好的銀元推給大漢:“行了,這件事情絕不可外傳。”


    “好嘞,四少爺,小的做事您就放心吧。”領頭的接過紙封,掂量著其中的份量,樂得嘴都合不上了。


    祁尚汶卻無心再管他什麽,從桌上拿起大沿兒帽子扣在頭上,在門口張望過沒有人後,才小心地離開了。


    他先是往東走過了兩條街,在那處攔了輛黃包車,等到迴到城西祁家時,已經是晚飯時分了。


    “父親迴來了嗎?”大老爺的院子裏,祁尚汶還未進屋就碰到了幾個小丫頭,他早就摘了帽子,此刻像是尋常從鋪子裏下班迴家似的,向她們隨口問道。


    “還沒呢,”小丫頭們搖頭答著,有個機靈些的叫“紅喜”的,更是直接與他說道:“聽人說,大老爺今兒下午又與王老爺他們去青園子看戲了,估摸著今晚是不迴來了。”


    這麽多年了,祁尚汶早已看慣了自己父親荒唐,聽了紅喜的話也不過是皺皺眉,而後問道:“那母親呢?還在房裏嗎?”


    “是,”那紅喜伶俐地迴答道:“大夫人今日沒出來過,剛才天錦坊的三當家來送夏料了,現下應當在房裏說話呢。”


    祁尚汶心不在焉地點點頭,又與她們敷衍地說了幾句,就來到了大夫人的住處。


    他還沒進門,就聽到母親與天錦坊三掌櫃的交談聲。


    “怎麽才這麽幾匹料子?我前日裏選的那塊喜上眉梢呢,不是說送去染新色了嗎?怎麽沒送來?”


    “大夫人……那塊料子,還要再等上幾日,您要不先瞧瞧這塊?”


    “怎麽就還要再等上幾日?”大夫人險些有些不耐煩了,壓著火氣責問道:“你這天錦坊的三掌櫃,還要不要做下去了?”


    “大夫人您消消氣,消消氣。”那三掌櫃無奈又小心地,將事情推了出去:“不是我不盡心,隻是那塊料子……本來已經染好了,可盡早被掌櫃的取走了。”


    “他取走做什麽?姚繼匯不知道那是我要的料子嗎!”大夫人聽後頓時更怒了,點著大掌櫃的名字罵起來。


    那三掌櫃見事情快要得逞了,不禁又添了把火:“夫人呀,這事也不怪大掌櫃,是二少爺……”


    “您也聽說了,二少爺身邊又養了個男人,為著他連咱們大老爺都頂撞了--那料子便是被他要去的,您說我們哪敢不給呀!”


    “他算個什麽東西!”大夫人狠狠地拍了一下桌子,火氣是再也壓不住了:“你們這些糊塗鬼,為著那麽個髒玩意,連正經主子都不管了……”


    大夫人越罵越難聽,祁尚汶也聽不下去了,伸手敲了兩下門:“母親,我迴來了。”


    房裏的斥罵聲戛然而止,半晌後大夫人才說:“汶兒,進來吧。”


    祁尚汶應聲推門,走進了房中,便見大夫人臉上怒意未消,坐在窗下的羅漢椅上,天錦坊三掌櫃姚繼廣滿頭是汗地站在一邊,地上還散落著幾匹夏料。


    “行了,”見著兒子來了,大夫人也沒心思繼續罵下去了,對著三掌櫃姚繼廣揮揮手:“帶著你的布,滾迴去吧。”


    “哎,哎,好!”姚繼廣忙點著頭,就蹲下去撿地上的布匹,出乎意料的是祁尚汶也蹲了下來,拿起一段織著牡丹的花羅問道:“這是你們坊裏三薇的手藝吧?”


    “可不是嘛,”姚繼廣聽祁尚汶問起來了,趕緊點點頭:“四少爺您看看這花樣,就是再好的機器,也織不出這靈氣兒來,全雲川城裏,也就她們姊妹三個能織得出來。”


    大夫人的目光掃了過來,祁尚汶便再沒問下去,雲淡風輕地放下手中的料子,看著姚繼廣匆匆忙忙收拾好,匆匆忙忙又走了。


    這房門一關,屋子裏便隻剩了他們母子二人。


    大夫人再撐不住那好臉色,拉著自己兒子問道:“我要你去辦的事怎麽樣了?”


    “查清了,應當……就是五年前那個人,”祁尚汶雖然如實迴答了,但神情上還有掙紮,想要最後勸說著大夫人:“母親,二哥這些年來也不容易,我們--”


    “你要說什麽!”大夫人的聲音立刻嚴厲起來,拉著兒子的手也越發緊了,指甲幾乎要掐進肉裏:“你今日在外頭也聽見了吧?他祁沉笙還沒真接了這祁家呢,養的髒玩意就能爬到我頭上了!”


    “若有一日,祁家真落到他手上,咱們娘倆可該怎麽活啊!”


    大夫人說著,便用帕子捂上臉,嗚嗚咽咽地哭起來。


    祁尚汶著實也見不得母親這般模樣,再加上剛剛在屋外聽到的話,也確確實實壓在他心頭,幾番掙紮下,他終是重重地點了頭,咬牙說道:“好,我都聽您的,這就去安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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