暢泉園東側的樓閣中,趙家小姐趙慶雅正坐在梳妝台前,用梳子一點點打理著她新燙的卷發。


    小丫頭碧璽匆匆忙忙地從門外跑來,附在她耳邊急聲道:“小姐,我剛剛聽前頭人傳,祁家二少爺帶了個男人來赴宴,還口口聲聲說那是他夫人呢!”


    趙慶雅聞言,將手中的梳子放迴到梳妝台上,並不怎麽在意地說道:“那不正好,前兒我就跟爹說過,我與祁二少統共沒見過兩麵,這婚事本就不合適。”


    “可,可,”碧璽聽後還是著急,不斷地勸說著:“咱們這雲川城裏,哪有比祁二少更好的了,小姐您就真不--”


    趙慶雅與那小丫頭說不通,便隻是搖搖頭,轉而又開始對著鏡子描眉毛:“有工夫說這些,不如去櫃子裏幫我找找,去年那隻白玉鐲子也不知道擱哪兒去了。”


    碧璽無奈地撇撇嘴,隻好按著趙慶雅的吩咐,尋了好一會才找到隻紅木匣子,因著梳妝台上東西太多,就隨手放在了趙小姐身側的小幾子上。


    “小姐,我再去前頭聽聽消息。”


    趙慶雅擺擺手,讓小丫頭自己出去了。一手繼續勾著眉眼,一手去摸小幾上的玉鐲子,也沒怎麽看清,便隨意地往手上套去。


    窗外又下起雨來,那難得的晴朗的傍晚,終是在複歸的梅雨中,潦草地結束了。


    趙慶雅戴好鐲子後,繼續對著鏡子描眉,忽得感覺手腕上濕濕的,好似有什麽冰涼而黏膩的液體,正緩緩地淌下。


    她不經意地抬手一看,卻見手上細膩溫潤的白玉鐲,竟如女子的皮膚般,裂開了道深深地傷口,從中溢出猩紅發臭的暗血,已經沾滿了她的手腕,滴落到她嶄新的衣裳上。


    趙慶雅渾身顫抖著,轉頭望向小幾,隻見被打開的盒子中,一隻完好的白玉鐲正靜靜地放在其中。


    她突然想起了什麽,恐懼地睜大了眼睛,拚命地想要將手上的鐲子取下,可那沾了血的玉鐲,滑膩地令她根本握不住,無論怎樣都死死地卡在腕間。


    “是她,是她!”趙慶雅終於克製不住心中的害怕,失聲尖叫起來。


    房門突然被從外麵打開了,趙慶雅下意識地抬頭看去,卻是個金發碧眼的德國少女,似是聽到了她的叫聲,匆匆跑來的。


    趙慶雅如同抓住了救命的稻草般,跌跌撞撞地向她撲去:“萊娜救救我,是她迴來了!”


    萊娜的臉上也劃過一絲震驚,但她很快就強自鎮定下來,扶住趙慶雅的身體安慰道:“發生什麽事了,慶雅?你說誰迴來了?”


    趙慶雅顫抖著抬起手,將那白玉鐲子送到萊娜的麵前:“這是……這是她的鐲子。”


    “去年我爹送了我一對白玉鐲子,可其中一隻摔裂了,我就隨手給了她……沒想到,沒想到……是她,是她又迴來了!”


    萊娜的麵容也出現了一刹的扭曲,但她迅速反應過來,將那玉鐲狠狠地從趙慶雅手腕上擼下,用力向一邊扔去。


    玉鐲發出聲脆響,瞬間整個碎裂成了汙血,黏膩而冰涼地,濺到了她們兩人的臉上。


    趙慶雅終於抑製不住地大哭起來,萊娜也怔怔地,像是迴到了什麽噩夢中,半晌後才安撫地拍著趙慶雅的肩膀:“慶雅,事情已經過去了,不會有事的。”


    “今天可是你的生日,許多人都在等你呢。”


    另一邊,汪巒與祁沉笙正沿著臨水的長廊,往那擺了宴的廳中走去,雖說祁沉笙並不如何在意,但按著禮數到底還是應當先去見見那糧爺趙的。


    可糧爺趙還未見著,汪巒卻瞧到一個身穿銅錢紋長衫子的老頭,一臉憤憤著急地向他們走來。


    汪巒起先以為這是祁沉笙的舊識,可那老頭走近後,汪巒才發覺盡管他麵容浮腫發虛,衣著也十分對付,隻是勉強說是體麵,可眉眼間卻與祁沉笙有七八相似。


    這莫非是--


    “你這孽障!”老頭一把就要去抓祁沉笙的胳膊,祁沉笙卻不動聲色地後退一步,讓他撲了個空。


    老頭險些扭著腰,歪著身子更加生氣了,雙目滾圓地怒視著祁沉笙,又狠狠地瞪了汪巒一眼,幾乎指著鼻子罵道:“你真是好了傷疤忘了疼!這才過了幾年安生日子,又跟男人鬼混去了。”


    “私底下愛怎麽玩,誰管你去!今兒在趙家扯開了,我祁家的臉往哪擱!”


    對著眼前這怒極的男人,祁沉笙先是漠然,好似就沒將他放在眼裏,可聽到這句話時,涼薄的唇上突然揚起了笑意,灰眸冷冷地瞧過去:“祁家的臉?”


    “誰不知道祁家大老爺您,當年春鴛樓裏連納十二妾,那時候您怎麽不想想祁家的臉麵?”


    “我納妾怎麽了,”老頭臉色僵了僵,隨即更是惱怒地罵起來:“你爹我納妾,還能丟了祁家的臉不成!”


    “自然不怎麽,”祁沉笙的聲音中,充滿了不屑的嘲諷,他將汪巒又往自己身後擋了擋:“父親納妾算不得丟祁家的臉,那兒子我娶正妻豈不是祁家的大喜事。”


    “誰準你娶這麽個玩意!”


    “好好的與趙家的婚約你不要,你,你--”


    祁家大老爺當真是氣急了,但心底卻仍隱隱忌憚著祁沉笙,眼珠轉動間一股子火氣盡數向汪巒撒去,抬起手來就要打。


    汪巒聽著這父子二人的對話,正是驚訝混亂之時,眼見著祁家大老爺的巴掌就要打過來了,才堪堪想起後退,不過還好,下一刻祁沉笙便死死地攥住了祁家大老爺的手腕。


    深沉的慍怒在祁沉笙的眼底翻滾著,祁家大老爺的手腕傳來仿佛裂骨般的劇痛,但他竟出乎意料地跟兒子較上了勁,任憑豆粒大的冷汗流下來,就是半聲痛也不叫。


    “你,你要是眼裏還有我這個爹,還有祁家……就去跟趙老爺認錯,把那婚約再續上……”


    聽到這裏,汪巒也總算明白了,之前祁沉笙為何打斷張豐梁的話,方才在門口趙慶春又為何那般反應,原來祁沉笙與趙小姐竟曾有過婚約。


    可這話落到祁沉笙耳中,卻隻換得他一聲冷笑:“父親糊塗了,婚約一事,兩家人都從未親口說過,如何就能將那傳言當了真。”


    “那是,那是--”祁家大老爺還想再訓斥什麽,可終究還是抵不過手上的疼痛,低低哀哀地叫起來。


    這會周圍也有不少人看過來,汪巒雖知祁沉笙如今肆意,但到底也不願他再添個勒逼親父的名聲,於是試探著拉拉他的衣袖:“沉笙,可以了。”


    祁沉笙並不想理什麽名聲不名聲,隻是略一垂眸間,恰瞧間在他身後,輕拽著他衣袖的汪巒,心中頓時生出幾分柔軟,連帶手上了卸了些力氣。


    也就是這時,前方又傳來些熱鬧的響動,汪巒側耳細聽,卻是糧爺趙老爺來了。


    祁沉笙倒是並未忘記這次前來的目的,攥著祁家大老爺的手也一下子放開了,全然不管他如何狼狽,與汪巒對視一眼,兩人便走了過去。


    俗話說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裏,更何況是這祁二少的風流事,短短的工夫裏,卻已經在這趙家傳開了。


    汪巒十分確信,既然祁家大爺都已經知道了,那麽糧爺趙肯定就不會還蒙在鼓裏。


    隻是比起趙慶春和祁家大爺,眼前這位糧爺趙,顯得便十分平靜。他好像沒有看到祁沉笙與祁家大老爺的爭執,在一眾賓客的簇擁之下,緩步從宴廳中走出,手上還盤著兩隻泛油光的核桃,臉色如常掛著看待晚輩的笑意。


    目光隻望著祁沉笙--汪巒感覺得到,在這位糧爺趙眼裏,自己跟廊邊的柱子並沒有什麽不同,或許更像是祁家父子鬥氣用的小玩意。


    “剛才便聽到風聲,說祁賢侄來了,”糧爺趙走進幾步,笑笑又說道:“怎麽還不入席來?”


    祁沉笙收斂幾分眉目,按著禮節與他招唿道,帶上些應付場麵的虛情假意:“小事耽誤了些,趙老爺莫要見怪。”


    “賢侄這是說哪裏的話,你能來我這裏,便已是賞了光了。”趙老爺邊說,邊與身邊的賓客笑笑,口中說的,都是誇讚祁沉笙的話。


    “趙老爺客氣了,早就聽說今晚您這裏熱鬧,晚輩當然要來湊湊。”


    賓客們並不怎麽摸得清,眼前這兩人的意思,隻見他們來來往往說的十分投機,便隻好跟著一起附和,場麵看起來卻也其樂融融。


    “說到底,今日也是為著小女的生辰,我這女兒便被我嬌養壞了,從小什麽都不缺,如今就缺個好人家。”眾人都以為之前的事就那麽過去了,卻不料糧爺趙冷不防地,竟又提了出來,連汪巒都忍不住側目而看。


    可糧爺趙卻不慌不忙,甚至帶上了幾分托人辦事的懇切:“想來祁賢侄認識的青年才俊也多,還望多多留意一番,也好了了老頭子我的心事。”


    糧爺趙這話說得確實有趣,將事情直接挑到了明麵上,自己的女兒與祁二少非但沒有婚約,還盼著祁二少能當個媒人。既否定了之前的傳聞,也算在祁沉笙麵前賣了個好。


    畢竟大家都是生意人,沒由來為著這點事,就鬧得不好看。


    祁沉笙自然也明白糧爺趙的意思,神情上也故作認真:“趙老爺放心,此事晚輩自當上心。”


    糧爺趙聽後,神色滿意地點點頭,卻不想祁沉笙轉而卻握住了汪巒的手,明晃晃地亮在眾人麵前說道,連汪巒手上的紅寶石戒指,也在燈光的映照下分外明豔:“我與夫人預備擇日舉辦婚事,還望趙老爺到時也賞臉一來。”


    今日汪巒著實驚了太多次,時到如今是想驚也驚不起來了,反而能無奈地撐起個得體的笑容來,祁沉笙說什麽便是什麽吧。


    糧爺趙到底是上了年紀的人,做了一輩子的生意,什麽場麵沒見過,片刻後便照舊和善地點點頭:“那是自然。”


    這場麵著實又尷尬了起來,還好東邊閣子的方向也終於傳來了動靜--是趙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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