影四微點頭,以手語傳達給影七:“影五不在,你頂強攻位,影疊副攻控製位,其餘人輔助影七,務必剿滅來犯刺客。”


    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王府鬼衛不會平白享受最高的待遇和地位。


    影六、影焱頷首:“是。”隨即分散,影焱尋了一處不高不低的掩蔽,背貼在屋瓦上,半側躺著壓火藥,影六則留在影四身邊,將屋脊上所有安放的機括暗器扳開了栓。


    “已然四月,太暖了。”影疊身處最低處,掌心寒氣凝聚,一道冰柱在右手中緩緩凝結,披寒劍落在手中,劍身周圍雪花飛旋。


    大批刺客已至王府,粗略縱觀約有百來位,且沒有幾個是渾水摸魚的,盡是精英刺客,對方也有幾位控場指揮的,一見影疊便立刻下命令:“圍殺聽雪鬼!”


    影疊周身寒氣更盛,且有蔓延趨勢。


    幾個刺客一同朝著影疊衝過來,口中低聲傳令:“打斷他!別讓他放出寒氣!”


    眨眼的工夫刺客已至身前,影疊不退反進,迎麵而去,束成馬尾的白發隨著影疊飄動,霎時,影六按在機括上的手指一鬆,數道暗箭爆射,幾個刺客抵擋之際,影疊一躍而起,右手披寒劍轉為雙手,用力朝著最近的一人刺下去。


    一聲劍刃入肉的悶響。


    刺客鮮血噴湧當即斃命,披寒入體的一瞬間,發出一聲冰塊炸裂的刺耳響動,刺客的身體即刻被凍結,以那刺客為中心,腳下刹那間綻開一片巨大的雪白的冰麵,疾速蔓延,滿地爆裂冰雪,寒意驟然降臨,席卷了整個王府。


    整個王府的地麵全部披覆了一層薄雪,所有刺客,不論藏身於何處,在聽雪鬼耳中根本無處遁形。


    “晚了,我全部都聽到了。”影疊後撤數步,“小七,快上。”


    影七擦著影疊身邊上前,兩人擦肩時,影七按他肩膀,語調漠然低沉:“天熱,撐住。”


    影疊眯眼笑,撤身到副攻控製位,將所有刺客的位置以手語傳達給影四,影四再命令所有鬼衛和影衛。


    來犯刺客身上凝凍著一層霜華,略微遲緩了些,然而僅僅是遲緩了些許,便是致命的差距。影七身形飄忽不定,腳下微移,化作一道黑影,在數位刺客之間疾速穿梭。


    青蛇軟劍絞殺了站在最遠處的刺客,隨即幾人人頭落地,連慘叫也來不及發出一聲。


    對麵刺客迅速下令:“是無影鬼,暗器牽製,別讓他近身,別與他硬碰。”


    王府影衛在影四指揮下迅速站定了位置,相互以手語傳達統領的命令:“圍攏壓製,把刺客控在影七附近。”


    影六抹了一把鼻子:“拚暗器?讓你們哭著叫爹。”


    用力一壓影四腳下的青銅螭吻,青銅雕像轟然響動,螭吻全身披覆的龍鱗緩緩揭開,每片龍鱗下都有一個暗箭孔,機關吭吭作響,暗箭伸出箭孔,如天女散花爆射開來,比任何機括都力道猛烈,暗箭橫掃之處慘叫連連,血花迸飛。


    不過幾個唿吸,圍攻在影疊身邊的刺客便倒下了一多半。


    對方似乎很清楚王府鬼衛的配合,居然就盯死了影疊,他們很明白影疊給這個隊伍戰鬥力提供了多麽大的增幅——速度牽製、行動預判、定位所有敵人。


    影四神情凝重,早已看出了對方意欲何為,抬手向影焱下令:“保護影疊。”


    影焱扛著火器筒翻身上飛簷,對準影疊周身,舔了舔嘴唇。


    影四向天空抽出一聲鞭響,示意混戰中的影七和影疊分神看自己手勢,影七看了一眼影四的命令,點了點頭,即刻迴援,瞬間消失,轉眼已經落在影疊身邊,抓住影疊手臂,頃刻間將影疊帶離原位。


    影焱眯了眯眼睛,一發火彈自影疊原來的站位轟然炸起一團黑雲,之前圍在影疊身邊的刺客死傷大半,屍身焦黑。影焱身邊也因為點燃火器,而變得熾熱難耐,把周身覆蓋的薄雪融化得一幹二淨。


    “時間掐得不錯。”影四低聲道,“走,我們下去。”


    影六分神去看影焱,突然喊了一聲:“焱姐!身後!”


    影焱正在裝填火藥,聞言迅速翻身躲避,鎖骨突然劇痛無比,一把劍刺在鎖骨上,影焱痛吟一聲,翻身騎在刺客脖頸上,用力一擰,哢嚓一聲擰斷了那人的脖子。


    那人倒地時頭向著簷外,影焱自飛簷上摔了下去,影疊一揚手,颶風卷著飛雪給影焱緩衝,影焱借力站穩,扶著汩汩流血的鎖骨靠坐在門柱邊。


    影四看了一眼影焱,繼續指揮其餘人的戰鬥。


    影六焦急地跳下飛簷落在影焱身邊,撕下一條藥布給她包紮。


    “別浪費時間。”影焱把藥布拿過來,掀開一點麵罩,微微發白的嘴唇叼著藥布撕了幾條,“你不知道戰鬥不結束不能救人嗎?”


    “焱姐,還好吧?”影六看著影焱鎖骨上的劍痕心疼得受不了。


    “不是什麽重傷,沒事兒。“影焱推他離開,看見影六眼裏滿是心疼,心裏還挺安慰,催促道,“強者踏枯骨,快去。”


    影六眼睛通紅,手摸到背後的劍柄,將佩劍抽出來。


    此劍“難追”,亦為影宮神匠趙掌事所鑄,影六不常用劍,唯有迫不得已之時方才抽劍出鞘。


    影疊忽然望向書房方向:“有人在闖殿下書房。”


    聽罷,影七平靜冷漠的臉忽然凝重。


    這時,一聲屍體落地的悶響將所有人視線引到那邊,順著屍體落地的高牆望去,影五坐在飛簷上,雙手的血紅楓葉鉤猩紅凜冽,臉頰上濺了血,朝他們招手:“老子來了。”


    “影五換強攻位,影七去保護殿下。”影四一鞭抽向影七,鞭梢卷起影七手臂,用力一揚,影七借力輕盈飛躍數位擋路的刺客,踏著屋瓦徑直朝世子殿下書房去了。


    李苑正坐在書案邊,支著頭慵懶翻書,一點也沒被外邊的血腥喧囂打擾。


    他輕敲了兩下桌麵。


    一個黑影倏地落在麵前。


    影七單膝跪地,頷首沉聲道:“屬下在。”他的雙臂都落了劍傷,鮮血順著臂膀淌下,順著手指滴落到地上。


    影七靜靜跪著,沉默等待著,神情冷淡,眼神漠然,儼然一位真正的鬼衛。


    李苑看見他滴了一地的血,滿手鮮紅,眉頭不自覺的皺起來,問他:“這次的刺客好大的本事。”


    影七聲音低沉微啞:“宵小鼠輩,不足掛齒。”


    李苑看著影七軟垂在肩頭的發絲,忍不住想摸摸他的頭發。他的小影衛已經這麽冷酷了,變得幾乎能獨擋一麵。


    看著影七渾身滴血,僅僅露出來一雙眼睛的皮膚病態蒼白。李苑強忍著心疼,攥了攥拳頭。


    他一定疼壞了,好想抱抱他。


    終究強行忍住,舒了口氣,靠迴躺椅裏,倒茶呷了一口,溫和道:“那你守在我身邊兒。”


    影七怔了一下,低頭沉聲答應:“遵命。”他安靜規矩地跪在李苑腳邊,一動不動。


    刺客來襲無聲無息,未曾聽聞腳步聲,周圍數道祥雲窗欞轟然破碎,四周牆壁閃過炫目青光,來襲刺客皆持碧色長刀,接連闖入室中,十二人接連朝著李苑圍攏過來。


    李苑麵不改色,悠然靠在躺椅裏,緩聲道:“孤刀攬雲霄,亡人斷碧濤。閣下手執碧雲刃,不知碧霄館接的是誰家的好生意,夜半登臨我齊王府?”


    “我猜猜,嚴丞相許了你們多少好處?沒能毒死我,很遺憾吧?”


    江湖之中殺手院林立,北華孔雀山莊,南安碧霄館,東陵九仙居,西亭萬佛巷,以孔雀山莊為首的殺手院橫行六國,盤踞一方,不受任何一國挾製,獨行於世間,隻要傭金夠價碼,天潢貴胄也照殺不誤。


    對麵刺客低聲迴答:“碧霄館有碧霄館的規矩,恕在下無可奉告。”


    李苑笑道:“我給你們報酬翻一番,去把你們那位雇主做了。”


    刺客不再搭話,驟然飛身靠近,手中碧雲刃紛紛指向李苑命脈要害——那雇主大約是要齊王府絕了這一根獨苗。


    影七站起身,默默擋在李苑身前,冷冷看著對麵十二個蒙麵刺客。


    李苑托腮望著他,他的青蛇雙劍掛在後腰劍帶上,很襯他利落清俊的模樣。


    影七輕吸口氣,雙劍在狹小室內施展不開,怕誤傷世子殿下,便從腰間百刃帶上抽出兩把暗刀,身形前傾,緩緩傾倒,身後漸漸泛出殘影,就在他整個身體即將倒地之時,身後殘影盡數消失,連帶著他整個人都消失了。


    停頓了短短一瞬,書房角落裏突然傳來一聲慘叫,角落那刺客捂著脖頸噴湧而出的鮮血倒了下去,影七的一道虛影在那人屍首後邊驟然出現又消失,他的影子在十二個刺客間飛快流連,不斷有刺客捂著脖頸癱倒在地。


    剩餘的幾個刺客亂了陣腳:“這麽滑溜!快殺了他!”


    齊王府第七鬼衛,無影鬼影七,鬼影無跡,神行無蹤,速度極快,天賦身法惹人豔羨。影宮影衛大多隻能修習潛行步和踏天梯,常人極難修習的迷影步、燕抄水和斂波行都是影七的專長。


    書房裏血腥撲鼻,半盞茶工夫,這書房裏還站著的就就隻剩了五個。


    影七扔下手裏攥的兩把用鈍了的暗刀,重新從百刃帶上抽了兩把鋒利的攥在手心,倏地消失,刹那間出現在一位刺客身後,手中暗刀毫不留情摜入動脈之中,再狠狠一扯。


    李苑靜靜靠在躺椅裏看著, 他與影衛朝夕相處多年,今日是第二次以性命相托,托付給同一個少年。


    影七在那群刺客中間消失又出現,他的皮膚很白,臉頰上濺落著幾個血點,身上的傷口漸漸密集,他渾身都在滴血,有別人的也有自己的,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卻從不讓刺客接近李苑一步。


    李苑望著他,深邃目光久久停留在影七身上——


    他每一次淩厲陰狠的殺招都落在李苑眼底,他每一次在纏鬥中分神望過來,看世子殿下是否安全時的眼神也落在李苑眼底。


    再冷漠,被傷得體無完膚,他仍舊深愛著他。


    外邊的鬼衛終於擺脫糾纏衝了進來,將僅剩的刺客團團圍住。


    李苑緩緩起身,吩咐道:“留個舌頭,其他的都殺了,把腰牌攢起來送迴碧霄館,把我的話帶到了,就說,越州天還涼著,碧霄館主當心身子,別無端受了寒。”


    “是。”


    眾鬼衛將屍體拖了出去,書房裏靜了下來。


    影七跪在李苑身邊,輕喘著氣,默默低著頭,扶著手臂上幾處傷口,臉色極差。這半年來,背後的鹽刑傷口雖愈合,內傷卻惡化了,這一戰讓影七精疲力竭,眼前恍惚,身子一歪,險些倒在地上。


    “哎!”李苑連忙俯身扶住他,把影七抱進懷裏,在懷裏摸了摸,想找個手帕給小七按著傷口,影七還有意識,看見世子殿下在懷裏摸東西,他推拒李苑,眼神痛苦排斥。


    “別怕,我不動了。”李苑仿佛心裏被狠狠紮著,心疼又無奈地牽起影七的右手。


    剛剛一道飛鏢朝著自己飛來,他親眼看見影七抬起手,用手為他擋了一下飛鏢。


    影七右手掌心落了一道深深的血痕。


    李苑心裏仿佛堵了一塊石頭,拉著影七的右手,眼眶微紅。


    影七掙紮著把手從李苑手裏脫出來,攥住了李苑的手腕。李苑怔怔看著他,影七虛弱喘氣,緩緩拿起李苑扶在自己臉頰上的手,虔誠地吻了一下他的掌心。


    冰涼的溫度觸及掌心,李苑整個人都凝固了。


    放在平常,影七絕對做不出如此出格的舉動。


    李苑嘴唇發抖,他清楚地感覺到影七平靜的悲傷,冷透的一顆心不再為自己癡迷愛慕,虔誠如信徒的吻,才是最絕望的辭行。


    得不到任何迴應的愛慕能堅持多久?如果得到的隻有傷害和玩弄,影七選擇沉默,永遠做一個影子,保護著應該保護的人。


    四年多來暗自癡慕,他放棄了。


    李苑失魂落魄地看著影七拖著渾身傷痕掙脫了自己懷抱離開,背影孤寂落寞。


    “別……”


    “小七……快迴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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