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素貞沒有說話,顯然她也認為剛才說那句話的時候,她不像她。


    “你承認了?”


    白素貞仍然沒說話。


    “是不是?”


    白素貞說了話:“殿下隻在乎屬下承認不承認?”


    “不,你承認不承認已無關緊要,事實明擺在那兒。”


    “那殿下又何必非讓屬下承認不可?”


    白衣年輕人臉上閃過了一陣輕微抽搐:“我究竟那一點不如他?”


    “殿下還是要聽真話?”


    “當然!”


    “真話會傷殿下。”


    白衣年輕人兩眼一瞪:“你說!”


    “殿下那一點都不如他。”


    白衣年輕人臉色陡然一變:“你……”


    “殿下,這隻是在屬下眼裏。”


    “我在乎的也隻是你!”


    “殿下原諒,屬下不得已。”


    白衣年輕人沉默了一下,臉色也漸趨於正常:“你這種看法,恐怕已經不容易改變了。”


    “不是不容易,是根本不可能。”


    “我忘了,你就是這麽一個人,這才是你。”


    “是的,殿下。”


    “你就是我喜歡的那種……我為你深陷,我為你不能自拔,我願意為你做任何事,甚至願意為你生,為你死,而你卻……”


    “屬下很感動,殿下原諒。”


    “感動?原諒?”


    “我邦女子多得很……”


    “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雲,任它弱水三千,我隻取一瓢飲!”


    “那隻能說,屬下跟殿下沒有緣份了。”


    “你跟姓燕的就有緣份,兩地相隔千裏……”


    白素貞香唇翕動,欲言又止,但她還是說了話:“殿下錯了,有緣千裏來相會,無緣對麵不相逢。”


    “可是你們這叫什麽緣份?人死了什麽都沒有了!”


    “殿下……”


    “忘了?你隻是個身犯重罪,隻有死路一條的人?”


    “殿下的意思是說,不管屬下了?”


    “那是當然!”


    白素貞忽然笑了:“殿下真現實啊!”


    “我是我,我不是你,也不是聖賢!”


    白素貞又淡然一笑:“其實殿下不必如此,就是屬下能不死,也不可能留在南朝跟他廝守。”


    白衣年輕人一怔,忙凝目:“是麽?”


    “殿下請想,南朝容得下屬下麽?他會要屬下麽?”


    白衣年輕人呆了一呆:“這我倒沒想到,你早就想到了!”


    “是的,殿下。”


    “那你還……”


    “這是沒有辦法,不能阻攔的,人在這時候,都傻,有的人更會為這一股傻感到甜美、滿足,而不是抱怨,不是悔恨。”


    “既然是這樣,那你我……”


    “殿下,屬下就是那有的人之一,既感到甜美、滿足,又怎麽會改變?”


    “你……”


    “殿下原諒。”


    “你的意思是,怎麽樣都輪不著我?”


    “殿下原諒。”


    白衣年輕人突然仰天大笑!


    白素貞為一怔!


    白衣年輕人他笑什麽?怎麽笑得出來?


    這恐怕隻有他自己才知道了。


    不,白素貞也知道了,因為他很快的就告訴了白素貞。


    轉眼工夫之後,白衣年輕人停住了大笑,他臉上仍帶著笑意的望著白素貞:“你以為我真會要你?”


    白素貞又一怔:“殿下……”


    “我跟你逗著玩兒的,你怎麽當了真?”


    白素貞定過了神:“是麽?”


    “我得不到你的心,要你的人有什麽用?”


    “屬下沒有想到殿下會這會想。”


    “現在你知道了。”


    “殿下能這麽想,屬下願為殿下賀。”


    “我卻為你感到惋惜。”


    “殿下為屬下惋惜?”


    “像你這麽樣一個人,空有絕代的容貌,空有絕世的武功,年輕輕的就得死了!”


    “殿下不必為屬下惋惜,屬下是罪有應得。”


    “你就不為自己叫屈?”


    “屬下不屈,屬下隻有甜美、滿足。”


    白衣年輕人臉色一變:“那你就甜美、滿足吧!”


    他轉身開門出去了,還砰然一聲帶上了門。


    白素貞閉上了一雙美目,嬌靨上的神色是一片泰然、安祥。


    ***


    夜色降臨,這座宅院裏透著幾點燈光。


    兩條人影落在了這座宅院的一處屋頂上。


    那是燕翎跟路英。


    居高臨下,望了望陸大人的書房,書房有燈.光外透,那表示陸大人人在書房。


    燕翎道:“兄弟在這兒等我。”


    路英欣然答應。


    現在找到那張自供狀了,燕翎殺官的罪名可以除掉了,“金”邦“敢死軍”也會被朝廷驅逐,甚至進而消除其他的賣國賊,心情還能不好麽?當然是欣然答應。


    燕翎一個人下去了。


    陸大人府仍然沒有禁衛,書房的門窗也仍然沒有關,燕翎逕自走了進去,至桌前躬身:


    “草民見過大人。”


    書桌後的陸大人抬眼望燕翎:“你仍是從屋上進來的?”


    “是的。”


    “到老夫這兒來,你大可不必如此。”


    燕翎反倒有點不好意思:“草民記住了,下次登門求見。”


    “你找到那張自供狀了?”


    “大人怎麽知道?”


    “不然你那有下次?”


    這位陸大人高明。


    燕翎道:“托大人的福,草民確實找到那張自供狀了。”


    他取出那張自供狀,雙手遞上。


    陸大人打開那張自供狀,燈下細看,臉色不住變化,看完,他怒容滿麵,砰然拍了桌子:“該死,殺得好!這種亂臣賊子要是不殺,愧對朝廷,愧對百姓。”


    燕翎微欠道:“多謝大人!”


    陸大人抬眼凝目:“這張自供狀,你是在‘兵馬司’找到的?”


    “是的。”


    也差不多了,等於是在“兵馬司”找到的。


    “足證‘兵馬司’也該死……”話鋒忽然一頓,接道:“幸好‘兵馬司’還沒有毀掉這張自供狀,不然你就難洗刷你的罪名了,老夫也得辦一個忠義之士,那會是老夫為官幾十年


    來最大的苦痛。”


    這話似乎……


    不知道燕翎怎麽想,他沒有說話。


    “燕翎,你放心,老夫保證洗刷你的不白!”


    “謝謝大人!隻是,草民以為,洗刷草民的不白,倒不頂要緊。”


    “你的意思,是說頂要緊的該是驅逐‘金’邦‘敢死軍’,清除朝中的賣國賊?”


    “是的,草民正是這個意思。”


    “既然已有確鑒罪證,這個你就不用操心了。”


    “是,全仗大人。”


    “老夫應該的。”


    “草民是不是可以告辭了?”


    “當然可以,留下你在京的住處,馬上可以走。”


    “大人要草民留下住處?”


    “老夫怕還有什麽事找你,燕翎!在江湖上你是個俠士,俠義之士不會不再管朝廷的事了吧?”


    “隻要朝廷有用得著草民的地方,草民隨召隨到。”


    “所以老夫要你留下在京的住處。”


    “草民在京人生地不熟,不知道那是什麽地方,大人隻要有事召草民,隻在城門口貼上一紙告示,或在市井間傳話出去就行了。”


    “好吧,你走吧!”


    “草民告辭。”


    燕翎恭謹一躬身,轉身外行。


    像陸大人這麽一個官,值得他躬身,更值得他恭謹。


    騰身到了那處屋上,路英含笑相迎:“燕大哥,怎麽樣?”


    燕翎道:“咱們上路說!”


    兩個人騰身而起。


    ***


    剛打完了三更。


    一燈如豆,白素貞在燈下靜坐。


    有個人推門進來了,又是那白衣年輕人,這迴他端個盤子,盤子上一把酒壺、兩個酒杯。


    白素貞仍然靜坐沒動,也沒睜眼。


    白衣年輕人道:“我都到了你跟前了,你會不知道麽?”


    白素貞仍然閉著一雙美目:“殿下還在十丈外,屬下就已經聽見了。”


    “我記得你說過,禮不可廢!”


    “殿下要是講禮,就不該這時候到這兒來。”


    “我是來給你賤行的。”


    白素貞猛然睜開一雙美目:“六王爺要把屬下遣送迴去了?”


    “明天一早。”


    白素貞依然平靜、安祥:“這麽快?”


    “夜長夢多。”


    “六王爺跟殿下都錯了,不必任何人救,屬下自己就可以出去,屬下自己不願出去,任何人也救不走屬下。”


    “是麽?”


    “六王爺跟殿下應該信得過。”


    “早走遲走,總是要走,是不?”


    “這倒也是……”


    “不要怪我,我沒有攔我爹!”


    “屬下罪有應得,怎麽會怪殿下?又怎麽敢?”


    “那就好!”


    “殿下怎麽會給屬下餞行?”


    “我一點心意。”


    “屬下不敢當。”


    “怎麽說也是相處一場,你就不要拒絕了。”


    “屬下受之有愧。”


    “也不要這麽說,我都能來給你餞行,你又何心耿耿難釋!”


    “那屬下就謝謝殿下了。”


    “不要客氣,這一刻,希望你把我當朋友。”白衣年輕人放下盤子,倒了兩杯酒,一杯遞給了白素貞:“一時間找不到什麽好酒。”


    “在心意,不在酒的好壞。”


    “說來好笑,咱們這位朋友,官不小,家裏竟一壇好酒也沒有!”


    “他節儉。”


    “會跟咱們做朋友的人,不是節儉的人。”


    “殿下說得好。”


    “湊合喝吧!”


    白衣年輕人舉了杯。


    白素貞道:“小嫦、小娥迴來了麽?”


    “迴來了。”


    “六王爺有沒有責罰她們?”


    “錯在你,不在她們。”


    “謝謝六王爺!”


    “喝了吧!”白衣年輕人又舉了舉杯。


    白素貞仍沒動:“小嫦、小娥是不是跟屬下一起走?”


    “沒聽我爹說。”


    “萬一她倆不走,還請殿下多照顧她們。”


    “你放心,我自會交待。”


    “謝謝殿下。”白素貞說完了話,舉起杯來一仰而幹。


    白衣年輕人兩眼之中閃過異采,臉上也閃過了抽搐,他也舉杯仰幹。


    白素貞詫異的望白衣年輕人:“屬下不明白,殿下為什麽要喝這杯酒?”


    “給你賤行,你喝了,我怎麽能不喝?”


    “殿下要喝,也應該在屬下之前喝,屬下已經喝了,殿下實在沒有必要再喝了。”


    “你認為沒有必要。”


    “是的。”


    “為什麽?”


    “因為屬下已經喝了。”


    “為什麽你已經喝了,我就沒有必要再喝了?”


    “因為屬下沒有懷疑,殿下不必為取信屬下而喝那杯酒了。”


    “懷疑?取信?你以為我給你喝的是什麽酒?”


    “斷魂酒,倒稱得上餞行。”


    白衣年輕人神情猛震:“你知道……”


    “是的,屬下知道。”


    白衣年輕人驚得失手摔碎了酒杯,他失聲叫:“知道你還喝?”


    “殿下賜,屬下不敢辭。”


    “你……”


    “跟殿下開個小玩笑,其實是屬下自己想死。”


    “我不信,要是想死,你不是沒機會!”


    “那得自絕,如今屬下藉殿下之手死,不是很好麽?”


    “那有什麽分別?”


    “有,屬下遂了殿下的心願。”


    “我的心願?”


    “殿下一定恨屬下!”


    白衣年輕人往後退了一步,驚聲道:“你真是……”


    “已經到這時候了,屬下沒有必要騙殿下。”


    白衣年輕人定過了神:“那麽已經到時候了,我也不瞞你,我不否認我恨你,可也是因為我太喜歡你,我不願意你死在別人手裏。”


    “不管怎麽說,我謝謝殿下。”


    “你謝謝我?”


    “像屬下這樣,就算能命大不死,活著又有什麽意思?不如早一點得到解脫。”


    “你真早就知道……”


    “不然屬下怎麽會托殿下照顧小嫦、小娥?”


    “那麽你也該聽我說了,‘我會交待’。”


    “屬下聽見了,怎麽樣?”


    “你以為我喝的是什麽酒?”


    “這把酒壺應該是把鴛鴦壺,殿下喝的酒跟屬下喝的不一樣。”


    白衣年輕人掀開了壺蓋,把壺送到了白素貞眼前。


    白素貞可以看見壺裏頭,一覽無遺,那裏是鴛鴦壺,分明隻是一把普通的壺,她神情猛震,失聲驚叫:“殿下……”


    “現在你知道了,我喝的酒跟你喝的一樣,現在你也知道,為什麽你喝過以後,我還要喝了!”


    “為什麽?殿下!”


    “生不能跟你廝守,跟你一起死,也差可安慰了。”


    “殿下,你上有爹親……”


    “我爹是我爹,我是我,我爹並不指望我孝順,他也指望不上!”


    “六王爺一定會很傷心。”


    “你錯了,我爹會生氣,他會暴跳如雷。”


    “當時也許,氣過之後呢?”


    “他要是真疼我、愛我,他該高興。”


    “怎麽說?”


    “他這個兒子生不能如願,死總算如了願。”


    “殿下這是何苦?”


    “你又何苦?”


    “屬下?”


    “你不也是生不能如願麽?”


    白素貞神情震動:“殿下……”


    “想想自己,就知道我了。”


    “屬下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那就什麽也不要說。”


    白素貞沒說話。


    白衣年輕人卻問她:“你不知道該說什麽好!”


    “是的。”


    “你一點也不感動麽?”


    “屬下感動。”


    “為什麽不說出來?”


    “有些事,說不如不說。”


    “我不這麽想……”


    “殿下現在不是已經知道了麽?”


    白衣年輕人沉默了一下:“我有個要求。”


    “殿下對屬下,何言要求?”


    “我想坐在你身旁。”


    “為什麽?”


    “我剛說過,生不能跟你廝守,死……”


    “殿下,不可以!”


    “不可以?”


    “都已經到這時候了,不要讓屬下再傷殿下。”


    “都已經到這時候了,你就不能……”


    “不能。”


    “你說過你感動。”


    “這就是屬下為什麽沒說出口的道理所在。”


    “我還是知道了。”


    “殿下,感動是一迴事。”


    “你好狠!”


    “這跟狠不狠無關。”


    “我要是非坐在你身旁不可呢?”


    “殿下,已經到了這時候了,屬下不怕出手。”


    “你……”


    “屬下記得殿下說過,得不到屬下的心,就不要屬下這個人。”


    “你的心如今……”


    “隻望早死!”


    “噢?”


    “早死早投生,屬下隻盼來世投生南朝。”


    白衣年輕人臉色猛然一變:“你至死還……”


    “要不然屬下何必死?”


    白衣年輕人低下了頭,片刻之後他抬起了頭:“我的時候差不多了,你呢?”


    “屬下還沒有,可能是因為屬下的修為比殿下好一點。”


    “是麽?”


    “殿下,屬下剛想到了一件事。”


    “什麽事?”


    “等明天早上,六王爺發現之後,最好盡快撤迴去。”


    “為什麽?”


    “到那時候已經沒人能攔燕翎了。”


    白衣年輕人一怔:“你是說他會向我爹他們下殺手?”


    “他一定會。”


    白衣年輕人有驚容:“姓燕的他有重罪……”


    “拿到了那張自供狀,南朝朝廷不會再問他的罪了。”


    “咱們這位朋友,難道護不了咱們?”


    “南朝朝廷拿到了那張自供狀,一定會清查叛臣,到那時候咱們這位朋友自身都難保,他還能護誰?”


    “這我倒沒想到……”


    “但願六王爺能想到。”


    “我爹應該想得到。”


    “就怕六王爺悲痛之餘亂了方寸。”


    “這都是你……”


    “殿下親手毒殺了屬下,這不是懲罰了屬下了麽?”


    “可是對咱們的傷害,卻已經無法彌補!”


    “好好的,誰又叫咱們覬覦人家的錦繡河山?”


    “你……”


    “都到了這時候了,應該可以說句實話了,就算是人之將死,其言也善吧!”


    白衣年輕人沉默了一下:“真的,不然咱們也不會到南朝來,你也不會碰上那個姓燕的!”


    他還是真忘不了這件事。


    也難怪,他死是為什麽?


    白素貞沒有說話。


    白衣年輕人道:“我要坐下了。”


    他席地坐下。


    想必是毒酒的藥力已經發作了,他受不了了,支持不住了。


    白素貞還是沒說話,她閉上了一雙美目。


    ***


    轉眼兩三天過去了。


    這兩三天,燕翎那兒也沒去,隻偶而在附近走走,賈秀姑從早到晚陪著他,這兩三天燕翎的心情是輕鬆的,但是麵對賈秀姑,還是免不了會有一點沉重。


    為什麽會這樣,隻有燕翎一個人知道。


    照說,燕翎他可以迴去了,他之所以還沒有走,是因為他想知道結果。


    他並不太在意自己的“結果”,他要知道的隻是朝廷如何清除賣國賊,如何對付“金”


    邦的“敢死軍”。


    所以陸順還是照常帶著弟兄們進城,為的是打聽結果。


    但是,久久不見結果。


    燕翎有點納悶。


    這一天,燕翎跟賈秀姑正在說話,路英迴來了,進來就道:“燕大哥,陸大人找你!”


    燕翎跟賈秀姑站了起來,燕翎道:“城門口貼告示了!”


    路英道:“沒錯。”


    “正好。”燕翎道:“我也正想去見陸大人。”


    “燕大哥著急了。”


    “這麽些日子了,怎麽會一點動靜都沒有?”


    “燕大哥一定想得到,這種事朝廷一定秘密進行。”


    “這個我知道,隻是,秘密進行瞞得了一般百姓,瞞不了你們諸位。”


    “不然,朝廷真要秘密進行,我們也摸不出來,當初打聽老人家落在那個衙門,不就是一個好例子。”


    這倒是!


    燕翎沒說話。


    路英又道:“不管怎麽說,陸大人這不是找燕大哥了麽?一定就是為告訴燕大哥這事。”


    燕翎道:“但願如此了。”


    賈秀姑道:“有沒有說讓三哥什麽時候去?”


    路英道:“沒有,不過恐怕還是得等到晚上。”


    賈秀姑望燕翎。


    燕翎道:“這麽些日子都等了,那在乎多等這一會兒。”


    等是最讓人著急的,不過還是等到了。


    日落西山,陸順跟弟兄們陸續迴來了,燕翎帶著路英走了。


    上燈時候到了陸府,仍然在書房見著了陸大人,也仍然是燕翎一個人見他。


    一進書房,燕翎就覺得氣氛不大對,再看看陸大人的臉色,燕翎證實了自己的感覺。


    怎麽迴事?


    燕翎欠身見禮:“大人召喚草民?”


    “是的,你坐吧!”陸大人抬了抬手,示意燕翎坐在桌前,今天陸大人的書桌前放了把椅子。


    燕翎沒動:“謝謝大人,大人麵前那有草民的座位?”


    “今天你也該坐坐了,從今天起,老夫跟你一樣,是百姓了。”


    燕翎一怔:“大人……”


    “老天已經辭官了。”


    燕翎忙道:“好端端的,大人怎麽……”


    “老夫隻能這麽說,道不同不相為謀。”


    燕翎有點明白了,心神震動:“大人……”


    陸大人抬手攔住了燕翎的話:“老夫做不做官,沒有什麽,隻是對你,老夫至感歉疚……”


    “草民不敢。”


    “老夫說,隻有了那張自供狀,老夫保證免除你的殺官罪,但是老夫沒能做到……”


    燕翎雙眉一揚:“有那張自供狀,朝廷還不認可?”


    “朝廷無法證明,那張自供狀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


    燕翎臉色一變:“大人,確是……”


    “燕翎啊!人已經死了,無法查證啊!”


    這是實情。


    燕翎沉默了一下:“這也就是說,草民的殺官罪……”


    “不能免除。”


    燕翎沒說話,他氣得一時說不出話來。


    “所以老夫至感歉疚……”


    “不,草民不敢,這不是大人……”


    “跟你當麵保證的,是老夫……”


    “可是大人也沒有想到朝廷不認可那張自供狀。”


    陸大人微點頭:“這倒是……”


    “大人,是朝廷之上的那一位……”


    陸大人兩眼猛一睜:“燕翎,你想幹什麽?”


    燕翎沒說話。


    “難道你還想殺官?難道你想罪上加罪?”


    “大人!”燕翎揚起雙眉:“罪上加罪又如何?草民已經不在乎了,朝廷還能讓人死幾迴?”


    陸大人一雙老眼瞪得更大:“難道老夫看錯了你?當初你殺官是為朝廷、為百姓,如今你要殺官卻是為自己,該麽?能麽?”


    燕翎道:“大人,草民冤屈……”


    “難道隻你一個人冤屈?你的義父冤不冤?屈不屈?以他的能耐,殺官、脫身,是不是更有理由,更易如反掌?”


    燕翎心神猛震,默然未語,這位陸大人說的一點也不錯,他讓燕翎沒說話。


    “不管怎麽說,你絕不能再殺官!”


    燕翎說了話:“草民知道!”


    陸大人神情微鬆:“老夫知道你是個一言九鼎的人,這老夫就放心了!”


    燕翎沉默了一下:“草民鬥膽,以為大人不該辭官。”


    “老夫不該辭官,為什麽?”


    “朝廷之上,像大人這樣的官,本就不多……”


    陸大人又抬手攔住了燕翎的話:“燕翎啊!你那裏知道,他們不但不聽老夫的,反而要老夫緝拿你,老夫隻好辭官。”


    燕翎臉色一變:“原來大人辭官是為了草民!”


    “也不全是,老夫也有點心灰意冷。”


    “這些禍國殃民的……”


    “燕翎”


    “大人……”


    “真說起來,他們也不是沒有道理,事關重大,他們的確不能查證,那張自供狀究竟是出自何人手筆?”


    仔細想想,還真是!燕翎沉默了一下:“草民的罪能不能免除,無關緊要,清查賣國賊的事,他們的怎麽說的?”


    “燕翎,他們既然不認可那張自供狀,又那來的賣國賊?”


    可不?燕翎呆了一呆,火往上冒:“那麽,‘金’邦‘敢死軍’……”


    “燕翎,王法不禁異邦人士往來,既不認可自供狀,沒有人賣國,‘金’邦人士往來何妨?”


    燕翎火往上衝:“大人!”


    “燕翎。”


    “這是逼得人殺人!”


    “老夫又何嚐不氣,隻是,像老夫剛才說的,想想你的義父!”


    燕翎沉默了一下,把火往下壓:“草民什麽也不說了。”


    “老夫也一樣。”


    “草民告辭了。”


    “打算迴家去了?”


    “是的。”


    “還種莊稼去?”


    “是的。”


    “也好,記得老夫還勸過你,為朝廷效力,現在想想,老夫自己都覺得好笑,走吧!迴家去吧!老夫也要迴鄉去了。”


    燕翎沒有接話,他的心情很沉重。


    “燕翎,你要小心。”


    “大人……”


    “老夫不緝拿你,自有別人緝拿你。”


    “多謝大人,草民省得。”


    “走吧!”


    “草民告辭。”燕翎一躬身,轉身外行。


    “燕翎!”


    燕翎停步迴身:“大人……”


    “你不該生在這個時候。”


    “大人保重。”燕翎轉身穿了出去,直上屋頂。


    路英仍在屋頂等他:“燕大哥,怎麽樣?”


    “路上再說!”燕翎騰身而起,路英跟著騰身。


    兩人剛出陸府,四麵八方燈光亮起,刺眼,隨聽有人高聲叫:“停住,不然要放箭了。”


    路英也叫:“燕大哥,這是……”


    燕翎沒讓路英多說,拉著他落在了鄰近一處屋麵上,往四麵八方看,隻看得見刺眼的燈光,看不見人,路英又叫:“燕大哥……”


    燕翎道:“我該剛才告訴我你,現在恐怕沒工夫說那麽多。”


    路英一拉燕翎:“燕大哥,咱倆爬下來。”


    燕翎聽了路英的,跟著路英一起爬伏在屋麵上。


    路英道:“這樣他們除了上來,否則奈何不了咱們,我料一時半會兒他們不敢冒然上來,有工夫說!”


    想想還是真的,路英不愧經驗老到。


    燕翎告訴他了,路英聽完就叫:“燕大哥,咱們別是上了那位陸大人的當吧?”


    “你是說,他是布好了陷阱才召我采,還裝好人!”


    “對!”


    “不會吧?”


    “燕大哥……”


    “以我看,他們是知道我遲早會來,預行理伏等著我,陸大人也不知道。”


    剛說完這句話,隻聽下麵傳來一個帶著怒氣的話聲:“是誰在這兒?”


    燕翎一聽就聽出來了,是那位陸大人。


    隨聽另一個語聲應道;“陸大人,下官在此。”是剛才喊著要放箭的那個人。


    “你這是什麽意思?”


    “陸大人,下官奉命緝拿重犯!”


    “為什麽跑到我的家裏來抓?”


    “陸大人明鑒,下官是等他們出了您這陸府,才下令亮燈的。”


    “那有什麽兩樣?”


    “陸大人應該知道,這已經有很大的不同了。”


    “你……”


    “外頭黑,一切動起手來,刀槍也沒眼,陸大人還是快快請迴吧!”


    “不行,你不能在我家抓人。”


    “陸大人,下官是奉命行事,再說下官也是執行王法,陸大人就是沒辭官也管不了,何況陸大人已經辭了官了。”


    “你……”


    “陸大人,你要是個明白人,就不該再說下官是在你的府上拿人,這要是讓朝廷知道,對陸大人你可是不大好啊!”


    “你這話什麽意思?”


    “陸大人,下官等他們從你府上出來才下令亮燈,已經是幫了陸大人你的忙,也給了陸大人你麵子了,來!送陸大人迴府。”


    接下來是那位陸大人的驚怒叫聲:“你們敢……放開我,放開我……”


    顯然,陸大人已經被“護送”迴府了。


    陸大人原本是何等一個大員,一旦辭了官,也就什麽都完了。


    靜聽至此,燕領才道:“兄弟,聽見了麽?”


    路英道:“該死!差點冤枉了陸大人。”


    隻聽剛才跟陸大人說話那人叫道:“姓燕的,是姓燕的麽?”


    燕翎道:“叫我了……”一頓,揚聲:“不錯,正是燕某。”


    “是你就好,現身說話。”


    燕翎要站起,路英伸手拉住:“燕大哥,不能!別上他的當。”


    燕翎道:“兄弟,我還怕這個?”


    真是,燕翎還怕這個?路英道:“燕大哥小心!”他鬆了手。


    燕翎站了起來:“看見燕某了麽?”


    “看見了。”


    “有什麽話,說吧!”


    “你身邊是不是還有個人?”


    “不錯。”


    “不管他是誰,他不是你,朝廷網開一麵,讓他走!”


    還不錯,燕翎道:“聽見了麽?兄弟!”


    路英冷笑:“燕大哥,告訴他,好意心領,我不走!”


    “不,兄弟,你走!”


    “燕大哥……”


    “萬一亂箭齊發,我或許可以自保,隻怕顧不了你。”


    “燕大哥,你怎麽能信他的。”


    “兄弟是說……”


    “他這個引出一個來殺一個!”


    “兄弟,他沒有必要這麽做,他不會不知道我,他應該知道,放你走,對他隻有好處。”


    這倒是,他若傷了路英,那是自找殺身之禍,燕翎絕饒不了他。


    路英道:“不管怎麽說,我絕不走!”


    燕翎道:“你留下來又有什麽意思?你走了以後,接下來我也是走。”


    燕翎的意思是說不打不殺。


    “燕大哥,就這麽算了?”路英聽明白了。


    “陸大人讓我多想想老人家,我得聽他的,再說,眼下這些人也不一定是亂臣賊子。”


    隻聽那人又叫:“姓燕的,你聽見了麽?”


    燕翎應聲:“等一等……”一頓,壓低了話聲:“兄弟!”


    路英道:“燕大哥,還是讓我跟你一起走吧!”


    “兄弟……”


    那人大叫:“姓燕的,他到底走不走?”


    路英大叫:“不走!”


    燕翎要攔已經來不及了,道:“兄弟,你真是……”


    那人怒叫:“不走那是你的事,朝廷已經仁至義盡了,姓燕的……”


    燕翎道:“燕某在這兒!”


    “你們已經被團團圍住了,這次說什麽也逃不了了,你是束手就縛,還是要我下令動手。”


    燕翎道:“要是我跟你說我沒有罪,恐怕沒什麽用。”


    “你不失為一個明白人,陸大人說你沒罪都沒有用,何況是你自己說!”


    “那恐怕就要你下令動手了。”說完了這句話,久久沒聽那人說話,也不見動靜。


    路英道:“他不敢冒然派人上來的,射箭也沒有用,看他怎麽辦?”


    “兄弟,我不打算等著看他怎麽辦。”


    “燕大哥要走?”


    “不走等什麽?”


    “燕大哥,怎麽走法?”


    “我說走,你就騰身。”


    “行!”


    燕翎俯身揭了一塊瓦,抖手向那人發聲處打去,隻聽下麵傳來一聲慘叫!


    燕翎道:“兄弟,走!”一聲“走”,燕翎、路英同時騰身而起。


    那聲慘叫之後,下頭一陣亂,就趁這一陣亂,燕翎跟路英雙雙飛射而去,等下頭發現不對,人已經不見了。


    燕翎跟路英一口氣奔出了城,出了城,路英忽然道:“燕大哥,等一等!”


    兩個人停子下來,燕翎道:“兄弟,什麽事?”


    路英道:“照陸大人的說法,朝廷是不會管‘金’邦敢死軍這檔子事了,是不是?”


    燕翎痛惜的一點頭:“不錯!”


    路英道:“燕大哥,朝廷不管,咱們管!”


    “兄弟的意思是……”


    “朝廷糊塗,咱們不能任‘金’邦覬覦咱們的錦繡河山,咱們找到他們,把他們趕走。”


    燕翎沉默了一下:“兄弟,這麽些日子了,咱們不是一直找不到他們麽?”


    “燕大哥,隻要找下去,我不信找不著!”


    “就算能找到,又如何?王法不禁,朝廷不管,反之我倒是天下緝拿的重犯,到時候他們往官裏告上一狀,官裏緝拿的還是我燕翎,甚至於是你們這些弟兄啊!”


    路英呆了一呆:“會是這樣麽?燕大哥!”


    “兄弟,你想想看是不是?”


    “燕大哥,難道就這麽算了?”


    “陸大人這種官辭官,老人家自絕,祖大哥、侯三哥被害,我則成為天下緝拿的殺官重犯,不算了又如何?”


    路英往空猛揮一拳:“這算什麽朝廷?我看它是氣數盡了,要完了!”


    “走吧!兄弟,這個地方我算待傷心了。”


    “其實,他是不知道白素貞的事,否則他會更傷心,路英低下了頭,沒再說話。”


    迴到了那處山洞裏,賈秀如、陸順跟弟兄們都沒睡,都在等兩人迴來。


    一見兩人迴來,都圍上來問情形。


    燕翎說了,大夥兒聽得個個悲憤,一名弟兄道:“咱們反了……”


    陸順沉聲道:“不許亂說!”


    “我不是亂說……”


    “不許再說了!”


    “大哥,你受得了麽?”


    “我受不了,你們燕大哥怎麽受的?”


    這一句,聽得那名弟兄不說話了,但是他哭了,低下頭哭得很傷心。


    陸順拍了拍他:“兄弟,不用這樣,這就跟爹娘縱有不是,可還是咱們的爹娘,總不能不要的道理一樣。”


    燕翎道:“兄弟,陸大哥說得是!”那名弟兄好點了,哭得沒那麽傷心了。


    陸順望燕翎:“兄弟打算怎麽辦?”


    燕陸道:“我打算迴去了,明天就動身。”


    “也好,不過,以我看,兄弟這一路之上恐怕不得安寧!”


    燕翎陡揚雙眉:“他們最好……”他倏然住口不言,沒說下去。


    誰都知道,他是怕刺激這些血氣方剛的年輕弟兄。


    路英遲疑了一下:“燕大哥,我看你原來住的地方,恐怕也不能住了。”


    燕翎道:“不要緊,那個地方偏僻,不過,真要是不行,到時候再說。”


    哭得沒那麽傷心的那名弟兄,突然又痛哭起來,當然,他是為燕翎悲憤。


    這一哭,哭得大夥兒心情更沉重,更不好受。


    隱隱令人窒息的靜然中,陸順道:“我出去站站,你們誰來?”他出去了。


    這幫弟兄都是聰明人,陸順一出去,路英也出去了,跟著,弟兄們都出去了。


    隻剩下燕翎跟賈秀姑了。


    這,燕翎跟賈秀姑還不明白!


    賈秀姑道:“他們讓咱倆說說話。”


    燕翎沒說話,這叫他怎麽說?


    賈秀姑低了低頭:“三哥,你真要迴去?”


    “該迴去了,不迴去又能怎麽樣?”


    “明天就走?”


    “是的。”


    “三哥,我呢?你帶不帶我走?”


    燕翎沉默了片刻。


    “三哥!”


    燕翎不得不說話了:“小妹,你也迴去。”


    “就剩下我一個了,迴去幹什麽?再說,那兒地近‘金’邦,我能迴去麽?”


    燕翎又沉默了一下:“你不迴去怎麽辦?”


    “你不能帶我走?”


    “小妹,剛才路英說的話你聽見了,從現在起,我自己恐怕都要居無定所……”


    “我不怕,你走到那兒我跟到那兒,你也不能沒個人照顧。”


    這個“人”,當然是指“女人”,燕翎沒說話,他不是沒話說,而是不好開口。


    “三哥,我知道你心裏隻有白姑娘……”


    燕翎心頭一震:“小妹……”


    “難道不是?”


    燕翎不好承認,可又不願否認。


    “三哥,你跟她,能成麽?”


    燕翎仍沒說話,他不能說“能”,又不願說“不能”。


    “明知道不能成……”


    “小妹!”燕翎不讓賈秀姑說。


    “不要緊,三哥,我不求什麽?隻要你把我當妹妹就行了。”


    燕翎為之一陣激動,忍不住道:“小妹,你這是何苦?”


    “我說的是實話。”


    “小妹……”


    “真的,你既然心裏沒我,我隻好退求其次,求隻求能跟著你。”


    “跟著我有什麽好?”


    “三哥,你不是我!”


    “小妹……”


    “三哥,你還要我怎麽說?”


    燕翎沉默了一下,雙眉微揚:“你不用再說什麽了,我說,小妹!明天咱們一起走。”


    賈秀姑真的什麽都沒說,可是她哭了,低著頭,捂著臉,香肩聳動。


    燕翎臉上浮現了不忍色,他的手撫上了賈秀姑的香肩……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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