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婆是自然老去的。


    年老的身體器官逐漸衰竭,護工發現的時候,她已經睡在了清晨的長夢中。


    前幾天在國外看彩虹時我還給她打過視頻,興奮的指著天上的彩虹,“外婆!外婆你看,好漂亮啊!”


    外婆抱著仔仔,笑嗬嗬的看著笑起來的我,誇道,“彩虹漂亮,囡囡也漂亮。”


    我沒想到那是最後一次看到外婆。


    齊典把外婆送迴了老家,按照當地的習俗要守七天的靈。


    他整個人都消沉許多,跪在冰冷的屋子裏燒著紙,眼裏沒有光。


    我來的晚,衝進來看到蒙住的棺材就雙腿一軟,跪在地,用力抓著他的手臂,說不出一個字。


    他慢慢扭頭看著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隻木木的啞聲說,“鴉鴉,我沒有外婆了。”


    那是唯一疼愛他的親人。


    眼淚抑製不住的湧出來,我緊緊抱著他,“沒關係,還有仔仔,還有我。”


    關澄和孟知佑都留下了,在這種特殊的場合也沒有硬吵著爭風吃醋,隻默默的陪著我。


    第二天,孟知禮也趕了過來。


    他的臉上流露出長途奔波的倦色,神色凝重,看到披麻戴孝的我後才驟然鬆了口氣,走上前,“鴉鴉。”


    我眼圈通紅,跪的腿麻,看見他了,低聲說,“你不用過來的。”


    聽孟知佑說他接手了孟家的公司,忙的腳不沾地,在我們旅行的時候也沒辦法趕過來,隻能幹嫉妒。


    他凝視著我,輕聲說,“是你說的,不想一直跟在身後的話,就走到你的眼裏。”


    那是我在明信片上寫給他的話語,我以為他沒收到,或者是沒有時間,不想了,所以一直沒出現。


    手腕上的朱紅色手鐲有些涼,我低著頭,用掌心暖熱,然後看向黑白的遺照。


    外婆依然慈祥的看著我笑。


    守靈結束後,齊典把外婆火化,將骨灰埋在了老家的墳地裏。


    “外婆是在這裏長大的,從沒出過村,後來為了照顧我才搬了出去。”


    慘淡的午後,一剖剖的土逐漸填滿墳坑。


    外婆終於迴家了。


    脫去了一身的白衣,我們坐車迴家。


    關澄開著車,孟知禮坐在副駕駛,我坐在齊典和孟知佑的中間,虛虛的望向前方的路,毫無預兆的又開始流淚。


    這幾天仿佛是一場渾渾噩噩的夢,我在強迫自己盡快接受事實,接受一聲又一聲的哀悼,用外婆的親人身份陪齊典完成讓她安葬的手續。


    現在,一切已經結束了,不需要再硬撐著忍住淚了。


    迴到住了五年的公寓,我把自己關在了臥室裏,不準他們進來。


    這是我第一次這樣毫無顧忌,用盡全部力氣,如同嬰兒般嚎啕大哭,那些無法割舍的溫暖迴憶被洗去了彩虹的顏色,成了逐漸遠去的黑白。


    心裏破了一個大洞,唿嘯的烈風穿過,拉扯著渾身都疼,渾身都冷。


    哭的沒力氣了,我給烏清淮打了個電話,藏在被子裏,抽抽噎噎的問他,“爸爸,我是不是你最愛的孩子?”


    接到我的電話,烏清淮起初很高興,聽出了我濃重的哭音和奇怪的問句,他就慌了。


    “當然了!鴉鴉是我最寶貝的孩子!”


    或許他從不曾想過我會有這樣脆弱的一天,著急的追問,“怎麽了,鴉鴉怎麽了呀?是不是誰欺負你了?惹你傷心了?”


    說到後麵,他已經有些氣憤了,語無倫次的也快要哭了,“鴉鴉,不哭啊。”


    那邊傳來了樂樂不知所措叫著“媽媽”的奶音,和傭人緊張安撫他情緒的繁雜聲響。


    我揉了揉哭腫的眼睛,沙啞的聲音微不可聞,“那你會永遠愛我嗎?”


    “當然了!”烏清淮的聲音變得極其溫柔,還是那樣的天真,單純,堅定。


    “鴉鴉是我的孩子,我當然永遠都愛鴉鴉呀。”


    幾近崩潰的情緒短暫的穩定了。


    我安慰著烏清淮,答應很快就迴去見他,然後掛斷了電話。


    臥室沒有開燈,我也不想開,隻想一直藏在舒適溫暖的被子裏。


    外麵傳來了爪子撓門的細碎聲音,還有仔仔不安的嗚咽聲,它也失去了外婆,成了孤零零的一條狗。


    幾分鍾後,我從被窩裏爬出來,走過去開了門。


    仔仔一下子就從窄窄的縫隙裏鑽了進來,與此同時,客廳裏的幾道靜默目光也立刻追了過來。


    我將門又關了一些,隻留出幾指頭寬的門縫,然後低頭摸著仔仔的頭,小聲說。


    “我的公寓很小,沒有地方招待你們。”


    仔仔舔著我的掌心,熱乎乎的,稍微壓下了一些心裏凜冽空蕩的寒意。


    我抿了抿嘴唇,聲音更輕了一些,“想留下的話,你們自己找地方吧。”


    我關住了臥室門,這次沒有鎖。


    完全沒有胃口吃飯,我徑直爬上床睡覺。


    仔仔也上了床,濕漉漉的黑眼眸可憐的望著我,不時嗚咽幾聲。


    我抱著它,輕輕拍了拍它的頭,“仔仔乖,外婆不在,以後我會養你的。”


    長而溫暖的皮毛與動物的溫熱身體陪伴著我度過了漆黑的長夜。


    淩晨,我很早就醒了。


    沒有拉窗簾,外麵黯淡而柔和的日光如同外婆溫柔的目光從天上落到我的心裏,昨晚的一切激烈情緒都像潮水緩慢的退去,帶走所有悲傷,無聲無息的蒸發。


    濕潤的沙灘被曬的幹燥暖和。


    仔仔還窩在我身邊睡著,爪子搭著我的手臂。


    我輕輕移開了,想坐起來,卻被床邊的輪廓嚇了一大跳。


    模糊的光線中,我看到他們都在沉沉的睡著。


    齊典趴在床腳,枕著手臂半側著朝向我,關澄在另一邊,指尖還攥著一點被角。


    孟家兄弟則靠著牆壁,各自歪著頭坐著休息。


    那姿勢應當很不舒服,隻是他們太累了,竟然也這麽睡著了,孟知禮的眼鏡都沒有取下來。


    我說讓他們自己找地方留下,結果,都擠到了離我最近的地方。


    我又靜悄悄的躺了下來,背對著仔仔,望著窗外。


    天快要亮起來了,金黃色的暖暈逐漸鋪滿整個灰蒙蒙的廣袤天空。


    我在溫暖的被子裏摸著手鐲,安心的閉上了眼。


    外婆說的對。


    從今往後,都會是晴朗的好日子。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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