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墨喝了個爛醉,抱著酒壇一個人坐在後山,對著兩座墳,短短幾日,他的頭發已經花白,月光下,他的身影顯得十分單薄。


    “我不該來打擾你們的,但有些話我不敢跟師叔們說,隻好來和你們說。你們說我做是不是不配做師兄?不配做青雨閣的大弟子?”


    “我很沒用,救不了你們,也護不了青雨閣,就算我找出給五位長老下毒之人,我也不忍心殺她,我是不是很沒用?可她是我娘子啊,我從小疼愛的師妹啊,我下不去手啊。”


    淚水從京墨臉上劃過,他抱起酒壇連喝幾大口,嗆咳嗽起來,眼裏是情迷意亂:“縱然不願,我也知道該怎麽做。你們承受的屈辱,我一定會為你們洗清,多謝你們用命保護青雨閣。”


    京墨抬頭望著夜空中的明月,喃喃自語:“明日的太陽一定很美吧。”


    陽光透過雲層照在滄雲殿上,巍峨入雲的滄雲殿屹立在山頂從來沒變過,時過境遷,它仍是當年模樣。


    大殿裏有人竊竊私語,猜測著閣主召集眾弟子所謂何事,連臥病在床幾日的盧西辰都被弋陽扶來。


    最令人驚訝的是京墨,短短幾日不見,他的容貌蒼老了許多,甚至頭發都已花白。


    眾人到齊,唯獨少了當韻,幾位長老的臉色都不太好看,眾人心頭升起不詳的預感。


    “有些事情我不該再提,但大家也不該忘記。”京墨一字一句的開口,語氣和當年的萬俟離讓一模一樣,滄桑,絕望,“十六年前五位長老被毒害一事,我已查出下毒之人。我不願說出她的名字,但你們應該知道真相,她是二長老,當韻。”


    殿下弟子交頭接耳的討論著,五位長老之死已過十幾年,時光衝淡了這一切,當這件事再被提及時,有的人心中的仇恨已被磨平,有人仍義憤填膺。


    但是下毒的是當韻,還是讓人震驚。


    “師,師父……”封嵐有些不敢相信的看著京墨。


    “萬俟閣主,度落之為守護青雨閣而亡,遷墳入青雨塚,設靈位於宗祠,眾弟子當銘記。至於下毒之人,”京墨深深吸了一口氣,“千刀萬剮也不為過,念在幾十年的同門情誼上,讓她拿命抵過吧。”


    度念雪臉色蒼白,表情似要將京墨生吞。


    “閣主。”青萱開口,臉上帶著幾分決絕,“你若真念舊情,就把當韻終身囚於宗祠,讓她贖罪吧。”


    盧西辰不解的看著青萱,不知道她為什麽會說出這樣的話。


    京墨眼裏閃過一絲慘淡的笑意,道:“我比任何人都希望當韻活著,可是我要給眾人一個交代,我要讓五位長老在九泉之下能瞑目,萬俟離讓,度落之,蘇傾清不能白死,有些東西你們忘了,可我還記在心裏。”


    “我沒有忘!我時時都記著,每時都記著!”青萱忽然大喊,“可是,殺了當韻又有什麽用。”


    “嗬,是啊,誰都忘不了啊。”京墨無奈的笑了起來,看著大殿中一百多弟子,“我知道,當韻是我娘子,此事我萬死難辭其咎,她的過錯我與她一同承擔,從今日起,我便不再是青雨閣的閣主,閣主之位,由你們接任。”


    “我知道,你們有人會認為我做的事情毫無意義,可是錯了就是錯了,必須受到懲罰。我有最後一個心願,讓我送當韻走吧。”


    眾人鴉雀無聲,看著京墨緩緩走下來,他的腳步極慢,卻毫不猶豫。


    京墨端著酒壺,走在小路上,雙眼放空不知想著什麽。


    他打開屋前的封印輕聲走了進去,裏麵的人靠在椅子上小憩,不知是不是做噩夢了,額頭布滿密密的汗珠。


    京墨放下酒,輕輕的撫摸著女子的臉,手有些顫抖。


    一滴淚落在當韻的臉上,她睫毛輕顫,緩緩睜開眼睛,看到京墨後,眼裏化作笑意,輕聲道:“你來了,師兄。”


    “嗯。”京墨慌忙扭開頭。


    當韻看著桌上的酒壺,笑道:“我以為你不會再想見我,你能來見我最後一麵,我很歡喜。”


    “當韻,時至今日,我仍不敢相信下毒之人是你,收手吧,不管你還有什麽計劃,都收手吧,算我求你了。”


    “師兄,或許你不相信,我真的沒想要任何人死,真的沒有,可是偏偏命運弄人,讓我鑄成大錯,一生都沒有機會去彌補。這麽多年來,義父聯係過我幾次,我都敷衍過去,我隻想陪著你,我每天盤算著這件事能瞞多久,若能瞞過一世,那我便能陪你一世。”


    “所以你騙了我半生。”京墨痛苦道,“若你能騙我一世該有多好,我不用親手殺你,不會愧對先輩。”


    說著,京墨的眼裏溢出了兩行淚水,當韻一怔,輕輕拭去他眼角的淚,柔聲道:“不要傷心,師兄,我做錯了事情,我自該付出代價,沒了我,你要好好活著,忘了我,忘了我這個罪人。”


    京墨看著當韻,眉頭微皺,淚水不斷的湧出,當韻的神色反而輕鬆許多,白皙的手輕撫著京墨的臉,為他擦去淚水。


    “我自八歲拜在師父門下與你一同修行,如今已過二十餘載,我最美的時候遇見你最好的時候,想不動心都難,今日我先走一步,若真有來世,我願我還記得師兄。”


    酒在杯子裏蕩漾,酒香溢出。


    京墨走到她身邊,也倒了一杯酒,緩緩舉平,道:“娘子,今日我們再喝一次交杯酒吧。”


    當韻看著京墨,伸手去擋住酒杯道:“師兄,我不要你喝這杯酒。”


    京墨的目光化為無限柔情,道:“當韻,我是你夫君,你做錯了事,我自當與你一同承擔。”


    兩人相識相知的一幕幕在京墨腦海裏流走,甘醇的酒入腸,化作相思淚。


    酒杯咣的掉地上,摔成無數碎片,腹部忽然絞痛,京墨伸手去抓住當韻的手,握緊,血從他們的嘴角溢出。


    “師兄,願來生百花齊放風光旖旎陪在我身邊的人,還是你……”當韻表情痛苦,但強忍著,想要留下最後一絲笑容。


    “好。”京墨低著頭,吻在當韻的額頭,在她額頭留下一個瘮人的血印。


    當韻半閉著眼睛,已神誌不清,京墨用盡最後一絲力氣道:“若真有來生,我一定記得你。”


    “師兄怎麽突然想見我了?”蘇無姬聞訊來到金漢亭見滿地血跡,秦時漢臉色怪異,登時有一絲慌了,過去扶起秦時漢,“師兄你怎麽了?”


    秦時漢忽的抬手掐住蘇無姬的脖子,咬牙切齒道:“少汐呢?你把少汐怎麽了?”


    “秦少汐還沒迴來,我哪知道他怎麽了,你先放手。”


    “你胡說!”秦時漢掐得更緊,“我在少汐身上下的鎖魂令已經碎了,定是你要他魂飛魄散!你這個惡毒的婦人,今日我要與你同歸於盡!”


    蘇無姬臉色一寒,一指點在秦時漢肩胛骨,如萬蟻蝕骨的痛楚傳遍全身,她一掌拍在秦時漢胸口,後者身體後倒撞在柱子上哇的吐了一口血。


    蘇無姬理了理衣裳,冷笑道:“師兄你身中劇毒,還是不要勉強運氣,免得中毒更深。看來你那寶貝兒子確實討人嫌,要殺他的還不止我一人……”


    蘇無姬像是想到什麽,臉色變了變,對亭外喊道:“青蓮,你將剩下的七殺和五魅盡數派出,去昆寒神州接應二宗主。”


    “是。”


    白幡掛在山腳,白布條再次纏上青雨閣的牌匾,隨風而舞。


    青雨閣的閣主京墨病逝的消息傳了出來,眾人紛紛議論青雨閣不知是風水不好還是惹怒了鬼神,二十年不到竟死了三個閣主。


    山上是死一樣的寂靜,似乎有什麽東西重重的壓在眾人心口,讓他們喘不過氣。


    沒人想到京墨會這麽做,沒人想到他會和當韻一起喝下毒酒。可這一切都是他計劃好的,他讓出閣主之位,留下了遺書,遺書上隻說,他愧對師門,請將他和當韻同葬在山腳。


    他不能救當韻,便選擇和她一起死。


    來看京墨的,隻有暉笛。


    宗祠裏擺了兩具棺材,棺材前寫著大大的奠字。


    “節哀。”暉笛上了柱香,拍拍盧西辰的肩膀。


    盧西辰臉色蒼白,默默的點點頭。


    “我想留在這陪他一晚。”暉笛看著棺材,追憶著往事,“送他最後一程。”


    空曠的山洞中長明燈發出昏暗的光,此地一看就知是人力開擴出來的山洞,潮濕,冰冷。數塊石碑立著,十分孤寂。


    咚隆隆的石門打開,石屑簌簌落下,明亮的光射進來,肉眼可見的灰塵在空中飛揚。


    這裏有多久沒人來了?


    青萱提著酒壺,腳步蹣跚的走進來,她的目光一一掃過石碑,最後定在一塊碑前。


    武懷信之位。


    青萱放下酒壺,輕撫著石碑,眼裏含著淚,臉上露出慘淡的笑容。


    “師父,都死了,我誰都想救,可誰的救不了,若是你們看到青雨閣現在的樣子,不知會氣成什麽樣。”


    青雨塚裏靜悄悄的,沒人迴答她的話,當然也不會有人迴答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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