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罷酒席迴家,幾個孩子都喊沒吃飽,午哥和辰哥更是嚷嚷著要吃在西湖上吃過的菜,小圓想了想,一個是蒸鰣魚,一個是糖蒸茄,便走到廚下去問。廚娘從水缸裏掏出一條肥厚的鰣魚,笑道:“這東西雖精貴,卻是野魚,咱們河裏就有。”小圓點頭,站在一旁瞧她如何行事,隻見她將鰣魚去了腸子,卻留下魚鱗,再用幹淨的布擦去血水,放在蕩羅內。打下手的另一個廚娘揀來花椒、砂仁和醬等物事研磨碎了,加水、酒、蔥拌勻味兒,再將這各種調料和鰣魚一起上鍋蒸。


    這邊的鰣魚蒸好去鱗的時候,那邊的糖蒸茄還未得,小圓喚廚娘來問,廚娘笑道:“少夫人,這東西費時費力著呢,咱們現在才動手做,要想吃進嘴裏,還得等上三日哩。”小圓奇道:“一個茄子,這般費時?”原來這糖蒸茄,是要挑那茄子中嫩且大,開關如牛奶子的,不去掉蒂把兒,徑直切成六棱,每五十斤、鹽一兩,拌勻後下到開水中焯,顏色變後再控幹,把薄荷、茴香末摻和在裏麵,這還不算完,拌好的茄子還得同二斤沙糖一起放進半盅醋裏,浸泡三個晚上後曬幹。


    小圓聽得直咂舌,廚娘卻道:“曬幹的茄子還得放進鹵汁中,反複拿出來曬,一直到鹵汁用盡,茄子曬幹,最後壓扁了藏起來,要吃時再取。”小圓嫌費事,本想另換個別的菜做,無奈廚娘的茄子已拌過了糖蒸茄的作料,隻得由著她們做完。


    這茄子一時還吃不了,廚娘另換了個甜菜做了,與辰哥端上去,小圓在廚房裏轉了一時,道:“還做個盞蒸鵝罷,少爺想必也是沒吃飽。”果然,程慕天是空著肚子吃了幾杯高粱酒,迴來直道身上不爽利,小圓忙忙地熬了醒酒湯喂他服下,又將盞蒸鵝與他夾了幾筷子吃了,方才好些。(.)


    過了幾日,程家竟來了幾個穿黃背子的中等媒人,口稱受了楊夫人的委托,來與午哥換草帖。小圓這才記起那些被她當作了戲言的話,向程慕天笑道:“楊夫人瞧上你大兒子哩,一心想把她親生的閨女紫娘嫁過來。”程慕天根本沒讓那媒人進門,漫不經心道:“好呀,嫁過來做個妾罷,虧不虧待的,就不好說了。”小圓老實不客氣地拍了他一掌,嗔道:“咱們家怎能有妾,家宅不寧哩。”


    她以為楊夫人吃了閉門羹,還要接著上門來騷擾,不料過了小半個月,也未曾見動靜,叫人一打聽,原來是楊家新進門的銀姐了得,進門多少日,就霸占了楊老爺多少天,楊夫人天天在家幹仗,根本無暇分心其他。


    小圓借機教導了家中一大兩小三個男人,細細闡述了妾的危害。午哥卻道:“這個妾納的好,因為有了她,楊夫人顧不上折騰素娘,這幾日,素娘能吃上飽飯了呢。”小圓不與他分辨這話的對錯,直接瞪眼:“不許納妾,家規。”午哥摸了摸腦袋,想不起他們家家規中有這麽一條,不過還是很聽話地點了點頭。


    雖然楊家莊暫時沒有來糾纏,但程慕天卻萌生了退意,與小圓商量道:“娘子,若長久待在山中,午哥與辰哥見到的,頂多是些山野村姑,難道待他們再大些,真要娶紫娘、素娘那樣的小娘子進門?反正現在官府搜刮大戶的風聲已小,不如我們搬迴去?”小圓輕輕捏著蕊娘沾了口水的腮幫子,笑問:“怎麽,紫娘和素娘不好麽?”程慕天湊到她身旁看蕊娘,道:“她們哪裏配得上我兒子,更是無法與我閨女比。(.好看的小說)”


    蕊娘見爹娘都注視著她,開始哼哼著要人抱,小圓笑罵了一聲“小人精”,將她抱起來塞給程慕天,道:“要迴去也容易,咱們老宅並不曾賣,我遣人迴去收拾打掃幾日,年前就搬迴去。”程慕天有些意外,道:“我還以為你舍不得這山裏。”小圓笑道:“是舍不得,但午哥明年就到了可以入學的年齡了,袁夫子的學問雖好,到底隻是一家之言,還是該讓他去見識見識別的夫子是如何授課的;再者,若一直待在家中小學堂,他沒法子見到甚麽新人,實應尋個學院,讓他學學如何與其他孩子相處。”


    程慕天直唿娘子有大見解,抱著蕊娘出去尋兩個兒子,告訴他們要迴城的消息。


    小圓遣了一多半四局六司的人先迴老宅,做些灑掃清潔的前期準備工作,田大媳婦聞訊,來尋她問道:“少夫人,水稻和小麥還在地裏呢,如何是好?”小圓笑道:“地裏的活兒,田大不是比我更熟悉,你隻問他去,秋天時若沒有進賬,我是不依的。”程慕天補說了一句:“謹防楊家莊偷糧食便得,秋收時咱們還要迴來一趟的,教你們將稻米和白麵做成酒曲。”小圓囑咐道:“筍子隻要還賺錢,作坊就得一直開著,叫他們莫要偷懶;今年高粱種得少,若口糧不夠,等年底賺了錢,買些糧食來吃罷。”田大媳婦一一應了,轉身去知會田大,叫他按著少爺、少夫人的指示行事。


    楊夫人聽說他們要迴城,急急忙忙地帶了紫娘來挽留,一進房門,就見地上擺了一溜子的大箱子,上頭已紮好了麻繩,她失望道:“你們真要走?”小圓正忙著,很是討厭她來添亂,有些不耐煩道:“咱們家本來就在城裏住,這裏才是別院。”


    楊夫人聽了這話,不知想起了甚麽,複又歡喜起來,道:“我曉得你們嫌我們家窮,但難得午哥與紫娘從小頑到大,知根知底,咱們做尊長的,怎好拆散他們,不如訂個親,你早些接我們紫娘過門呀。”


    小圓見她越講越離譜,便搬了禮教規矩出來,義正言辭道:“自古以來,隻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小孩子私底下的交往,怎能作數?”楊夫人滿心想讓紫娘跟著程家進城,竟腆著臉皮道:“他們已交換了信物,是……”小圓打斷她的話道:“私定終身隻能做個妾,這規矩楊夫人不會不懂罷?若你真願意讓閨女做妾,那就寫個賣身契來,不過我醜話可講在前頭,隻要進了我家門,要打要罵,乃至於轉手賣掉,就隻能由著我了。”


    楊夫人家有妾的人,哪裏肯讓親閨女做妾,又聽了她講的“私定終身”,一張臉立時紅一塊白一塊起來,小圓見她臉色雖變,卻還沒有要賣的意思,十二萬分的惱火起來,大聲喚小丫頭端湯上來,送客。


    程慕天待她趕走了楊夫人,才從裏間轉出來,笑讚她道:“娘子今日威風得很。”小圓一麵吩咐丫頭們將辰哥的“糖蒸茄幹”打包,一麵道:“我真是弄不懂楊家人,家裏窮了,不想著如何掙錢,盡惦記些歪門邪道。”程慕天趁著丫頭們彎腰給繩子打結的空當,飛快地低頭香了小圓一口,在她耳邊悄聲笑道:“你以為誰都和你家官人一般能幹?”小圓動作也是飛快,飛快地踩了他一腳,笑道:“不知羞。”程慕天忙道:“是,主要是娘子你賢惠,持家有方……”


    他好容易誇讚娘子一迴,卻被猛衝進來的午哥打斷:“爹,娘,我不迴去。”程慕天很是惱火,怒道:“為何不想迴去?舍不得可以讓你瘋頑的山,還是舍不得楊家的素娘?”午哥不知父親如此了解他,張了張口,竟沒話好講,隻得慢慢點了點頭。程慕天見他幹脆利落地承認了,氣得伸手就想打,小圓忙把午哥拉到自己身前,哄他道:“你在山裏,通共也沒幾個人同你頑,等到迴城進了學院,那裏的小夥伴不多些?”午哥的眼睛開始亮,問道:“能多到踢蹴鞠麽?辰哥如今長胖了,踢不動,小叔叔又笨手笨腳,隻有我和喜哥,踢不起來。”


    小圓笑著點頭:“多到可以讓你辦場比賽呢。”午哥高興起來,抱著她的腰,扭著身子開始央求:“娘,那咱們把素娘也帶去。”程慕天的巴掌,又伸了解過來,小圓側身一擋,繼續哄午哥:“帶走沒問題呀,但須得簽個賣身契,做了咱們家的妾再帶走,不然楊家要告我們拐騙呢。”午哥雖然覺得妾是個好東西,素娘不就是因為楊家有了妾,生活境況才好轉的麽,但銀姐被楊夫人的茶盞子劃得鮮血橫流的場麵,他一直都忘不了,於是深深地垂下了頭去,沮喪道:“那算了。”小圓不忍他太過傷心,安慰他道:“你不要急,等到你二十歲,若還是願意和她在一起,娘自與你做主,三媒六聘地接她過門。”


    “真的?”午哥的頭,又抬了起來。


    小圓點了點頭,又叮囑他道:“這話你自己曉得便是,切莫要講與楊家人聽,連素娘也不許告訴。”


    午哥不解問道:“為甚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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