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七在鍾樓上掛了一縷細長線香點燃,順著外牆滑進皇城,一股刺鼻的血腥味彌漫在燕京城中,浸泡著死寂的磚瓦。


    烈火焚燒的房屋被漫天飄飛的大雪掩蓋,餘下熄滅的暗光繼續熏烤著漆黑的天空,滿地泥水橫流。


    走兩步就會踩上一具屍體,大多是皇城禁衛軍,腰間掛著神鳶營的錦紅流蘇。有的是普通老百姓,沒來得及跑迴家裏藏著,被殺紅眼的定國驍騎衛一槍挑穿了喉管。


    小兵們忙著收拾屍體,堆在出城口的板車上,等明日城門一開,就運送到城外亂葬崗去。


    影七殺了一個頭目,化裝成定國驍騎衛,拿著令牌輕易混進了皇宮。


    皇宮裏混亂不堪,影七甚至親眼看見兩個妃子摸黑潛逃,被定國驍騎衛抓住,毫不留情即刻斬殺了其中一個,另一個尖叫著逃走,含淚投了深井。


    整個皇宮都充斥著尖叫聲,刀刃摩擦聲,而此時已經是掃蕩的尾聲了。


    主子隻給了他半個時辰,他得盡快把玉璽搜出來蓋上,天亮之前主子非拿到不可,否則天一亮,江山易主,這天下大局便定了。


    影七使出渾身解數,在龍簷鳳瓦間跳躍穿行,身後殘影重重。


    他屏住唿吸,悄悄接近主殿。


    忽然敏銳地察覺到身邊氣息有異,影七右手飛快抹了一把百刃帶,十幾支細針夾在指間,朝著異動之處反手飛去。


    隱匿在樹後的小密探驚得瞪大眼睛,飛快撤身,那十幾支飛針直取命脈,絲毫未曾手下留情,小密探身手也極其不錯,躲這幾支飛針卻捉襟見肘,乍一抬頭,那穿著黑衣的男人已至身前,小臂鎖住小密探咽喉,另一手持蜻蜓劍橫在小密探眼前。


    小密探僵住身子,不敢亂動,被影七扯下遮麵巾,露出秀氣的少年臉龐,唇底有顆鮮紅的小痣。


    影七冷冷看著他,摸出他的腰牌看了一眼。


    蕭珧。


    蕭珧不耐煩地扒著影七的手,低聲訓道:“齊王府的?我幹爹讓我過來幫你。”


    王爺說過,皇城密探裏有他的人,之前在京城集會時就幫過王爺一把。


    燕京孟府的貴公子孟一笑,幼時與老王爺成了忘年交,少年時更是跟著老王爺上過沙場,後來明哲保身隱退疆場,當了密探總管,成了皇帝身邊的紅人,與老王爺這邊斷了聯係。


    孟總管也偶爾幫襯著李苑,畢竟是前輩的獨子。


    蕭珧帶著影七往玉璽安放處走,這小密探也受了傷,捂著手臂傷口輕聲喘氣。


    影七遞過去半瓶止血藥,蕭珧挑了挑眉,隨手拿了過來,咬開瓶塞澆在傷口上。


    影七問:“孟總管何在?”


    蕭珧冷笑:“我幹爹?早就逃了,老皇帝一死,他還能活?新皇登基,我幹爹就得被千刀萬剮。李沫是個什麽人你還沒數兒嘛。”


    這小密探也是一等一的傲氣淩人,不管提到誰,話音兒裏總是帶著一絲兒不屑。


    影七又問:“你為何不走。”


    蕭珧舔了舔自己唇底的小紅痣,猶豫道:“天威營不迴朝……我不走。”


    兩人躬身摸至主殿,蕭珧指了指內室,低聲道:“玉璽就在那兒。李沫拿起來把玩了一會兒,又放迴去了,剛剛急匆匆地領著他身邊的暗衛出去了,不知何時迴來,你現在進去十有**會撞上他。”


    影七抬頭看了眼天色,再等下去就來不及了。他眯眼算了算距離,檢查了一番百刃帶上的暗器餘量。


    “嶺南王世子身邊隻有暗悲一個護衛而已。”影七道。


    蕭珧嘁了一聲:“我不管,你被抓了別把我供出來就成。”


    “放心。”影七抓住蕭珧,“幫我接應燕京城外的幾個兄弟。”


    蕭珧驚訝又鄙夷:“我/操,憑什麽?我現在已經是玩兒命幫你了。”


    影七看著他的眼睛:“事成後我帶你去一次西疆天威營。”


    跟著他主子走南闖北幾年,影七也學會拿捏人心了。這小密探十有**掛念著天威營裏的一個人,影七不知道是誰,但能看出來蕭珧想見他。


    不出所料,蕭珧點了頭。


    兩人就此分頭而行。


    影七潛入主殿內室,跨過老皇帝和幾個內監的屍體,在鎏金龍榻邊翻找,玉璽就在桌下扔著,影七撿起玉璽,滿桌找紅印泥,翻了翻淩亂的龍案也沒找到,影七看了一眼天色,把玉璽揣進懷裏,準備跳窗逃出去。


    隻聽一聲急促且細微的暗器喀拉聲,影七心裏猛地一緊,翻身躺在桌下,一腳挑翻龍案擋在身前,刹那間,八道淬毒飛刀吭吭插在龍案麵兒上橫了一排。


    暗悲皺了皺眉,雙手從腰帶裏摸出另外數把飛刀夾在指間。他側過身子,把門口讓出來,請主子邁進主殿。


    李沫披著漆黑墨狐裘,緩緩走進大殿,拍了拍手,笑道:“影七,我苑哥沒看錯你,膽敢孤身一人闖皇宮,果真是條忠心的好狗。”


    影七不想跟他廢話拖延時間,一腳踹開龍案,翻身往窗外闖。


    暗悲擋在李沫身前,抬手斬斷砸來的龍案,李沫佇立望著影七,在他即將踏出雕窗時,李沫悠悠開口:“先別急著走。不知道這些天你跟苑哥親熱過了沒,碰他的手時,他痛不痛啊?”


    影七猛地一怔,迴頭狠狠盯著李沫。


    “那叫化筋草。”李沫冷哼了一聲,“拿你懷裏的玉璽換我救他,不然,苑哥的手今後再也舉不起弓了。”


    “你想讓主子變成殘廢嗎?”李沫步步緊逼,“我知道他的性子,他敢讓你來偷玉璽,就是想跟我搏命,我並不想跟他胡鬧。若他不與我爭這個皇位,我放他走,天涯海角別在我眼前礙事,你與他做對神仙鴛鴦,苑哥癡情,斷會對你好的。”


    影七不為所動,心裏猜測著李沫會把解毒藥藏在何處。


    主子隻讓他蓋玉璽,並未命令他搶解藥,他現在已經在抗命了。可他不忍心讓主子二十多年苦修的心血毀於一旦,主子能有幾個二十年呢。


    李沫又問:“他若做了皇帝,日理萬機冗事纏身,三宮六院都等著雨露恩澤……你就一點兒都不難受嗎。”


    “苑哥不會怪你失敗,今後的日子比你想的都要快活。”


    “影七,李苑是你的,你得學會占有他,別學慷慨誌士威武不屈富貴不淫,君子能當飯吃麽?”


    “快,做個選擇。”李沫像條毒蛇,吐著猩紅的信子,搖晃著嘩嘩作響的尾巴引誘著獵物。


    影七眼神裏忽然摻雜了一絲迷茫。


    他也曾想過主子帶他逃離世俗外,在桃源仙境隱居,無世俗紛擾,無內憂外患。那是他最向往的日子。


    其實他一點也不想主子當皇帝。曾經想,現在不想了。


    主子要的一直都不是皇權,是自由。


    他出神的一瞬間,頓覺腹上冰涼,緊接著是刺骨劇痛。影七整個人栽了下去,腹上插著一支精鐵箭,鮮血順著箭頭往下淌。


    嶺南王世子的弓術與自家主子一樣登峰造極,甚至不需瞄準,電光火石間便能洞穿獵物的身軀。


    李沫收了鹿角弓,緩緩朝影七走去。


    “可我……”影七嘴角溢血,指了指肩頭濺上血跡的白牡丹刺繡,無奈道,“沒有選擇……”


    他喜歡李苑,願意接受李苑所做的一切選擇,即便今後主子三宮六院日理萬機,他隻好退開,默默等待著主子何時想起自己,給自己一點疼愛。


    李沫沒有料到他突然發難,迎麵極速飛來密密麻麻的飛針暗箭,影七一把扯下沒入腹中的利箭,踩著暗箭浴著飛針箭雨靠近李沫,雙手柔軟的蜻蜓劍直取李沫心口。


    劍招裏含著極度的恨意怨毒。他不在乎自己有多痛,他隻知道主子的不幸全始於李沫,他恨李沫,恨所有讓主子受傷的人。


    就在劍尖即將觸及李沫時,一張兩人高的隱約飄渺的哭臉隔絕了影七的劍和暗器,暗器劈啪崩飛四濺,鬼麵哭臉緩緩消失,顯露出其後雙手持飛刀的暗悲。


    嶺南王府暗衛修習鬼麵防禦術,昔日八個暗衛合力形成的鬼麵屏障極難攻破,如今隻剩暗悲一人,屏障威力削弱了不少,卻也足夠抵禦影七的暗器。


    影七被迫調轉劍鋒,與暗悲纏鬥,無法脫身,腹上的箭孔止不住淌血,他的臉色漸漸泛白,體力不支。


    “敬酒不吃吃罰酒。”李沫再次舉起鹿角弓,抽箭搭弦,對準影七。


    他即將鬆手的一刹那,影七猛地將一支飛針插進暗悲麻穴,暗悲即刻眼神黯淡,癱倒在影七懷裏。


    影七用一隻手支撐著暗悲,讓暗悲擋在自己身前。


    剛要鬆箭的李沫又攥緊了箭尾,眯眼望著影七,玩味道:“這麽近的距離,你的輕功沒有我的箭快。你最好一直別讓我找到破綻。”


    影七抹淨嘴角的血跡,冷道:“那為什麽不放箭,您的箭如此勁道,洞穿一人身體取我性命豈不是輕而易舉。”


    “大不了我與您的暗衛同歸於盡。”影七托著暗悲的身體向前走了一步,迎著李沫的箭,“一將功成萬骨枯,來吧,世子殿下,春秋大業豈能因為一條狗功敗垂成!”


    李沫惡狠狠地看著影七:“你也配這麽跟我說話。你覺得我會在乎別人一條命?”


    影七不聽他迴答:“暗喜的頭顱還在您府上嗎?他與我同出一門,他母親尋了他十幾年,他最後的心願竟然是跟您迴嶺南王府。殿下,您看我,這張臉才是暗喜原本的模樣。”


    李沫的手微微顫了顫,用力咽下唾沫,固執地向前邁了半步。


    影七不退反進:“殿下,快動手,殺了我們。親手結果您最後一個暗衛,我們的命之於天下,不值錢。”


    “隻有我的主子才會在乎我們,在乎這些卑賤的棋子,隻有他會在乎我們是不是活著,你們王侯將相權傾天下,何曾低下頭看過一眼我們是如何像狗一樣活著?”


    “世子殿下,您不如我主子。”影七哽咽道。


    “我哪兒不如他?!他不顧顏麵跟自己下屬亂來,難道我也跟他一樣不要臉?”李沫瞪大血紅的眼睛,他想鬆開弓弦,把影七和暗悲一箭射死。


    可他鬆不開手,那些他曾經沒正眼瞧過的屬下,一個個離他而去時卻讓他痛得椎心蝕骨,那滋味李沫不想再嚐一次。


    皇權觸手可及,沾滿鮮血的手卻無論如何殺不動了。


    影七迴頭看了一眼天色,一縷微光出現在東方,即將黎明,再不走就真的來不及了。


    他把昏迷的暗悲扔給李沫,跳窗消失了蹤影。


    李沫放下弓,快步接下暗悲,又恨得把人推到一邊,罵了聲廢物。


    主殿的動靜太大,將定國驍騎衛引了過來,銅牆鐵壁般包圍了主殿。


    影七被困在飛簷陰影裏,蜷縮起來,扶著腹上淌血的箭孔急促喘氣,眼睛有些模糊,這些日子來的疲憊一股腦湧上頭,累得動不了。


    他掙紮著摸出懷裏的玉璽,在衣襟上蹭了蹭灰塵,用力壓在了自己傷口上。


    溢出的血液浸泡著龍印,他摸索著從懷裏拿出聖旨,揭開覆蓋在正麵的一層空白蠶絲,在青瓦上掃出一片空地把聖旨鋪平,蘸著影七鮮血的龍印壓在了聖旨上。


    這是一道免死金牌。


    就算搭上性命也得把這道聖旨送出去。影七揣起玉璽和聖旨,扶著傷口站起來,順著皇宮殿宇的飛簷跳了出去,用盡最後的體力往宮外闖。


    直到眼前模糊得幾乎無法估算下一步的距離,影七慢下腳步,順著鋪滿冰雪的瓦片緩緩地爬。


    肩膀忽然被抓住,影七警惕反手抓住背後偷襲之人的手腕,卻感到手腕纖細,是個女人。


    “弟弟,跟本宮走。”霸下公主穿了一身緊身黑衣,扛著她那把貓眼斧,拖著影七從自己閨房裏穿了出去。


    公主閨房裏橫七豎八盡是宮女屍身,自己紅櫻似的臉頰也掛了幾道擦傷。


    “苑兒已等你多時了。”霸下公主帶著影七逃過追殺,繞出梨苑。身後是蜂擁而至的定國驍騎衛。


    影七無可奈何,抽出雙劍負隅頑抗,卻在抽劍的一瞬間,麵前一人的脖頸被一條墨綠鞭子纏住,緊接著,頸骨被拽脫,那定國驍騎衛叫都沒叫出一聲就癱倒在自己腳下。


    影七循著墨綠長鞭的方向看去,統領帶著其餘鬼衛已經潛進了皇宮接應,那個名叫蕭珧的小密探遠遠地跟影七打了聲招唿,頭也不迴地跑了。


    影四收起鞭子,以手勢示意周圍鬼衛:“護送影七出皇城。”


    霸下公主提起影七的手臂挎在自己脖頸上:“我帶他出去,你們抵擋一會兒。”


    她像個男兒,一點兒也不拘泥禮節,身手也不錯。不像主子說得像個兇惡的母老虎,反而如同一簇英氣高貴的月季,豎著爾等勿近的美豔的刺。


    “公主……小人失禮。”影七摸出懷裏的聖旨緊緊攥在手裏,喘著氣道,“小人沒事,不會死,天要亮了。”


    “別說話,快去。”公主給影七按住傷口,順著其他鬼衛開辟的一條路飛奔,徑直闖出宮門。


    城外兩軍對峙,定國驍騎衛死守燕京城,對麵是整軍待發的嘯狼營戰士,李苑騎馬立於陣前,仰頭望著城牆上即將燃燒殆盡的線香,雪白長發隨風飄舞。


    影七攀上燕京城的高牆,將聖旨包著玉璽拋了出去。


    李苑策馬上前接住聖旨,高舉迴首道:


    “陛下有旨,赦免齊王府,解禁嘯狼營,攻城救駕!”


    作者有話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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