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燈如豆,崔鼇的這間內室,還散發著一股子說不出的汙酸氣。


    暈黃暗淡的燈光,映照著幾張模糊的人臉,好像人臉的輪廓也眩花了。


    汪來喜正在低沉的說話:“……快腿陳三已經把信息帶給了那些殺胚,情形正如所料,他們盤查過陳三之後,並沒有多加留難,聽陳三迴來說,‘白麒麟幫’的夥計們麵色都非常不好看,個個招子裏都似在噴火……”


    薑福根輕描淡寫的道:“這還用說?要是他們在知道這檔子窩囊事之餘,猶尚開口大笑,樂在其中,豈不是全發瘋啦?”


    楊豹輕聲道:“來喜,你是約他們明天夜裏起更時分交銀子贖人?”


    點點頭,汪來喜道:“不錯,地方就定在鎮西‘勾子胡同’裏,我信裏說得明白,叫他們攜帶十萬兩銀票,投進胡同盡頭張家大院牆外的那座破香祀內……”


    繆千祥不由一愣,迷惆的道:“你沒搞錯吧?來喜哥,銀票投到破香祀裏,我們怎麽去拿?”


    汪來喜笑笑,道:“放心,山人自有妙計,隻要他們把東西擺進去,我就有法子取到手,而且神不知、鬼不覺,讓那幹王八蛋連做夢都夢不到我是如何移轉乾坤的!”


    幹咳一聲,潘一心道:“不過,他們如果日夜派人堅守那爿破香詞,來喜哥,你又怎麽辦?”


    汪來喜胸有成竹的道:“當然我有我的打算,你們都寬念吧,我要沒有十成把握,豈會選擇‘勾子胡同’做為收錢的所在?”


    繆千祥憂慮的道:“來喜哥,你僅僅留給對方一天多一點的時間湊錢,在這麽短促的辰光內,他們湊得齊這筆錢麽?”


    汪來喜道:“這該由他們來傷腦筋,不關我們的事,樁兒,且看這批雜碎對姓齊的心意如何了!”


    楊豹又仔細的道:“先交銀子後放人,來喜,這一招‘白麒麟幫’是不是會接受?”


    沉沉一笑,汪來喜道:“不接受也隻有接受,我說豹哥,如今刀把子抓在我們手上,沒那麽些顧慮周全法,當初他們擄劫你的時候,又何嚐不是先收銀子才肯放人?再老實講一句,既便他們收了銀子,會不會放你生出,我到現在還在疑惑著呢!”


    薑福根恨聲道:“來喜二哥的說法我頗有同感,豹哥,那可是些披著人皮不幹人事的兇煞,任什麽心黑手辣的勾當都做得出來!”


    繆千祥暗裏機伶了一下:“眼下想想,委實大有這種可能,娘的,跑江湖玩狠,我們真叫玩不過人家——”


    楊豹激甜嘴唇,道:“就算他們乖乖的交付贖銀,我們也拿到了手,來喜,姓齊的卻如何個放活?”


    望一眼自己這位把兄,汪來喜似笑非笑的道:“大約是這幾天來豹哥你受了不少折騰,沒有把腦子也折騰暈了,這一間不是問得滑稽麽?放人還得怎麽放?蒙著姓齊的頭麵,領到個僻靜處,一腳險翻了他,等他爬起來自己找路迴去不就結啦?”


    楊豹敲敲自家額頭,訕訕的道:“他娘,我真是糊塗……”


    繆千祥接口道:“來喜哥,事情也別想得太美,依我的看法,‘白麒麟幫’姓莊的那一夥熊火,隻怕不肯這麽順貼老實,隨我們擺布……”


    “嗯”了一聲,汪來喜的麵孔在燈焰的搖晃中顯得陰晴不定:“樁兒,你的判斷自有道理,我也早就這麽琢磨著,所以該做的防範亦都盡量做了,且看屆時情況如何演變,再行進退吧。”


    潘一心緩緩的道:“明晚上,我們是全體出動?”


    汪來喜道:“不,隻我和薑三前去就行,人多了反而礙事。”


    潘一心不解的道:“這樣說來,無論事情怎生變化,都是不打算正麵動手的了?”


    汪來喜頷首道:“正是,而且擺明了講,就憑咱們這幾塊料,一朝與人家正麵衝突起來,除了吃癟,剩下的也隻有吃癟,是而除非到了無可避免的關頭,能夠不動手,還是不動手的好。”


    哼了哼,繆千祥有幾分不服的道:“來喜哥就是這副德性,淨長他人誌氣,滅自己威風,也不想想我們在‘七轉洞’在‘彩溪’‘雙老閣’又是如何殺出殺進法的?”


    哈哈一笑,汪來喜拍著繆千祥肩膀道:“我的老弟台,那可擔了多大風險,憑著多大的運氣呀?人不能老求僥幸,應該實事求是,樁兒,老賴巧合是不可靠的!”


    薑福根哧哧的道:“樁兒,英雄好漢,是誰也想充扮的,哪一個不願出頭露臉?問題在與有沒有這等本事。襯不襯如此份量,要是自己摸不清自己吃幾碗大米飯,愣待逞強稱能,一個弄不好,就是拿老命在做耍子啦!”


    繆千祥悻悻的道:“哪怕是拿命在做耍子,我們兄弟不也耍過好幾遭來?誰又缺胳膊少腿不成?”


    楊豹歎了口氣:“到底樁兒年歲還輕,仍然血氣方剛,我可沒你那多的雄心壯誌,能保百年之身,業已是阿彌陽佛,常言道江湖跑老了,膽子跑小了,真是一點不錯……”


    潘一心道:“樁兒別攪合,正題尚未說完哩——來喜二哥,你與薑三上事的辰光,我們哥幾個又該做什麽?”


    汪來喜沉穩的道:“等待,僅是等待而已。”


    薑福根插嘴道:“當然,姓齊的那塊大肥肉你們可得看緊了,別讓煮熟的鴨子起蓋飛啦!”


    往房門口看了看,繆千祥道:“那頭瘟豬,隻崔哥一個就守得他四平八穩,飛?朝哪裏飛上?”


    楊豹打了個哈欠,有些疲倦的道:“事情就這麽定了,大家還有意見沒有?娘的,許是幾天來遭的作賤不輕,人竟這般容易乏累,連多坐一會都覺得頭暈身子軟……”


    汪來喜笑道:“不用怨歎,我說豹哥,一旦銀子到手,包你百病全消,精神抖擻,活脫返老還童!”


    又打了哈欠,楊豹懶洋洋的道:“去你的……”


    於是,大夥魚貫退出房間,來到外麵的堂屋,堂屋裏,齊靈川仍舊被鎖捆在原處,木桌上點著一隻蠟燭,燭火搖曳中,崔鼇坐在桌邊,橫膝擱著一柄鐵叉,正目光炯亮的瞪視著齊靈川,而姓齊的卻垂頭晃腦,早睡著了。


    夜空中掛著半弦月,有幾點疏星在眨著冷眼,天色暗暗暗的,卻多少分辨得出遠近景物的大致,這種天候,最適宜戶外行事——不論是好事抑或壞事。


    “勾子胡同”是“馬前鎮”直街頭上的一條巷子,兩邊的住戶大都把後門開在胡同裏以方便進出,走到底處,可以看到靠著一戶人家院牆下蝸著一座尺把高兩尺寬的香祀,香祀裏也不知供奉著什麽孤魂野兔,總之缺角塌瓦的破落得緊,連一支香、半截燭都沒有,祀前的供台都坍頹一大塊啦。


    就在這寂靜的夜暗中,先是一陣急劇的馬蹄聲從郊野那邊傳近,接著蹄聲放緩放輕,幾聲狗吠以後,又都停止下來,沒有多久,十幾條人影飛也似的撲到胡同口前,在一聲暗示下又紛紛散開,有的搶進胡同裏,有的騰身翻屋上牆,模樣幾十分緊張,真正是如臨大敵。


    於是,有輛蓬車從來騎的方向慢慢馳近,包匝著鋼圈的水輪滾壓過青石板鋪成的道路,發出骨碌骨碌的沉響,車行的速度實在是慢,好像車把式與拖車的馬兒全都睡著了似的。


    這一夥夜行客,不消說全是“白麒麟幫”的英雄好漢,他們太多好辦事,隻一登場,已把這條“勾子胡同”明裏暗裏全圍住了。


    領頭奔入巷子的,正是“白麒麟幫”的瓢把子“活斧”莊有壽,跟在莊有壽屁股後頭的自乃三當家“角蛇”裴四明,另外尚有幾條大漢簇擁左右,他們哪兒也不去,直衝著巷子底那爿殘破的香祀奔到。


    隨行的幾條大漢一到香詞之前,立刻左右散開,兵刃斜舉,雙眼亂轉,光景是怕叫人打了埋伏。


    莊有壽走近香祀,俯身低頭朝裏麵端詳了好一陣,又伸手進去細細摸索,然後,他縮迴手來,在褲管上使勁擦了擦,板著一張橫肉累累的麵孔道:“這香祀裏頭,鳥的玩意也沒有!”


    裴四明愣了愣,有些不解的道:“不知大哥是想在香詞裏找什麽?若是待找人,這巴掌大的小香祀,躲隻耗子差不多,要是藏人,恐怕藏不住!”


    暴眼一瞪,莊有壽怒道:“我他娘又不是白癡,難道還看不出這香祀中藏不住活人?我是想搜搜看他們有沒有在其中做過什麽手腳!”


    裴四明摸出懷中火折子,“唿”聲抖燃,湊近香祀,裏裏外,查看了一遍,當他熄滅火折子又套迴竹筒,腦袋已搖得宛似“搏浪鼓”:“尺把高、兩尺寬的這麽一爿破香詞,連鬼都容不得身,他們那幹下三濫毛賊還能做什麽手腳?大哥你是過慮了……”


    目光四處巡顧,莊有壽恨恨的道:“這些邪蓋龜孫約我們今晚起更來這裏,怎的卻不見一個人影?”


    裴四明低聲道:“大哥,他們信裏隻要我兄弟把十萬兩銀票放進香祀內,等他們收妥銀票方始放人,並不曾表示要和我們朝麵,所以說,不見對方出現,乃是理所當然之事!”


    莊有壽冒火道:“天下事就有這麽簡單的?十大萬兩銀子隨手一丟就算了屁?娘的個皮,他們把我兄弟看成哪一等肉頭?真正是可忍孰不可忍!”


    裴四明輕輕的道:“大哥,你別急躁,對方既然指定我們把銀票擺在香祀之中,便必然有取得銀票的法子,我猜想他們眼前便有人伏在暗處監視我們的舉動,隻是人在哪裏,黑黝黝的不易察覺—


    —”


    莊有壽咬著牙道:“那又該怎麽辦?”


    拍拍腰帶,裴四明壓著嗓門道:“我們便先施這第一計——以假做真,把這包廢紙擺進去,看看能否誘出他們的人來,隻要逮住一個,就不愁齊二哥迴不來!”


    莊有壽寒著臉道:“真他娘陰溝裏翻大船,八個老娘倒崩孩兒,幹了大半輩子無本生意,到頭來卻叫一千二半吊子給擺了道,這不是整日打雁,反被雁啄瞎了眼怎的?”


    裴四明陪著笑道:“大哥寬心,有道是百密難免一疏,這次咱們馬前失蹤不要緊,早晚找補得迴來,單憑那幾個雞鳴狗盜之徒,還真能上得了天去?”


    莊有壽一揮手道:“好吧,就先施用你這一條計!”


    裴四明從腰袋裏取出一隻預先備妥的褐皮紙封套來。——封套之內折疊著一層廢紙——


    裝做小心翼翼的放進了香祀中,而莊有壽雙目緊盯不瞬,模樣是防備著什麽人突然出現搜取封套,正好手到擒來。


    現在,他們剩下的就隻有等待了,但等待什麽人,什麽場麵、甚至是否等得出名堂來,卻實在不能預料,可是他們的形態並不十分急迫,似乎這一招不靈,還另有下一招挺上。


    張家後院與那爿破落的小小香詞一牆之隔,有一口早已廢棄不用的枯井,由於長年幹涸缺水,井裏已被瘀沙敗土填得半滿,野草落葉堆集其中,沒有井的作用,卻像個人工鑿成的地洞了。


    這口廢井,井口突出地麵的平行高度,正好與牆外香祀相偌,井底的深淺,則恰在香祀的底下半尺不到之處,換句話說,隻要人站在井中,量妥井壁和香詞間的直線距離,順著地層下挖出尺把遠,就能鑽到香祀的下方,如果技巧一點敲落香沉底部的石板,做一扇活門,人隻要躺半身在地道中,就能掀開活門伸手取物,神不知鬼不覺,連老天爺也看不出訣竅來。


    當然,地方是汪來喜挑揀的,形勢是他相妥的,張家屋主人丁單薄,日裏夜裏全礙不著,因而這個法子他早就想好了,不但想好.也親自設計動工竣事,此刻他業已取到了那隻褐皮紙封套,略微縮身,人已迴到枯井之內。


    枯井裏,還有一位仁兄——薑福根。


    汪來喜人一縮迴,薑福根已忍不住焦切的問:“怎麽樣?東西拿到沒有?”


    低“噓”了一聲,汪來喜揚揚手中的封套,迅速拆開,就看井口透入的暗淡星月光暈一瞧,不由氣得“咯崩”咬牙,猛一把塞到薑福根懷裏。


    薑福根心知不妙,眯著眼仔細看了看,冷笑著將封套和那疊廢紙揉成一團,狠狠壓進腳下的泥沙裏,陰著腔調道:“果然不出所料,他們愣是不甘心拿出這票銀子——”


    汪來喜凝思著道:“事情不會這麽單純,薑三……”


    薑福根忍不住惡向膽邊生:“管他娘單純不單純,來喜二哥,我們就這迴去,先割下姓齊的一隻耳朵給那班三八羔於加菜!”


    擺擺手,汪來喜沉吟著道:“他們明明知道這包假東西瞞不住人,也明明知道贖銀不到會有什麽後果,但是,他們竟敢這麽做,其中必有蹊蹺!”


    薑福根重重籲著氣:“有什麽蹊蹺?他們半分銀子不拿,分明是不把姓齊的人命當迴事,簡直一窩子豬狗,滿籮筐絕情絕義的畜牲,來喜二哥,這些人既然如此不顧他們兄弟淵源,我們又顧個鳥?宰明了看!”


    汪來喜若有所感的道:“薑三,你倒說說,他們為什麽還守在這裏不走?”


    遲疑了一下,薑福報道:“左右不過是想等著我們出麵拿錢,好逮個正著,他們卻哪裏想得到你這一記妙招?操他娘,就算等白了胡子,這些雜種也別想見到我們人影!”


    汪來喜又慢吞吞的道:“有道理,但是,如果他們等不到有人出現,又明知這一子幼稚詐術後果堪虞,如此作為豈不是太愚蠢了麽?”


    薑福根道:“依我看,繼莊的和姓裴的根本就不關心齊靈川的死活,否則,哪有用這種笨法子使詐的?完全是拿他們把兄弟的老命開玩笑!”


    汪來喜皺著眉道:“秦檜也有三個好朋友,薑三,他們全是壞水不錯,但到底同甘共苦了這些年,沒有情義亦關乎利害,尤其江湖打滾,最重名聲,這各財斷義的包袱,他們承擔不起,所以……”


    薑福根忙問:“所以如何?”


    汪來喜憋著聲音道:“所以,我認為對方必然另有陰謀。”


    薑福根疑惑的問:“什麽陰謀?”


    搖搖頭,汪來喜道:“現在我也不明白他們要使什麽陰謀,但用不著急,很快就會圖窮匕現了!”


    薑福根索性一屁股坐下,呆呆的瞅著眼前那條又短又窄的地道,不禁歎起氣來:“他娘,銀子真不是容易賺的,想要賺這些潑皮的銀子,更就難了,我說來喜二哥,盡管他們有餘人命攢在我哥們手上,不拿錢硬是不拿錢,姓莊的兄弟倆可也叫狠!”


    汪來喜道:“狠是不見得狠,我看他們必有所恃!”


    薑福根不吭聲了,心裏卻七上八下不得安寧,直覺告訴他,事情有了麻煩,白花花的銀子,恐怕不似原先想像中那樣易於到手。


    而汪來喜的臆測更要不妙,隻是他不肯在此時明說,免得薑福根起浮躁……


    在有壽背負著雙手,在巷子裏不停來迴走動,由於他身材粗橫,腳步就重,踏在石板地上,略略有聲,裴四明卻比他老哥沉著得多,獨自個依在牆壁上,仰頭眺望著空中的半弦月,形色悠遊,隻差沒哼上幾句相思調啦。


    其他幾位跟著來的仁兄,無精打采的或立或蹲,不耐煩是早不耐煩了,但憑他們的份量,哪一個敢開口嘻嘻?


    又過了片刻,莊有壽幕然站定,大聲道:“老三,等到這一歇還不見有人前來收取銀票,我看他們八成是破了膽,不敢發這筆橫財了!”


    收迴閑眺的視線,裴四明淡淡的道:“不可能,他們一定會想法子來拿錢的。”


    莊有壽粗聲道:“到如今也不見鬼影一條,我就不信這幾個草包能有法子在我們重圍之下拿走封套,我們卻隻在這裏呆鳥一樣的死等,老三,等到何時才算了結?”


    裴四明趕緊道:“快了,大哥,這就快了……”


    口裏說著話,他邊走向香詞之前,不很在意的俯身往裏一看,卻猛然像被蛇咬了一口似的跳將起來:“不好.大哥、封套不見啦!”


    莊有壽大大一怔,立刻氣急敗壞的搶了過來,抖亮火折子照著光朝香祀中察看。可不是,空空如也,那裏還有那隻封套的影子!


    氣得把手中火折子向地下摜去,這位“白麒麟幫”的大當家不由暴跳如雷,口沫橫飛:“通通一群廢物不是?叫你們睜大眼睛防著對方來人,卻一個個傻鳥似的毫不中用,現在好了,就在我們招子底下,竟吃那班跳梁小醜動了手腳,這多活人居然沒有半個起警覺,娘的皮,你們全叫鬼勾了魂啦?”


    挨罵的幾位低頭哈腰,默無言語——他們又能說什麽?就在現場,你瓢把子不也同樣一尊門神似的守著麽?莫不成也叫鬼勾了魂啦?


    裴四明伸手進香詞中不斷摸索,一麵仔細裏外查視,禁不住嘖嘖稱奇:“真邪性,那玩意怎麽會飛掉的,不見人不見影,東西就沒有了,難不成他們會隱身法、攝物術?奇怪……”


    莊有壽咆哮著道:“不用找了,巴掌大點的地方,內外一看就得分明,封套早不在啦,你還摸你娘的頭呀!”


    搓著手站起身來,裴四明有些尷尬的苦笑:“大哥,你別急,我們還有一記‘殺手鐧’沒用上哩!”


    猛一跺腳.莊有壽怪叫道:“如果他們太早跑了,我看你這招‘殺手鐧’能管個屁用!”


    裴四明十分有把握的道:“沒關係,假使對方沒有人在附近隱著,趕到天亮以後他們也一樣會聽到消息,差別隻在遲早,效果卻無二致!”


    重重一哼,莊有壽怒道:“老三,若有關閃,有你受的!”


    裴四明迴頭叱喝一聲:“牽車進來!”


    於是,一輛單轡烏篷馬車在輪聲輥輯中緩慢來近,停到靠牆的一邊,裴四明揮揮手,車把式向蓬裏咕味兩句,垂帝倏掀,兩個如狼似虎的大漢已挾著一條纖弱窈窕的身影跳下車來!


    被扶持著的人不住掙紮著,口裏含混不清的“晤”“晤”出聲——乖乖,非但上了綁,敢情還被東西堵塞了嘴巴。


    這人,我的老天,竟是韋秋娘!


    裴四明冷冷看了韋秋娘一眼,然後,仰首一陣狂笑,罌銘有聲的吆喝起來:“楊豹與他那幾個上不得台盤的夥計全給我聽著,你們膽上生毛,不知死活,竟敢擄劫了我齊二哥,更反過頭來向我們兄弟敲詐勒索,你們這叫財迷心竅,自不量力,叫壽星公吃砒霜,嫌他娘命長了,我操你們的六舅,如今齊二哥在你們手中,繆千祥的未婚妻室卻到了我們掌心裏?好讓你們明白,要是不放齊二哥迴來,姓韋的小娘們就會被五馬分屍,分了屍尚得丟去喂狗,利害得失,你們自己琢磨,明天起更時分,仍在此地,老子們聽迴信!?br>


    莊有壽忍不住也嚷嚷道:“要是有人聽到,給個信號,我兄弟包不難為!”


    過了一陣,四周仍是一片寂靜,哪來烏的信號?


    裴四明內心竊笑,卻當然不敢形諸於外,他知道自己這位拜兄是氣糊塗了,否則不會鬧這種離譜的笑話,想想看吧,人家千方百計,躲的就是正麵朝相,假若給了信號,豈非痕跡全露?拿磚頭砸腳背的事,誰有這等呆法?


    莊有壽氣淋淋的道:“他娘,竟是沒有半點迴音,說不定人早跑了!”


    裴四明打著哈哈道:“大哥寬念,既便人跪了,不須多久他們也會獲悉此事,姓韋的丫頭攢在我們手中,還怕她長翅膀飛啦?隻要飛不了,就不愁楊豹那一夥青皮混子不向我們低頭,聽說繆千祥對他這個未過門的老婆,死脫得很呢!”


    莊有壽一言不發,調頭就走,裴四明趕忙踉上去,低聲下氣在一邊解釋著,兩邊的牆頂瓦麵上,但見人影奔掠穿走,護著鳥篷車重又離開胡同口……


    繆千祥呆呆聽完汪來喜的敘述,人就像泥塑木雕一樣愣在那兒,仿佛三魂七魄,全叫韋秋娘給帶走了。


    汪來喜非常關切的道:“樁兒.你用不著這樣失魂落魄的,事情沒有你想像中那麽嚴重,我們幾個老哥哥總要設法把秋娘給救出來,在姓齊的放迴去之前,諒他們也不敢讓秋娘受委屈……”


    楊豹一拍桌麵,卻歎息著道:“真是百密一疏,怎麽先前就沒想到莊有壽這些王八蛋會來上這麽一手釜底抽薪?設計得好好的一樁行動,如今完全泡了湯不說,還叫人家拿了我們的七寸!”


    依在竹床上,沒精打采的薑福根接口道:“其實也沒有什麽大不了,充其量放人就行,將姓齊的換迴韋秋娘,彼此至不吃虧。他們還能怎的?”


    汪來喜沉重的道:“你想得倒簡單,拿人換人,該怎麽個換法?對方骨子裏打的是什麽主意、如何行事才不致上當?這些細節都要詳加斟酌,萬一交了齊靈川換不迴韋秋娘,我們的樂子可就大了!”


    薑福根雙眼一瞪:“‘白麒麟幫’要真敢這麽惡毒,老子將心一橫,先把姓齊的宰了再說!”


    沉默了很久的潘一心不由“嗤”了一聲:“你省省吧,薑三,秋娘的一條命還握在人家手上,投鼠忌器,如何由得你這般胡搞?”


    兩手抓扯著頭發,繆千祥忽然嘶吼起來:“莊有壽、裴四明與他們那一幹土匪強盜,全是些孬種外帶死不要臉的東西,有本事衝著我們兄弟來,綁架一個姑娘家是什麽英雄行徑?還闖道混世哩,都混到狗身上去了……”


    汪來喜忙道:“沉住氣,樁兒,裕安毋躁,稍安毋躁,法子是人想出來的,事在人為,我就不信鬥不過那群裝一腦袋豆腐渣的粗胚!”


    “我是怕秋娘受他們的侮辱,被他們糟蹋……天啊,都是我害了秋娘……”


    汪來喜嗬慰著道:“別老朝壞處想,樁兒,我不是說過了麽,姓齊的還在我們手上,他那票熊人便不敢亂來,否則,不怕我們將姓齊的零碎片了?你放心,這件事我包管替你辦得圓圓滿滿,還你一個清白如玉的未婚妻來。”


    繆千祥像在呻吟般道:“來喜哥,我已亂了方寸,秋娘的事,千萬疏忽大意不得,務必求你深思細算,救她出來,切切不能有一星半點的失閃……”


    幹笑一聲,汪來喜拍拍胸膛:“你釋懷吧,樁兒,我要自己兄弟媳婦和保不住,還稱什麽‘巧班才’?不如迴家放牛算了,砸招牌的事,焉能不盡心力?”


    薑福根有氣無力的道:“今晚上就待換人了,來喜二哥,你已經想妥法子不曾?”


    籲了口氣,汪來喜帶幾絲倦意的道:“昨夜折騰了一宿,到現在尚未合眼,腦子裏亂哄哄的,一時還理不出個頭緒來,且容我困上一覺,解解乏,巧計妙著就源源而生了……”


    楊豹道:“那你早點歇著吧,夥計們,別擾了來喜清夢,大家外頭幹活會!”


    繆千祥木然站起,拖著兩條腿木然走出去,動作僵硬沉滯,雙眼發直,光景像是犯了失心症,叫人看了,還真難受得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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