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黑風高,白色的燈籠在屋簷上搖晃,發出慘淡的白色的光,十分瘮人。


    黑衣人躲過巡山的弟子,悄悄溜進了靈堂,靈堂裏整齊的擺著六副棺材。


    他推開一副棺材的蓋子,惡臭噴了出來,他眼角微微抽搐翻了進去。


    一團黃色火焰騰起在他手上,把棺材裏照亮,他小心翼翼的蹬在棺材兩邊,避免踩到下麵的屍體。


    武懷信的臉依舊英俊,隻是變成了青色,他的脖子上有一條蜈蚣疤,是石伯把他的腦袋和身體縫在一起留下的。


    黑衣人看著他,眼裏噙滿淚水。


    “對不起師父,弟子冒犯了。”黑衣人拿出銀針紮在武懷信心頭,兩指壓在他心口,勉強擠出一滴血裝進瓷瓶裏。


    他推開棺材蓋跳出來的時候,萬俟離讓正好走進來,他愣了一下,兩人對視兩息,後者手一招祭出清歡劍。


    他一腳踢在劍身翻身再踢在萬俟離讓後頸,少年身體在空中翻了一圈落在地上,摔得不省人事。


    巡山的弟子聞聲趕來,黑衣人奪門而出。


    “快追,這邊。”眾人拿著燈籠在後麵追,火苗閃爍,隨時可能熄滅。


    “站住!”


    黑衣人對地形十分熟悉,跑到後山後飛身上樹消失在夜色中。


    一聲破空響,京墨等人落地的時候都驚呆了。


    守門的弟子皆著素衣,青雨閣的門牌被白布裹著,兩旁掛著白幡,寫著大大的奠字。


    守門的弟子用十分驚恐的眼神看他,腳打顫的後退,道:“京,京墨師兄,你,你從哪裏來的?”


    “我到簾水山莊看到信便趕迴來了,閣裏出什麽事了?”


    “你,你們沒死嗎?是人還是鬼?”


    “你廢話真多,問你發生什麽事了!”盧西辰忍不住怒吼。


    嚇得那弟子癱坐在地上,幾息後瘋了似的往迴跑,大喊道:“鬼啊,閣主,鬼來了!”


    清風堂外飄著白幡,房門大開,隱隱可見裏麵擺滿了東西,一個人,披麻戴孝,背對著門跪著。


    “閣主,京墨師兄他們迴來了。”弋陽對著那人行禮。


    “進來吧。”那人聲音有些沙啞。


    屋內,儼然擺著六副棺材!


    京墨腿一軟,幾乎要跪下了。


    萬俟離讓跪在棺材前,兩眼布滿血絲,身體微微顫抖。


    “這,這是?”京墨神色震驚,不敢相信自己所見。


    “和他們說說話吧,明天就要送他們走了。”萬俟離讓扭過頭看著京墨,眼睛是紅的,帶著幾分恨意,他特地看了蘇傾清一眼,少女臉色蒼白,沒有太多的表情,容貌依舊清麗。


    “發生了什麽?到底發生了什麽!”


    萬俟離讓緩慢的,把滄雲殿上說的話複述了一遍,語氣平靜,不悲不喜。


    蘇傾清跪在最後一副棺材前,低著頭不語。


    “不敢相信,度落之平時隻是頑劣,竟會做出這種大逆不道之事。”


    “萬俟師弟所述,簡直天方夜譚,不可思議。”


    “我所言句句屬實,若非發生了,我也不敢相信度落之他會做出這等事。”


    “我就說度落之不是什麽好東西,你們個個都要慣著他,讓著他,還不如在洛河城時給他一刀,把他弄死也不會出這檔子事,這不讓天下笑……”盧西辰話未說完,蘇傾清忽的站起身,掐住他的脖子,抵著他退到牆邊。


    盧西辰還沒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頓時滿臉通紅,覺得自己喘不了氣了。


    “蘇師妹,你要做什麽!”


    蘇傾清看著盧西辰,眼神冰冷而可怕,道:“你知不知度落之走前給我說了什麽!盧西辰,度落之不是你能詆毀的。”


    盧西辰手亂舞著,喉嚨裏發出謔謔的聲音已經說不出話。


    “蘇師妹,事已至此,度落之做錯事已無法改變,當初他中途折迴,也是你包庇的,放下如此大錯,我們該思己之過,不是遷怒同門!放手!”


    萬俟離讓走過來,一點點掰開蘇傾清的手,看著她的眼睛,道:“他說了什麽?”


    “他說,”蘇傾清直視萬俟離讓,一字一句,清清楚楚道,“若所有人都說他背叛了青雨閣,我要信他。”


    萬俟離讓身體如遭雷擊,退了一步,放開蘇傾清,隻覺得少女手上的鐲子,紅得格外紮眼。


    “萬俟師弟,那度落之如何處置了?”


    “逃了。”萬俟離讓停頓幾息迴答。


    “那怎麽行,我立刻安排弟子,不論天涯海角,這一定要把度落之抓迴來!”


    “不了。”萬俟離讓看青萱一眼,“京墨師兄們長途跋涉,想來疲憊,要休息了,青萱你帶蘇師妹迴去吧。”


    “我不想走,我想多待一會。”


    好在青萱理解了萬俟離讓的意思,連哄帶拉的把蘇傾清拉出去了。


    “萬俟師弟,這度落之……”


    “京墨師兄,剛才蘇師妹在我不便說,我給你們說實話,逆徒度落之,已在龍溟崖被處決……”


    “傾清!”外麵傳來青萱的一聲驚唿,萬俟離讓心頭道糟糕,追了出去。


    龍溟崖上狂風獵獵,如同刀子割在蘇傾清如羊脂般的臉上。


    衣袂飄飄,身影窕窕。


    萬俟離讓在後麵追,他覺得自己這輩子都沒飛這麽快過,他的喊聲被狂風吹散,他的眼淚被風幹,他隻見眼前的白影忽近忽遠。


    龍溟崖之巔,風更大,吹起蘇傾清的衣擺,往遠處扯,她直直站立,身影單薄。


    她身影單薄得像一張紙,狂風隨時會把她卷下山崖,她佇立著,漆黑的長發如飛如舞。


    “不,不要傾清,不要。”萬俟離讓停下來不敢再向前,看著她微微擺手,“不要。”


    蘇傾清似若未聞,腳再踏一步,踩在了邊緣,狂風吹得她的身影微微搖晃。


    蘇傾清要做什麽,萬俟離讓很清楚。


    咚,萬俟離讓跪下,對著蘇傾清,對著蒼穹,跪在沒有黃金的地上。


    “我求你。傾清,我求你了……”


    “生不能長相伴,死亦不會忘……”蘇傾清展開雙手,身體微微前傾,身體如同斷了線的風箏,毅然撲下。


    “不!”萬俟離讓嘶吼,不顧一切的撲過來,摔在堅硬的地麵。


    風沙吹進萬俟離讓眼裏,咯得他眼淚止不住的冒。


    龍溟崖下百丈深淵,視線被霧氣遮擋,看不見休遙河,看不見峭壁,什麽也看不見。


    京墨等人趕來,龍溟崖上空有萬俟離讓一人。


    天未亮,弟子們陸陸續續的來清風堂燒了香,又退到門外等著,等著午時出殯。


    度念雪靠著門發呆,眼淚如斷了線的珠子,啪啪啪的滴落。


    啪嗒,啪嗒,水珠滴落的聲音。


    啪嗒,啪嗒,落在每個弟子的耳中。


    啪嗒,啪嗒,聲音越來越近。


    萬俟離讓緩緩走了過來,仿佛每走一步,都用盡了他全身的力氣。


    啪嗒,啪嗒,水珠從他衣服上滑落。


    他一身白衣已染成泥色,混著血跡帶著緋紅。


    他的肩頭冒著白煙,令人打顫的寒氣從他身上發出。


    他的眼裏,覆蓋著死灰一般的混濁的白色,眼皮耷拉著隨時會閉上。


    門外的弟子震驚的看著他,青雨閣的新閣主,怎會如此狼狽?一臉的泥,一臉的血。


    萬俟離讓走到清風堂前,咚的跪下,額頭青筋凸起。


    他的膝蓋已經淤青,他卻感覺不到絲毫痛楚。


    “蘇傾清……死了……”他的聲音格外的輕,像是對著他自己,又像是對著門邊的度念雪。


    “蘇傾清……死了……”


    他扭頭看著哭麻木的度念雪,如死水一般的眼裏總算泛起微弱的漣漪,向她伸出手,輕聲道:“念雪,以後我會像哥哥一樣保護你。”


    空地上架著柴堆,六具屍體分別放在上麵,青雨閣弟子齊齊下跪,三叩九拜。


    寒風吹動他們的頭發,吹不散埋在每個人心裏的陰霾。


    “時辰到了,點火吧閣主。”


    萬俟離讓咽了下口水,臉上沒有任何神情變化,雙手捏訣,指間紅光閃爍。


    “不,不要。”度念雪抓住他的手搖頭,“不要。”


    萬俟離讓閉上眼睛,重重的吐了一口氣,雙手一指,木架上騰起一串火焰,火焰見風便漲,眨眼間已燒成熊熊大火。


    “不!爹!娘!”度念雪淚流滿麵,呐喊著向火焰跑去。


    萬俟離讓一把抓住她,道:“念雪,不要這樣,念雪。”


    “你放開我,那是我的爹娘,你放開我。”度念雪拚命掙紮,萬俟離讓抓得更緊。


    萬俟離讓眉頭微皺,一口血湧到嘴裏他又吞了下去,被度念雪扯這麽兩下他身上的傷口裂開,血從他的白衣裏浸出來。


    度念雪還是擺不脫萬俟離讓,她抓過他的手臂狠狠咬下去,淚水滴在他手上。


    火光映在度念雪眼裏,映紅她的半邊臉。


    血明明流出來了,可他一點也感覺不到痛。


    “將閣主和五位長老的骨灰葬入青雨塚,另在青雨塚為蘇傾清列衣冠塚,至於那人……我來處理吧。”


    “從今日起,青雨閣封山閉派,不與外界有任何來往,眾弟子在門中獨善其身,不可做出越規之事。”


    火焰依舊很大,粉碎了青雨閣的榮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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