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盡黑暗。微弱的唿吸聲。


    水滴順著臉頰一滴一滴淌進嘴裏,腥甜的氣味喚醒了躺在山澗裏的青年一絲清明。


    指尖微微蜷動,影七從昏迷中清醒,掙紮著從溪流裏爬起來,帶起嘩嘩的流水聲,一澗水都被他的血染紅了。


    四周都是穿著嘯狼營戰甲的士兵屍體,安副將就倒在不遠處,早已斷了氣,四肢以詭異的姿勢扭曲著,就像被人像擰衣裳一般擰裂了整個身體,死狀慘烈。


    “……殿下!”影七猛然驚醒,拖著傷痕累累的身體踉踉蹌蹌打轉,找尋著李苑的聲音,循著山澗朝著上遊艱難前行,步履蹣跚。


    記憶是細碎的,影七努力迴憶也隻能拚湊出一些零碎的片段,隻記得昏迷前一刻,他聽見殿下聚集鬼衛的急促哨聲,他本能即刻出現在世子殿下身邊,卻在蓄力起身騰空的一瞬間生生被拽了下來。


    接著就是一片黑暗,他整個脊柱砸在地上,毫無還手之力。


    茫然尋找的目光落在遠處的灌木叢裏,一塊熟悉的黑色緞子在陽光映照下隱現光澤,影七追著那件墨雲錦衣的衣角跑過去,走近了才發覺靴底發粘,踩住了一灘血跡。


    他猶豫著分開灌木,心跳在一瞬間驟停。


    影四倒在血泊中,腰間留下一道巨大的豁口,皮肉翻著,脖頸留下一道勒痕,他自己的鞭子纏在脖頸上,人早已沒了唿吸。


    “統領。”影七眼瞳驟縮,單膝跪在影四身邊,扒開纏在他脖頸上的墨色鞭子,又鍥而不舍地試了試鼻息,然後從百刃帶內層撕下藥布按在影四腰間的傷口上止血。


    “統領……統領……”影七有些慌亂,影四是這支鬼衛隊伍的核心,沒了九嬰組鬼衛的指揮這支隊伍會變成一盤散沙,從前還有影疊作意外時的替補,而影疊此時還留守嚴寒四嶺營地,恐怕連這邊的變故都一無所知。


    就算影疊聽見了這邊的動靜,酷暑嶺炎炎夏日,他也束手無策。影七可以頂饕餮組強攻位,也能守著飛廉組偵查送信的本分,唯獨沒學會九嬰組的指揮之能,這也是要靠極強的天賦的。


    他們輕敵了,本以為烏月族獨木難支,已經是強弩之末,卻不料生擒的泰裏陰惻惻說的那句“他們有一群不敗的戰士,無人可擋”,竟一語成讖。


    不知道他們用了什麽辦法,能讓尚處獨立的沉沙族餘部為他們賣命,影七從前以為隻是孔家二少爺孔瀾驕天賦異稟氣力驚人罷了,沒想到整個沉沙族血脈盡是天生的戰士,不啻一支狂猛鬼軍。


    從前他還不甚明白,孔言璽雖有些嬌弱,卻也不至於被家裏人嫌棄至此,如今方知,如此強大而稀少的血脈,好不容易生出一個嫡長子,卻絲毫沒有繼承沉沙族的悍猛戰力,他的族人會何等失望。


    影七不肯相信幾乎全能的影衛長已經斷了氣,用魏澄教的止血法給影四包紮,頭腦裏卻也不得不即刻思考影四犧牲之後的最佳戰術。


    手腕忽然被一雙沾滿血漿的手握住。


    影四冷冷睜開眼睛,與影七無措的眼神相對,啞聲開口:“閉氣而已。影宮訓條有言,影衛不可驚惶無措。”


    影七不動聲色地鬆了一口氣:“還能走嗎?殿下遇上大麻煩了。”


    他隻記得抓住自己腳腕的那個士兵的力量強得令人懼怕,他拚盡全力也掙脫不開,被抓著腳腕淩空甩到高處,再被拖著狠狠砸在地上,對方就像陪著小孩子玩鬧的大人,王府鬼衛在他麵前不堪一擊。


    影四推開影七:“去找殿下。我隨後到。”


    “是,統領。”影七抽出蜻蜓雙劍,用幾近枯竭的氣息讓柔軟的雙劍鋒利如初,忍著骨髓中的劇痛悄然消失了蹤影,下一瞬已經跑出幾十丈遠。


    影四喘了口氣,自己按了幾處止血的穴道,仍舊麵無表情,似乎沒有什麽能讓他感到懼怕,他是影衛長,不論何時都不可露出半點失態神色。


    就算是遇上了不可戰勝的敵人也不能後退半步。


    他撐著不斷滴血的身體站起來,循著影七走的路追上去。


    樹下,滿地死亡破碎的蜈蚣,有的斷成兩截,有的已經被撕碎,蜈蚣背上的金色咒文暗淡無光,它們的主人業已奄奄一息。


    一雙無神的冷寂的眼睛緩緩睜開,目光一片死寂。


    影初倚靠在樹下,大腿被一支尖銳樹杈洞穿,血流了一地,浸泡著蜈蚣的屍體。


    他聽見了遠處急促的召集鬼衛的哨音,魁梧的身軀如同受了咒術召喚,不顧被穿刺釘在地上的腿,緩緩起身,掰斷了那支尖銳的枝杈。


    肌肉脫出木刺發出輕微的嘶拉聲響,影初拖著一路淋漓血珠,循著哨聲隱沒在密林中。


    石縫裏卡著一個藥箱,縫隙深處緩緩伸出一隻傷痕累累的少年的手,魏澄全身匍匐貼在岩縫一側爬出來,他的小腿肚已然被碎石豁開一條長長的傷口,本就瘦小羸弱的少年身體顯得更加弱不禁風。


    撐著一口氣爬出岩縫,痛苦地翻開藥箱,找出銀針藥線,咬著自己摘下來的護手,小臉兒煞白,用微微發抖的手給自己縫合傷口,一針一針紮進皮肉裏。


    “唔……”銀針入肉,魏澄咬著護手悶哼。


    不知是什麽在支撐著他還不放棄,他早已把自己當成影衛,為了殿下,萬死不可退縮。


    魏澄熟練地把小腿的傷口縫合,此時渾身都已然冷汗淋漓,整個身子都是僵硬的。


    他爬過去把沉重的藥箱背在身上,一瘸一拐地循著召喚的哨聲走去。


    “殿下……”他太渴了,藥箱裏還有半袋水,他小口抿了一點就放了迴去,附近沒有溪流,這水還得留著救別人的命。


    鬼衛們全都被打散了,都在朝著召集哨聲響起的方位疾速潛行,如同受到使命召喚的虔誠信徒,踩著鮮血淋漓的路,因為肩上擔著守護主子的責任,遍體鱗傷亦心甘情願。


    一百來名沉沙族戰士追殺兩位世子殿下,李苑和李沫隻得進入逼仄峽角,二人剛剛進入峽穀之中,隻聽一聲炮轟巨響,身後的入口便轟然倒塌,滾落的碎石和濃煙掩蓋了視線,將身後的追兵堵截在塌陷的另一方。


    塵煙散去,李苑四處找尋,在峭壁上凸起的一塊岩石後看見了倒在地上的影焱,女孩緊緊摟著尚未褪去餘溫的火器筒,連睜開眼睛都變的極其艱難,她看見世子殿下的臉出現在眼前,欣慰地鬆了一口氣,突然猛烈咳嗽,梗在喉嚨裏的淤血吐了一地,昔日嬌豔的臉頰成了染血的白牡丹,讓人無法不憐惜。


    李苑驚訝地看著她,毫不嫌棄她身上的血汙,坐在她身邊扶她起來,讓影焱靠在自己懷裏:“傷得重嗎?其他人怎麽樣?”


    影焱撐著炮筒坐起來,抹了一把嘴角的血跡,身子又跪成標準的影衛禮:“屬下……還撐得住。我們被偷襲的士兵打散了,殿下,屬下從未見過如此強悍的對手……他們……或許已經……”


    李苑扶著她肩膀的手微微打顫,強自鎮定道:“不會的。”


    他摸了摸自己的心口,他能感覺到他的孩子們與自己的聯係還在,因為不管失去任何一個鬼衛,這裏都是痛的。


    “殿下!”正當李苑心裏動蕩不安時,峭壁高處傳來一聲唿喊,影五扶著肩頭的傷從崖畔探出頭來看著底下,看見世子殿下時驚喜地捶了兩下地麵,一點一點順著峭壁岩石跳下來,單膝跪在李苑身邊。


    “謝謝老天爺!您沒事兒!”影五慶幸地抱住李苑的大腿,身上的墨雲錦衣已經磨破了,顯得有些狼狽,李苑拎他站起來上下打量他,不過是肩頭殷了點兒血,好在不是什麽重傷。


    影五抹了一把臉上的血跡,喘著氣道:“殿下,您跟李沫殿下快撤,屬下還能頂一會兒。”


    塌陷的碎石另一側傳來挖掘和捶打聲,沉沙族生性莽撞強悍,毫無戰術可言,都是硬碰硬。


    碎石被推開的一瞬,影五挽袖子衝了上去。


    數十高大魁梧的沉沙族戰士破石而出,一擁而上,踏著峭壁礫石飛身迴斬,雙腿夾在最前方那人脖頸上,猛然擰身迴轉,被影五雙腿擰住的脖頸便發出一連串骨骼扭曲的脆響。


    “奶奶的……連脖子都這麽硬,老子腿都要擰斷了。”影五悄聲自語,收身落地,肩膀和腹上的傷有撕裂跡象,他咬緊牙關,努力不讓殿下看出他的強弩之末。


    鬼衛裏有實力跟沉沙族戰士正麵一戰的也就隻有影五了,不是鬼衛太弱,是沉沙族的血脈太厲害。


    他們倒是想撤,營地都被屠得一幹二淨,撤迴何處去?身為主將,要兩位天潢貴胄落荒而逃麽,豈不成了整個大承的笑柄。


    李沫馴暗衛多年,自然看得出連影五都已經是在死撐最後一口氣,他本不想說話的,卻在自己頭腦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脫口而出:“暗悲在哪兒?我的暗喜在哪兒?!”


    他話音未落,便看見了從小岔路裏拖著一條血路虛弱扶牆走來的暗喜。


    暗喜呆呆望著李沫,腳下一軟跪倒在地上,他驚詫地看著自己的主子,努力幾次都沒有站起來,索性手腳並用爬到李沫身邊,反正他在主子身邊也毫無尊嚴可言,他隻是被殿下對自己的稱唿嚇了一跳。


    李沫沒有心思去關注暗喜眼神裏的暗濤洶湧,他的狗還活著,這就足夠作他收迴目光的理由了。


    暗悲踉踉蹌蹌從小路走來,身上也受了不輕的傷,李苑的鬼衛陸陸續續從各個方位出現,連那個背藥箱的毛小子都一瘸一拐地跑了過來。


    首先出現的是影七,自現身的一瞬間便死死護在李苑身邊,漆黑的墨雲錦衣微微發亮,仔細看便知他渾身都浸染了鮮血,明眼人都看得出他受了重傷,卻為了李苑不得不站起來和對方死磕到底。


    “影七!”李苑看見影七這幅光景時熱血上湧,眼前一黑,那一瞬間他想拉住影七,手心裏卻隻抓住一片虛影,影七已衝到李苑背後,與一刀砍過來的沉沙人砍殺在一起。


    任何的速度,計謀,在絕對的力量麵前都顯得毫無抵抗之力,對方已成碾壓之勢,他們不過是在負隅頑抗,為了主人的榮耀燃盡最後一滴體麵的鮮血罷了。


    李苑親眼看著影七點地躍起旋身砍下一劍時,被身後的一人抓住了一條腿,影七迴身劈砍,削金斷玉的劍刃竟隻能在那人咽喉上留下兩道淺淺的痕跡,影七被抓住雙腿狠狠砸在地上,對方冷冷看了他一眼,抬起一腳照著他的膝蓋骨踩下去,這一下子必然會廢了他了腿。


    他的小七就要在自己麵前殘疾了。


    李苑再也扛不住煎熬,他翻身一滾,手中的烏夜弓緊緊套在那人的脖頸上,李苑雙臂肌肉繃緊,太陽穴青筋暴起,用弓弦勒住他的脖子,鋸碾拉扯,凡是能割斷人脖頸的方式李苑全試了一遍。


    李沫被突如其來的變故驚住,低聲吩咐自己暗衛:“快,還不快去幫他。”


    那人被勒得兩眼翻白,雙手去抓背後的李苑,落地的一腳便歪了,踩在影七腹側,影七當即噴出一口血,身子抽搐痙攣,再無反抗之力。


    李苑立刻鬆了手,從那人身上跳下來,抱起影七迴撤。


    迴望幽深冷寂的峽穀,遍地血跡斑斑,其餘鬼衛也再站不起來,唯有影五和暗喜還撐著一口氣。


    李苑半跪在地上,把影七緊緊抱在懷裏,影七隻感到五髒六腑都在翻湧著劇痛,嘴角不斷溢出血沫,眼瞳渙散,抽搐著倚靠在李苑懷裏。


    “……痛不痛?痛不痛寶貝。”李苑的眼睛整個都是紅的,他一次次用指尖給影七擦去嘴角的血沫,不住地吻他的眼睛,用染紅的手扶著他的臉頰,心碎地把唯一的寶貝緊緊抱在懷裏,仿佛如此就能扼住他的魂魄,留住愛人飛快流逝燃至盡頭的生命。


    影七眼前模糊,聽到的聲音也仿佛隔了一層水簾,他想抬起手摸摸殿下的臉,想知道他還願不願意為自己流淚,卻感覺自己的力氣已經完全流盡了。


    李苑痛苦地看著自己滿地凋零的鬼衛,朝對方低聲嘶吼道:“別打了。你們想要什麽,說吧。”


    對方用不熟練的漢語道:“請兩位世子殿下跟我們迴去,談判之事首領會親自與你們的皇帝交涉。”


    他們要親王世子作人質,要挾大承退兵,割讓城池奉上金銀糧食,隻是這二位金貴的人質要在他們蠻族的大牢裏受何等淩虐侮辱,可就不得而知了。


    李沫攥緊了鹿角弓,輕蔑道:“妄想。”嶺南王世子性格本如此,戰死沙場易,忍辱負重難。


    李苑卻抱著影七啞聲道:“我願意,讓我自己去。”他的眼睛已經布滿血絲,疲憊至極,似乎輕輕一碰就能泣出兩行血淚,眼神黯如深壑,毫無希望可言。


    李沫狠狠瞪著李苑,卻又想不到任何理由反駁。


    他們輸了,任何謀略都是徒勞,實力相差之懸殊甚至不是戰術所能彌補的。


    李苑感覺到影七在用力抓自己的衣裳,他低頭貼著影七覆著一層冷汗的額頭,把攥在自己衣襟上的手拿開,李苑隻是想拿開他的手,真正握住他手腕時卻舍不得放開了,他開始後悔自己對他說的那些狠話,他隻是覺得自己受到了傷害,卻不曾想過是多麽不得已緣由方才讓這個小影衛欺騙自己。


    如果一個人能為自己獻上性命,還有什麽理由能讓他不原諒,李苑一時忘記了之前的怨恨和失望,此時此刻他隻希望他的小七無事。


    李苑牽著影七的手,吻了吻他傷痕細碎的掌心。


    影七的喉嚨被血梗住,隻能發出喑啞的氣聲,他哀求李苑:“殿下……不要……過去……”


    暗喜怔怔看著這一幕,忽然覺得自己剛才的受寵若驚有些廉價,原來世上還有這樣的寵愛,主人會毫不厭棄地抱著他,吻他血跡汙髒的臉頰,即使不說一句話也能看得出李苑在哄慰著影七,會牽著他的手,甘願放棄尊嚴來換幾個卑賤護衛的命。


    他自幼渴望主人正眼看看自己都那麽難,原來這世上還有影衛幸運至此,拚盡性命保護的人也疼著自己。


    魏澄拖著藥箱艱難地爬過來,用微微打顫的手強撐著給命懸一線的影七療傷,李苑卻放下影七,朝著對方走去。


    “殿下!”影七拚命爬過去,突然劇烈咳嗽,眼前模糊,咳出一灘淤血。


    他突然瘋了似的抓住魏澄的手,聲嘶力竭吼道:“給我!藥!快給我那個藥!”


    魏澄嚇呆了,他從未見過瘋狂得像一頭餓急的狼的影七,下一瞬便明白了影七要的是什麽東西,飛快低頭翻找,把裝著提純雪蘭花的小瓷瓶拿了出來,魏澄緊緊攥著那個小瓷瓶,影七便撐著虛弱的身子去搶:“至少讓我試一試……”


    魏澄抿著嘴唇,無奈鬆了手。


    那瓷瓶竟沒落在影七手裏。


    影七迴頭望了一眼,暗喜咬開蠟封,把整瓶提純過的雪蘭花全部吞了。


    緊接著,暗喜的手背上便以肉眼可見的速度生出一層半透明的鱗甲,他身上的傷口在飛快愈合,恰逢此時對方弓箭手的利箭已至暗喜身前,他輕身踮地,驟然消失蹤影,下一瞬便出現在空中疾馳的箭矢之上,再度消失,出現時已躍出數十丈外。


    一道箭矢當胸而來,竟撞在暗喜胸口,再無法深入血肉半分,暗喜頂箭疾行,那沉沙弓箭手轉瞬間被暗喜戴著青金刺指的左手捅穿了咽喉。


    所有人都被暗喜突然爆發的驚人實力震懾,他和魏澄拿來試藥的老鼠和狐狸一樣,體生鱗甲,兇猛異常,且實力翻番,重傷不流血,刀槍不入。


    暗喜一落地,周身五個沉沙戰士便氣絕而亡,重重倒地。


    猶如闖進羊群的孤狼。


    影五扶著肩膀的傷驚詫自語:“我/操,這麽猛,這藥也給我來一桶啊……”


    李沫突然醒悟,抓起魏澄厲聲質問:“你給他吃了什麽鬼東西?!”


    魏澄嚇得舌頭打結:“我,我我……”


    已經走到沉沙族這一方的李苑趁情勢突變,俯身撿起腳邊的烏夜弓,影四最擅長觀察局勢,即使機會細微渺茫,也能讓影四在一瞬間作出決策。他艱難抽出腰間的九節鞭,用力一甩,鞭梢纏住了李苑的手腕,將世子殿下甩到了離他的箭筒最近那一處。


    李苑從箭筒裏一把抓出那七支沉重的牡丹機括箭,敏捷踏上陡峭礫岩,淩空的一瞬,七支牡丹箭搭於弦上,烏夜明沙弓弦音錚錚作響,雪白的弓弦被李苑的指尖血染得通體紅潤。


    七箭齊發,風聲入耳帶著尖銳長嘯,長嘯之聲猶如鷹隼展翼下青冥,瑤鏡無端破,鸞鳥繞天宮,聲傳九霄雲外。


    箭中機括爆響,箭頭如同牡丹盛開,每一片典雅蕊瓣皆化劇毒利刃,霎時漫天如雨,落花取人頭,無孔不入,刁鑽毒辣絕非常人所能比擬。


    此箭術為齊王李崇景載史絕唱,奔騰萬馬中一箭破軍,猶記名為鸞引七絕。


    逼仄峽角徹底成了一個昏天黑地的屠/宰/場,不斷有人中毒箭倒地,再被暗喜伸手鑿碎了後腦,暗喜已然成了收割人頭的地府無常,清澈調皮的雙目漸漸沒了眼白,被一片漆黑取代,身上細小的鱗片不斷脫落,露出底下鮮紅的血肉。


    直到沉沙族一百一十二個戰士全軍覆沒,暗喜如同涸轍之鮒,身上細小的鱗片被漁人刮得斑駁狼狽,靜靜站在遍地屍體之中,雙手拳頭血肉模糊,幾乎露出白骨。


    他就那麽安靜地佇立著,在入夜第一縷月光掩映下,迴頭望著李沫一笑。


    李沫眼神中輕蔑不再,他失去了最後一絲鎮定,踏著屍體跑過去,指尖觸及暗喜,把他接到懷裏。


    李沫的眼神茫然無措,露出隻屬於少年人的悲傷表情,嘴唇顫抖著,摸索著去抓暗喜的手。


    他抓住了,拿到麵前卻隻看見一隻骷髏的手骨,修長溫柔,戴著一排青金刺指。


    “啊。”李沫脊背發冷,他看見暗喜的血肉在緩緩從骨架上消逝,自左手指尖開始,融化成飛灰。


    魏澄捂住了臉,眼淚從指間溢出來,他從沒想過用自己的醫術殺人,當初就不該抱著僥幸之心研製這種泯滅人性的藥。


    影七怔怔看著暗喜,若不是他搶了過去,如今在主子懷裏漸漸化成灰塵的就是他自己,他該早和暗喜說這藥無解。


    暗喜似乎看穿了影七的眼神,迴頭微笑道:“我知道是這個下場。我去看望小五哥的時候路過你們說小話,聽見了。”


    影七的目光變得深沉,茫然看著他。


    暗喜說:“京城集會那次我輸給你了,賭注是我的名字。”


    “我叫江天心,隨母親姓。”


    影七發紅的眼睛瞪得更大,在身下的地麵重重捶了一拳,他掙紮著想要爬過去抓住他的領口,他想質問,又不知還能說出什麽話來。


    李沫咬牙推開影七,打橫抱起暗喜,朝著迴營的路無聲走去。


    暗喜疲憊又惶恐地把頭靠在李沫肩窩,欣慰地閉上眼睛。


    李沫望著前方看不見盡頭的路,輕聲問:“你想迴家嗎。”


    暗喜闔眼道:“屬下想迴嶺南王府。”


    李沫不停地走,懷裏的人越來越輕,他感到懷裏的人輕一分,腳步就更快一分,他想追上暗喜消失的速度,嶺南千裏,無始無終。


    暗喜嘻笑問他:“殿下,屬下真的那麽沒用嘛?”


    李沫道:“你是我最出色的暗衛。”


    懷裏終究隻剩下一具微笑的骷髏,安詳靠在李沫懷中。


    作者有話說


    感謝訂閱!


    這一章更新很長有七千字,可能我淚點低吧,我是哭著寫完的


    本周更新(6622/10000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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