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你來過嗎……”


    馬車軋過一塊石頭,轟的一聲巨響,鄭冰緩緩睜開眼,看了看四周,自己正窩在馬車角落裏,裹著鄭炎的衣裳,剛剛睡著了,做了個夢。


    鄭冰摸了摸臉頰,把眼角的水漬胡亂抹掉。


    過了一會兒,馬車漸停,鄭炎掀開車簾,鑽了進來,輕輕搓著手嗬氣,接近臨州地界,外邊太冷了。


    鄭冰紅著眼角,把身上披的衣裳遞還給鄭炎:“嗯。”


    “你穿著吧,反正等會換你趕車。”鄭炎靠在車簾旁,合眼休息。


    “這兒太冷了。”鄭冰裹緊了衣裳。


    後來車裏就沉默了,兩人都不再說話。


    原來哥哥常去看望他們,隻是沒露麵。


    開始他們隻能在武館打下手,本以為是武館館主心善,給了他們翻了番的工錢,現在想想,萍水相逢,誰會那麽好心,他們拿的有一半都是哥哥接濟他們的月例銀子。


    還有入冬入夏時老板娘送他們的新衣裳,大概也都是哥哥托她帶的。


    哥哥總是記得他們,掛念著他們,知道鄭冰不喜歡吃茄子,從來就沒給他夾過茄子,知道鄭炎喜歡吃牛乳酥,輪值迴來時常給他多帶一塊。


    知道鄭冰怕飛蛾,夏日時從不在鄭冰床褥邊點燈。


    而他們是怎麽迴報他的。


    小時候哥哥輪值出任務已經累得動不了了,他們仍舊纏著他講故事哄睡。


    長大些跟隔壁影十三的小徒弟到處瘋玩,影衛排名七十開外的少年全被他們挨個兒合夥捉弄過,到頭來哥哥再去賠禮道歉。


    他們從沒想過,影衛裏沒有一個人陰天下雨的時候關節不疼,那哥哥去給疼得嚴重的影衛們針灸時,他自己是不是也正疼著?


    哥哥在人前總是溫柔明朗,如春風拂麵,他的疼痛和為難從來不說給別人聽,而他們也什麽都不懂。


    哥哥心疼他們,拚命攔著不讓他們進影宮受苦,他們卻直接負氣出走賭氣離開他。


    像兩株吸血的藤蔓,纏繞著榨幹支撐他們長大的樹幹,等到樹枝枯萎,樹葉凋零,哥哥一輩子最好的年紀全部給了他們、再也不年輕了以後,才幡然悔悟。


    哥哥總是細致又溫柔的,隻有他們倆,把哥哥的愛護和保護當成了理所應當,一旦失去了哥哥的庇護,反而恨他怪他:你怎麽不疼我們了。


    鄭冰輕聲說:“我覺得我們配不上哥哥。”


    鄭炎沉默許久。


    馬車一進臨州,兩人急匆匆朝著杏堂趕過去。


    杏堂的夥計都愁眉苦臉——少爺這麽長時間都沒迴來,是不是不迴來了。


    正撿著藥,門口忽然站了兩位一模一樣的青年。


    鄭冰毫不客氣從鄭炎懷裏掏了掏,走上來,往桌麵上一拍,一遝銀票拍在桌前:“來個會說話兒的。”


    眾夥計一看那銀票,愣了愣,迴去找掌櫃的過來了。


    現在的掌櫃是杏堂的管家,是從小照顧著影十一長大的老人了。


    鄭冰一聽說這層關係,臉色立馬變緩和了,客氣道:“老人家,我們就是想問問你家公子的事兒。”


    老掌櫃擼著胡子:“您二位是……”


    “公子正在我們那兒照顧著身子,不用掛心,我們就是來問問,你家公子愛吃什麽,喜歡什麽……”


    老掌櫃狐疑地打量了他們一眼,好在他們問的也不是什麽機密事,便說了。


    “我們家少爺呀,小時候可乖了,愛吃魚,但又不會摘刺兒,又不讓下人給摘,所以索性就不吃了。”


    鄭冰皺了皺眉,小聲嘀咕:“哥哥從不吃魚,我還以為他根本不愛吃。”


    鄭炎坐在一邊默默拿小本子記下來。


    “少爺不愛吃甜食,怕牙疼。”


    老掌櫃說一條,鄭冰就戳戳鄭炎,叫他記下來。


    “嗯……少爺還喜歡孩子,看見小孩子就想摸摸,老是給附近的小孩拿點心吃。小老兒看哪,少爺都這麽大了,早就該成家了,生個胖小子,他肯定高興。不對,少爺一直想要個小閨女。”


    鄭冰忽然噎住。


    鄭炎寫花了一筆。


    “生孩子?”鄭炎冷著一張臉看鄭冰。


    “還得是閨女?”鄭冰撓了撓頭。


    鄭冰用眼神問鄭炎:“要不我去給哥哥搶一個迴來。”


    鄭炎冷冷瞪了他一眼:“找死。”


    鄭冰無奈歎氣,問了最後一個問題:“公子的生辰八字是……?”


    老掌櫃有些警惕:“問這個作甚,該不會是想害我家少爺。”


    “不……公子既該成家了,肯定要問問八字再跟姑娘家講啊。”鄭冰謊話連篇,臉不紅氣不喘。


    這話正中老掌櫃下懷,特別高興地問:“少爺有合適的姑娘了?”


    鄭炎淡然道:“有啊,兩個。”


    鄭冰眨眨眼:“而且已經生米煮成熟飯了。”


    老掌櫃笑得合不攏嘴:“兩個哎呦呦,好事,好事。”


    沒等鄭冰問完,老掌櫃樂嗬嗬地跑去給少爺撿了好幾包藥,交給鄭冰:“都是大補,大補,煩勞替小老兒交給少爺。”


    掌櫃的笑嗬嗬地望著兩人出了杏堂,喜滋滋躺迴了藤椅上。


    旁邊夥計戰戰兢兢圍上來。杏堂是王爺的安置點,夥計裏麵不乏王府撥來的有見識的線人。


    “掌櫃……掌櫃的……您知道剛剛那二位是誰嗎……”


    掌櫃的正歡喜,大聲問:“誰呀?”


    “……南安碧霄館的鄭館主,還有靈湄山的鄭掌教。”


    ……


    鄭冰手裏掂著那幾包藥,嘴角翹起來,露出半顆小虎牙:“瞧把哥哥娘家人高興的!”


    鄭炎默默整理了剛剛記下的一遝紙,分給鄭冰一份:“拿去抄十遍,背過。”


    “哦,好。借我支筆。”


    此時,南安這邊已經安靜了很久了。


    碧霄館裏來了位不露麵的客人,露出的額頭和眼睛間有一道深深的疤痕,指名要與鄭館主親自談一筆生意。


    碧霄館是殺手院,談的也都是見血的生意,來者多半不善。


    護法說:“我們館主不在。所有要事在下可代為傳達。”


    刀疤臉聲音喑啞低沉:“滅門事大,我下次再登門。”


    護法見他氣度懾人,待他一走便飛鴿傳書給館主。


    他不敢跟別人說,館主似乎是跟他反目成仇的那位兄弟搭伴兒雲遊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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