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黑衣殺手在樹林中穿梭潰退,人人身上都帶著沉重刀傷,深可見骨。


    他們瘋狂飛奔著,偶爾有微風拂過耳側,便立刻驚恐迴望身後,仿佛密林深處有恐怖巨獸追趕,又像是逃慢一步,便會墮入深淵萬劫不複。


    “他來了!他追來了?!他是不是追來了?!”一個渾身被亂刀砍翻骨肉,鮮血淋漓的殺手淒厲哀嚎。


    另一個拖著他的殺手傷得也不輕,身上傷口似同一把刀砍傷,傷口周圍呈龍鱗鋸齒狀,血肉模糊。


    他拚命拉扯著另一人,嘶啞喊道:“他沒追來!他往靈湄地界去了!”


    “他是什麽人?!”又一人迎著唿嘯而來的風痛苦問道,“靈湄的隱居高手?!”


    “不可能……咳咳……靈湄隱者即便在世也有古稀年紀,怎麽會這麽年輕,定然是那小掌教搬來的救兵……不知是何方神聖……”


    他們一路落荒而逃,江南乘鸞塢有一殺手隊伍,人稱乘鸞七十二劍,乘鸞塢領主派遣三十六位得力幹將,與其他勢力合力圍追鄭氏兄弟,竟隻活著迴來了六個。


    幾人逃進了江南乘鸞塢總舵。


    六位殺手狼狽不堪跪在殿台之下,顫聲請罪:“屬下無能……請領主降罪。”


    乘鸞塢領主是位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身穿碧鸞衣,負手立於大殿之中,有些焦躁。


    他身邊站的就是那位找過鄭冰的刀疤男人。


    領主大怒,猛然一腳踢翻了書案,罵道:“廢物!你們乘鸞七十二劍是吃幹飯的?去了三十六個人,都對付不了一個名不見經傳的後生?!”


    幾個殺手嚇得瑟瑟發抖,不敢多言。


    “大哥息怒。”刀疤臉緊鎖眉頭思索,緩緩問殿下跪著那幾人:“確定不是惡人榜上殺手?”


    江湖殺手有一惡人榜,榜上有名的自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魔頭,能橫掃千軍者也不是天方夜譚。


    殺手們搖頭:“橫空出世,並未見過此人。”


    刀疤臉的臉色越加陰暗困惑,冥思苦想。


    忽然,臉色一暗,低聲問他們:“他所持兵器何如?”


    幾個殺手險些被那兇器砍斷手腳奪了性命,自是記得清清楚楚。


    “是一對暗青色雙刀,刀刃覆滿龍鱗。”


    “……鞘、鞘上浮雕兩條蟠龍,雙刀出鞘時蟠龍栩栩如生,盤繞在暗青的刀背上……如同遊走在古樹枝幹中。”


    刀疤臉忽然瞪大眼睛,心中一凜。


    “並蒂蟠龍爭古樹……”刀疤臉重重歎息,緩聲遺憾道,“是齊王府十三鬼衛,迴天鬼,影十一。”


    齊王府有位神匠,若有鬼衛出世,則為其開鑄爐,鍛一世間絕無僅有之兇器,鬼衛退役,那兇器之名方能為天下所知。


    曆屆齊王府影衛退役之後,皆是江湖門派拚命爭搶招攬的對象,更何況是頂尖高手,萬裏挑一的十三鬼衛。


    他雖不是十三鬼衛裏實力最強橫的,然對付一般殺手,卻也不過就如同碾死幾隻螞蟻。


    乘鸞塢領主聞言亦扼腕歎息。


    若能招攬,別說金銀美婢,就是把自己掌上明珠嫁與影十一,他也心甘情願啊。


    ————


    影十一此時卻早已進了靈湄山。


    他記性好得很,隻來過一次便對複雜山地輕車熟路,摸進了靈湄山主峰。


    鄭冰被湄隱生安置在了掌教的偏院裏,躺在鄭炎床榻上。


    他隻穿著一身薄裏衣,湄隱生剛為鄭冰換了藥,正敞著衣裳晾幹藥液。


    他胸前和手臂皆潰爛了一大片,看著就如燒傷以後化了膿的皮膚,痛得厲害。


    鄭冰低頭看了一眼自己胸前的潰爛處,惡心得想罵街,又痛得沒力氣罵。


    身體裏有東西在緩緩流逝。


    他側過身,腦子裏仿佛進了一團漿糊,稍微一動便眼前發黑,天旋地轉,頭疼欲裂。


    他縮成一團,懷裏緊緊抱著自己的黑玉項圈,企圖從項圈上找到一絲哥哥的溫度。


    不知道哥哥是不是還在教小孩兒們寫字呢。


    真羨慕那些小孩兒。


    隻可惜小時候總是過得那麽快,總覺得還沒好好跟哥哥撒幾次嬌,就長大了。


    就快死了。


    鄭冰閉上眼睛,拚命攥著自己的項圈,痛苦地蜷縮成一團。


    他痛到意識模糊,身體微微抽搐,身體上潰爛處又擴大了一圈,痛到指尖變得有些麻木,難以忍受,甚至痛得叫出聲。


    鄭冰掙紮著慢慢摸索,摸到湄隱生切藥碎的小刀,顫抖著在自己身上慢慢地劃。


    有些發黑的血順著傷口一滴一滴染紅鄭冰雪白的裏衣,蔓延到床褥上,自殘的刺痛仿佛能讓碧鱗毒的疼痛稍微減緩些。


    “鄭炎……你以後……替我多疼哥哥一點吧。”


    “我讓給你……都讓給你……”


    鄭冰血管暴起發黑的手艱難的把銀刀貼向自己頸脈。


    一連多日,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忽然,手中銀刀片被猛然奪走,鄭冰蜷縮成蝦子瑟瑟發抖的身體被扶起來,攬進一個溫軟懷抱裏。


    他頭腦裏木然愣了一瞬,轉眼又被鋪天蓋地的疼痛淹沒。


    “鄭冰,不、別這樣。”


    影十一緊緊抱著鄭冰,讓他靠在自己懷裏,輕撫著他蒼白憔悴的臉,不住地親他臉頰額頭,哽咽著安慰:“寶貝,哥哥來了,不怕的。”


    影十一比鄭冰還要痛苦萬分,拿著銀針的手僵硬顫抖,卻又強忍著不敢顫抖,生怕紮錯了穴位。


    銀針入骨,鄭冰突然在影十一懷裏瘋狂掙紮,喉嚨裏低聲痛吼,影十一緊緊壓著他安撫,親吻他的眼睛和額頭,聲音快哽咽得出不來聲:“寶貝,哥哥在……不怕的,不疼了……”


    待到十幾根銀針全部沒進穴道中,鄭冰掙紮許久,終於像斷了提線的傀儡,昏了過去,神色間的痛苦減輕了不少。


    影十一輕輕安撫著懷裏人,胸口劇烈起伏,雙眼布滿了血絲。


    鄭炎追了過來,漸漸停下腳步,怔然看著哥哥蹲在藥箱邊發瘋似的翻找藥液,指尖被藥箱裏的刀片刮出血口他都沒有發覺。


    鄭炎跑過去,按著影十一的手,強迫他停下來,他輕輕抱著他,低聲道:“哥哥,冷靜點,別慌。”


    影十一怎麽也推不開鄭炎,暴怒地吼了出來:“你們到底想幹什麽!你們想氣死我!你們……”


    他無助地抓著鄭炎的衣襟,揉著眼睛慟哭出聲,委屈至極:“……你們到底想怎麽樣啊……”


    ……


    鄭炎親眼看著哥哥因為焦急憤怒而瞪大的眼睛裏,蓄滿的眼淚再也止不住,順著臉頰淌得滿臉淚痕。


    他竟然會流淚。


    鄭炎從未見過哥哥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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