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人在城牆上,一人在城牆下,兩道目光遙遙相對。


    洛然突然笑了起來。


    “你隻要我?”


    “是。”


    “城裏的百姓和青雲宗的修士你全部都會放走?”


    “我隻要你。”


    “好。”


    三言兩語,兩人便做好了交易。


    林臻匆忙阻撓道:“不可,你怎知他話中真假。”


    “我相信師父。”洛然看向了無塵,“我相信師父還是曾經的無塵真人。”


    “若他還是曾經的無塵,又怎會——”先前那個姓黃的長老憤憤地說道。


    林臻攔住了他。


    “你去吧。”


    無塵的確從未變過。


    從始至終,他人的性命與悲喜都未曾動搖過他絲毫。曾經的無塵如此,如今的無塵亦是如此。


    他無情,亦無愛,就像高高在上的天神,他在乎的隻有他想要的,他不需要的他都不會在乎。


    凡間的哭嚎再大聲又如何,九天之上的神明耳朵不會因此而沾上絲毫的塵埃。


    現在他想要洛然。


    想要洛然心甘情願來到自己身邊。


    “師父,你隻要說一聲,徒兒定當生死相隨。”


    洛然從飛舟上一躍而下,步伐不緊不慢的走向了平陽城的城門。


    “我不是你的師父。”無塵目光緊緊地盯著她,似乎生怕她反悔一般。


    洛然走到兩方人馬的中間,停住了腳步。


    城牆上的無塵情不自禁地向前走了一步,聽見她淡淡的聲音響起:“師父,現在可以放人了嗎?”


    “你過來。”


    “先放人。”洛然的聲音堅定。


    無塵的目光與她的眼神交織在一起,最後敗下陣來,向後擺了擺手,負責掌管城門的人緩緩放下了護城河上的吊橋。


    無數百姓就守在城門的後麵,看見城門慢慢打開,陽光從城門外投射了進來,吊橋在他們麵前徐徐落下,漸漸露出了外麵的景色。


    看守著他們的魔修得到指令,均向後退了一步,將出城的道路空了出來。


    放橋的鎖鏈嘩嘩嘩的響著,直到吊橋落到實地上,發出“砰”的一聲巨響,平陽城通往外界的通道算是徹底的打開。


    然而這些聚在一起的民眾不僅沒有離開,在木橋落地的瞬間,反而齊齊向後,人群中傳來一陣騷動,你推我,我推你,誰都不願意先向前一步,離開這個城池。


    直到有人發現了河對岸站著一個一身白衣的少女,正在看著他們。


    察覺到他們的注視,少女抬起手,對他們招了招,一道溫柔的女聲在他們身邊響起:“過來吧。”正是對話窗口中在附近發言的功效。


    眾人這才如大夢初醒一般驚醒過來。


    “快快快,可以走了,仙女來接我們了,快跑!”


    這一聲唿喊,眾人仿佛聽到了一個共同的號令,不管男的女的,老的少的,拖家帶口唿啦啦的往平陽城外跑去,生怕慢了一步城牆上的魔修就翻臉不認賬,再度將他們堵死在裏麵。


    看見凡人出來,洛然才繼續邁開了步子,往裏麵走去。無數驚恐的平陽城居民,抱著自己的包裹,臉上帶著死裏逃生的驚喜,從她身邊跑過,她像是一條在水中逆流的魚,盡管前方滿是阻礙,卻仍舊一步一個腳印,堅定地往前走去。


    “青雲宗修士。”洛然提醒道。


    無塵一抬手,無數青雲宗的修士便如同小餃子一般,從城牆上掉了下來。


    城外的林臻幾人顧不得有詐,使勁渾身力氣接住了他們,與此同時,城牆內無數綁著繩索的凡人,也像投石一樣扔向了他們。


    剛剛救下青雲宗的修士,來不及喘一口氣,眾人又不得不飛身上前將從城裏甩出來的凡人救迴來。


    就在眾人放下最後一個被救下的凡人,一迴頭,便聽到一陣鎖鏈轉動的聲音。


    洛然的背影在他們眼中漸漸被吊橋遮擋。


    被救下的凡人拚命的跑到了林臻他們的飛舟下麵,瑟瑟縮縮的蜷成一團,抱著自己的包袱,或者是孩子,三三兩兩的靠在一起,麵色茫然。


    魔修的手段狠辣,跑出來的人連平陽城實際人數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剩下的人去了哪裏,大家都心知肚明。


    “娘,我要娘……”一個三四歲的小男娃嚎啕大哭了起來,打破了沉寂。


    隨即,人群中高高低低的響起了一片泣聲。


    平陽城算是自魔道向正道開戰以來,凡人存活率最高的一個城池。眾人雖然未曾親眼見過被魔修占領後的城池會是如何,但是其他門派傳來的信息已經足夠讓他們充分的了解到魔修的狠辣。


    剖開幼子的頭顱吸食腦髓,取出孕婦懷中的胎兒燉湯,逼迫妙齡的少女與多名男子大庭廣眾之下行周公之禮……諸如種種,不勝枚舉。


    同為人族,隻因修煉的功法不同,便完完全全拋棄了身為人的本性,隻知以折辱他人為樂,肆意妄為,不講禮法,也毫無人性。如此這般,與禽獸有何不同?不,虎毒尚不食子,他們的行為,連禽獸也比不上。


    所以怪不得這些剩下的人會受到如此大的驚嚇。


    逮著尚且有幾分神智,看上去還算清醒的人詢問了幾句,林臻大概估算出了城中魔修的人數。看著一群惶惶不知所終的眾人,他歎一口氣,決定先將他們帶離這個地方再說。


    就在飛舟再度升起,一個哭累了的男娃趴在爺爺的肩膀上,一抬頭,便看見無數的烏雲,飛速的聚集在一起,遮擋住了平陽城的天空。


    眼前灑滿陽光的街道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被陰影遮蓋,一雙冰冷的手突然落在了洛然的肩膀上。


    “你終於來了。”一道滿足的喟歎在她的耳邊響起。


    “師父不是盼著我來嗎?”洛然說道。


    “不要叫我師父,”一根纖長的手指按住了她的嘴唇,無塵將下巴靠在了她的肩膀上,冰涼的唿吸噴灑在她的耳後,“叫我巳東,白巳東。”


    “……巳東。”


    在喊出這個名字的瞬間,無數破碎的畫麵在洛然眼前閃過。


    “7991,白巳東是誰?”她強壓下心頭突然升起的慌亂,故作鎮定的問道。


    這一次,有問必答的7991再度選擇了消失。


    無塵的麵板上,姓名那一欄,“白巳東”三個字,緩緩在無塵之後浮現。


    ——姓名:無塵(白巳東)。


    與此同死,密密麻麻的數據之中,突然增加了一欄。


    ——隱藏身份:未知。


    什麽叫做未知?是需要執行者自行探索的內容,還是7991也不知道的內容?


    洛然更傾向於前者。


    在白巳東這個名字出現之前,無塵後麵跟著的是一個“(?)”。經過多日的摸索,洛然已經發現,若是係統資料裏給出的內容,那麽在遇到資料裏出現的人物的時候,資料中曾經提到的資料,就會盡數出現在麵板上。但是如果有資料中沒有出現的資料,但又屬於人物資料的內容,就會以問號的形式顯現——比如說無塵的本名。


    洛然推測,無塵這個人的真實身份,恐怕7991也不知道。


    那他到底是誰?為何自己會對這個名字感到熟悉?更重要的是,為何在原主愛而不得的師父,會突然之間對自己有了占有欲?


    洛然心頭升起了濃濃的疑惑。


    無塵,不對,白巳東卻沒有給她答案。


    “乖,睡吧,一覺醒來就好了。”


    盡管林臻下令封鎖了消息,姬無心還是在第一時間就得知了洛然用自己換了一城人性命的消息。


    她一口銀牙幾乎咬碎。


    “掌門怎麽可以——”


    “是瓔師妹自願的。”阮林深勸道,“更何況,無塵真人總歸是瓔師妹的師父,不會傷害她的。”


    “你不懂!”姬無心的眼睛通紅。


    她決心要修煉無情道,拜入無塵的門下,才知道了何謂真正的無情之人。


    姬無心至今仍記得,她求到無塵麵前的時候,那個男人看向她的眼神。


    那雙漆黑如墨的眼睛裏沒有憐憫,也沒有輕蔑,卻讓她覺得自己與路邊的一根野草,一塊石頭並無差別。從始至終,姬無心都明白,無塵願意收她為徒,就像是看見落入水中的螞蟻,給它一張綠葉,並非想要救它一命,而是想要看看它能夠乘著水走多遠罷了。


    無塵,可當真是應了這個名字,身從世間過,心中不染塵。


    所以這樣一個人,他真的會有普通人的師徒之情嗎?


    比起所謂的師徒之情,姬無心更覺得無塵在這個當口,用一城人的性命,來換一個洛然,是另有所圖。


    隻是她猜不出他圖的是什麽罷了。


    “我要去救師姐!”姬無心當即做了決定。


    “無心,掌門不會輕易放棄門中弟子的……”


    姬無心打斷了阮林深的話,一字一句的說道:“他已經放棄了。”放棄了那個麵上冷冰冰,不愛說話,卻會把她扔到十萬大山外圍的師姐;放棄了那個從不知情為何物,卻心懷天下,至情至性的師姐。


    不知何時,姬無心竟已經淚濕了臉龐。


    她突然想起洛然臨走前對她說的話:“無心,雖然說不上為什麽,但是我總覺得,你不適合修煉無情道。”


    此時,她終於明白了洛然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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