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一,被宋人稱為“端一”,家家戶戶上街買“百索紉”,準備在五月初五,即端午節那天饋贈至親好友。小圓先使人將陳姨娘送迴家,再帶著兒子和程四娘,隨著程慕天坐在大車上,一路行來,隻聽得賣花的吟唱聲響徹臨安的大街小巷,掀開簾兒細看,城中居民都買了桃柳、葵榴、蒲葉,用個大盆子把這些花兒植成一團,放置在門口,上掛五色錢,排釘果粽,以示供養之意。就是無花瓶兒的人家,也要找個壇子插花,平日裏無花無人恥笑,惟獨端午不能不供養花。一時間,家家都是葵榴鬥豔,處處皆聞艾梔香,程慕天笑道:“聽聞宮中的殿廊上,也環立著數十個大金瓶,滿插艾梔葵榴呢。”


    中午時分,城中大小人家都點上了一炷香,使得全城籠罩在嫋嫋縈繞的香雲中,程慕天又當起了解說員,道:“整個五月的中午,天天香火不斷,臨安都要變作香城了。”小圓笑道:“以前隻曉得自家是要點香的,倒是沒想過全城一齊點香是何等盛況。”


    到香程三娘家中,她還在後頭忙碌,小圓一家先在廳上坐了。雖然才端一,這屋內已布置得極有過節的氣氛,紅紗彩金盤子中間,掛著用菖蒲雕刻成的張天師馭虎像,左右懸圍著左色蒲絲百草霜,百草上頭鋪了雕刻而成的蜈蚣、蛇、蠍、蜥蜴等“毒蟲”,四周簇擁著許多艾葉花朵。辰哥指著百草霜問道:“娘,這是作甚麽的?”當家多年,屋內節物小圓最是熟悉,當即答道:“藥草驅瘟,待到端午采百草製藥品,可以避瘟疫。”


    程三娘捧了一瓶子仿生葵榴進來,笑道:“嫂嫂瞧我的生意來了?”小圓見她喜形於色,想必是生意極好,歡喜道:“你侄子們吵鬧著要來見識姑姑的大買賣。”因小圓是股東,程三娘也不隱瞞與謙虛,照實道:“這幾日,富貴人家都是要買生花的,本來仿生花也貴,窮人家買不起,但咱們的成本少,因此低低地賣了價,那些無錢買生花的窮人,都爭搶著來買幾朵仿生花迴去,利薄量大,倒也賺了幾個。”


    午哥拱了拱手道:“恭賀姑姑財。”程三娘笑得合不攏嘴,猶自謙虛:“甚麽錢,聽說臨安城內外,僅‘端一’一早,花錢總共收入一萬多貫,我這賺的不過是小錢。”她親手給哥嫂換過茶,又將出些錢,叫丫頭們帶著午哥和辰哥出門去耍。


    小圓暗自感歎,這真是有錢腰板硬,行事也大方,通身都是當家主母的氣派,再也見不著當初那個畏畏縮縮、遇事隻曉得往嫂子跟著哭訴的程三娘了。


    程三娘問道:“哥哥嫂嫂是專程來看我的?”小圓嗔道:“有甚麽話就直說。”程三娘看了看程慕天,小心翼翼地開口:“哥哥納妾了?”程慕天皺眉:“和你沒得關係。”還未開堂,小圓不願到處講實情,便講了些閑話來掩過,程三娘以為觸動了嫂子的傷心事,十分過意不去,忙順著她把話題岔開。


    在程三娘家吃過午飯,又到後麵的仿生花作坊瞧了瞧,小圓一家便起身告辭,說要去逛街,程三娘問道:“今兒你們怕是趕不迴去了,晚上可是迴我家來歇息?”程慕天搖頭道:“別院在城東,我們就去那裏歇。”程三娘曉得自家哥哥的脾氣,也不再留,扶著小丫頭的手,送他們到巷子口。


    出了巷子,就是禦街,小圓立時想逛,程慕天卻道:“晚間的夜市才熱鬧,咱們且先去健身強體館,去遲了怕就關門了。”此話一出,午哥歡唿,辰哥苦臉,小圓看著兩個兒子反應迥異,暗自好笑,叫阿彩在道旁雇了幾頂轎子,一家子坐了,朝健身強體館去。[]


    他們才進門,還沒來得及與薛師傅打招唿,就被一位當庭跪拜的老爺嚇了一跳,午哥大叫著朝旁邊躲:“折壽呀。”薛師傅忙走過來解釋道:“這是在健身哩。”


    跪拜之間,血流得到調節,倒也的確有益於健康,但程慕天與小圓齊齊搖頭,不打算讓辰哥學習此種太過獨特的健身方法。


    薛師傅瞧出了他們的意思,領著他們朝裏頭走,向小圓道:“你姨娘中午已和我講過了,說辰哥要鍛煉筋骨,又不願練拳。正巧我們新創了一種健身法,我叫孫大郎來練給你們看。”


    孫大郎應聲而來,站在場地裏,先是手足屈伸,後是手臂前手左右輕搖,左挽弓,右挽弓,腰胯左右轉,時而俯時而仰。小圓看得忍俊不禁,這不就是一套健身操麽,他們真真是心思活泛。辰哥跟著孫大哥扭了一時,覺得這個比練拳要簡單的多,當即道:“娘,我就練這個。”小圓聽他這般要求,便將他和午哥留在此處學習,自己則和程慕天到亭中去吃茶。


    這個健身強體館,乃是前館後庭,布置得極為清雅,薛師傅介紹道:“今年咱們的會費又漲了,一年交足十貫,才有資格上後頭園子來逛哩。”


    平常人家,一個月的收入隻得三貫,這裏一年的會費卻要十貫,真真是走的高端路線。健身強體館和山中莊子都是小圓的陪嫁,但收益卻是一個天上,一個地下,小圓感歎道:“甚麽時候莊戶能和健身強體館的雇工賺得一樣多就好了。”


    不多時,午哥和辰哥學完了健身操,一人拿著本冊子跑過來道:“娘,我們都學會了,孫大郎還與了我們教習冊子,說要是忘了動作就翻看。”小圓謝過薛師傅,一家人重坐了轎子,朝城東錢夫人所居的別院去。


    阿雲正在門口張望,見得他們下轎,連忙迎了上去。小圓打趣她道:“咱們晚上逛夜市時再與你置辦嫁妝,莫要心急。”阿雲心急如焚,連害臊的時間都無,也顧不得講規矩,一把扯住她就朝宅裏拽,急道:“少夫人,趕緊趕緊,大姐為了你們,正和夫人打架,你們要是再遲幾步,怕是要鬧出人命來。”


    小圓和程慕天一聽,三步並作兩步奔進二門,果然程大姐和錢夫人正扭作一團,頭也散了,衣裳也破了。小圓連忙叫下人們將她們拉開,程慕天卻袖手旁觀,道:“怎麽,最近興打人?”程大姐見他們來了,便住了手,一麵喚人來與她重新梳頭整衣衫,一麵道:“今兒賣花婆婆上我們家賣花,告訴我說,因你們的妾被人調戲,繼母到處幸災樂禍,生怕別個不曉得。”


    雖此事是作假,但妾室被人調戲,講出去終歸是樁醜事,程慕天本來就恨錢夫人,此時更是惱怒不已,沉著臉吩咐了幾個下人:“夫人累了,且扶她進去歇息。”錢夫人見他們每次一來就先軟禁自己,立時哭鬧不休,程大姐可不是甚麽良善的人,豈會由著她性子,尋來一團亂布塞進她嘴裏,叫人拖了進去。她收拾完繼母,又來向小圓求證:“你們的妾果真是讓鄰居給調戲了?那鄰居是甚麽來路,真該一頓亂棒打死。”


    楊老爺搬來山中的緣由,與何耀弘相關,小圓自然不願講實情,隻搖頭說不知。有程慕天在這裏,程大姐坐得不自在,借說打架打累了,要迴去歇息,起身辭了去。


    餘大嫂帶了仲郎來行禮,那孩子雖學會了作揖,卻是不會喊人,程慕天見了他癡癡呆呆的模樣,很是惱火,臉一沉眼一瞪,把他嚇哭起來。小圓連忙過去哄小叔子,嗔道:“你在姊妹兄弟麵前,就不能和善些,你看他們,個個都怕你。”


    程慕天不以為意,聽那哭聲鬧心,揮手叫人領了他下去,斬釘截鐵道:“明年把他接上山上學,我親自管教他。”午哥哧溜爬下椅子,興奮地揮了揮拳頭,道:“我來管他,包管聽話。”(.)小圓拍了他腦袋一下兒,斥道:“那是你小叔叔,休得沒有上下尊卑。”


    他們枯坐半晌,阿雲才端出了四盞飲子上來,抱怨道:“夫人如今小氣得很,甚麽都藏在房裏,我翻了好半天也沒翻出茶葉來,隻好到門口尋賣飲子的小販買了幾碗飲子。”程慕天眉頭一皺要話,小圓卻道:“節省總比奢侈好,不然爹留下來的那點子錢,根本花不到仲郎成年。”


    午哥和辰哥嫌外頭賣的飲子味道不好,鬧著要喝荔枝膏水,程慕天正好也不想在此久留,便道:“咱們還是上外頭走一走,吃過晚飯,逛罷夜市再迴來歇息。”小圓曉得他在這裏看著繼母和兄弟隻有鬧心的,就依了他,帶著孩子們出去坐轎子,又把阿雲叫上,領她去置辦嫁妝。


    阿雲平日裏講起成親諸般事,臉都不紅一下,真到了這時候,卻扭捏起來,道:“我去看作甚麽,少夫人作主就是。”小圓幫她正了正頭上的仿生花,道:“成親過日子的是你,不買些實用的,合你心意的,怎麽成。”阿雲這才羞答答地低聲應了,喚過路邊的一個滑竿坐了,跟在小圓的轎子後頭朝街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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