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錦自從醒來發現自己變成了這幅樣子已經過去了好幾天。


    從安偕粗暴的動作和嘲諷中,他已經大致明白了自己變成了怪物,還用了三皇子安成靜的身體,他占用這具身體的那天,正好墓宮來了一個奇怪的盜墓賊,這具身體也被打成重傷,也許就是這樣,真正的安成靜才死了,換成了他。


    而安偕……也成了一個令他陌生的扭曲的男人。


    不過阿錦是可以理解的。


    安偕從那場戰役中變成了這樣的怪物,失去了所有,看著自己在乎的人一個個死在自己麵前,就連他們之間那場苦苦的感情,也用如此慘烈悲傷的方式落下帷幕。


    他報複了那些人,也用三皇子安成靜的命給他們報了仇。


    可是安偕瘋了。


    他曾經是個豪爽的男人,年齡雖然不大卻有一身好武功,能征戰沙場也能端起酒盞和一群糙漢子哈哈大笑隨便指點天下和美人。


    笑就笑的肆意,怒就怒的直白。


    抗得住一國天下太平,守的住心中兒女柔情。


    他的男人,他的主子,是一個頂天立地的英雄。


    可現在……


    阿錦看著男人眼中的戾氣,他被安偕拎什麽玩意兒似的拎起,無法說話也做不出什麽動作,就被摔在了一處地麵。


    阿錦狼狽的在地上滾出好遠,幸好這具身體雖然沒有雙腿,但也沒什麽痛感。


    後背被人踩住,讓阿錦熟悉的聲音在頭頂響起,男人蹲下身粗暴的拽著他的頭往冰涼的銅鏡上麵懟。


    鏡子發出‘砰’的撞擊聲。


    安偕笑著,卻沒有溫度,他說:“寶貝來看看,你今天長什麽樣。”


    幹癟的麵部皮膚被硬按著。


    阿錦抬頭看了一眼,這一眼哪怕是久經戰場的他,都被銅鏡裏麵長滿紫毛,皮膚幹癟的怪物嚇到了。


    銅鏡中的怪物連個人樣都沒有,肉沒有幾分,隻有皮膚跟石蠟一樣貼在骨頭上,五官歪斜麵部猙獰,不僅是個醜陋的怪物,還是個長了滿身紫毛的醜陋怪物。


    看到阿錦被嚇到的樣子,安偕痛快的咧嘴,和他來了個‘合照’他說:“嗬嗬,怎麽?看了多少次還會被嚇到?看看我們尊敬的皇帝陛下,嘖。”


    他抓住阿錦臉上的紫毛,用力生生拽下去帶血帶肉的一把,放到阿錦麵前讓他看。


    “嗬嗬,好看嗎?好不好看。”


    皮肉感覺不到疼,但心的位置痛的要死。


    不是因為這具身體,也不是因為安偕這麽對他。


    安偕的暴戾和怒火不是對他發的,阿錦知道。


    他隻是心疼,心疼他那個說過‘幹幹淨淨坦坦蕩蕩’的男人,那個表麵大大咧咧,瀟灑快活,內心總帶著一份溫柔的男人被他自己生生逼成了這幅扭曲的模樣。


    阿錦真的真的太了解安偕了。


    安偕不僅僅是在懲罰安成靜,也是在懲罰自己。


    也許是他眼神中的心疼太過明顯,安偕接觸到他的目光忽然怔了怔,隨後就是更加爆裂的憤怒。


    “誰讓你這麽看我的?想挑釁?!”


    阿錦挨了一頓打,但是他沒有反抗,他從小就是安偕的仆,安偕是他的主,無論怎樣,隻要安偕不這麽逼自己,能發泄出來就好。


    落下來的一腳踢到了他的胸口,阿錦終於感覺到了痛苦,但他的目光柔柔的看向安偕,他想說:安偕,我迴來了。


    可嘴巴張了張卻說不出一句話。


    安偕掐著他的脖子,力度大的仿佛要把手中幹木頭一般的脖頸掐斷。


    “你想死是不是!你想死!”


    他英俊的麵容因為狂怒而讓人害怕,雙眼死死的盯著身下怪物的眼睛,渾濁的猩紅眼球今天卻沒有被折磨時的死寂和絕望,隻有柔柔暖暖的東西,就算他在怎麽用力,對方也不像往常發出難聽的慘叫,瘋狂揮舞手臂。


    那種目光好久都沒看到了,一時間除了熟悉,安偕竟然想不起從哪裏見過。


    很熟悉、真的很熟悉,誰曾經這麽溫柔的包容著看過我?是誰了……


    當渾濁的淚水淌下來,安偕不知道怎麽忽然害怕了,他猛地鬆開手,看變成僵屍的安成靜動也不動的躺在原地,幹枯的爪子用指甲在地上劃著什麽。


    安偕平複了複雜的思緒,靠近過去看。


    當他看到地上‘阿錦’兩個字後,渾身像是被雷打中了一般,呆滯的望了望地上的字,又看向那雙熟悉的目光。


    “阿錦……”


    他傻傻的唿喚,地上的紫毛僵屍帶點點頭。


    阿錦看著他的男人,在心裏說:安偕,我是阿錦啊,我迴來了。


    安偕的臉上爆發出狂喜的表情,隨後又變成了懷疑和恐慌,因為麵部表情變得太快,連五官都扭成一團,瞧著有些滑稽。


    “不對、不對……”


    安偕喃喃自語,瞳孔緊縮,眼球布滿了血絲,他聲音忽然變大,幾乎是瘋了一般對阿錦咆哮:“你不是阿錦!你是安成靜!你想騙我放過你……不可能的!我不會放過你!”


    ‘我是,我真的是。’


    阿錦衝他張開嘴巴做著口型,看著安偕現在癲狂的模樣擔憂的想要撐起來。


    但安偕下一秒突然把他拎起來,關進了之前的棺槨中。


    視線又變成了一片黑。


    阿錦試了試推開沉重的木材,棺槨用的木材都是鐵木,而且他現在還是這幅樣子,怎麽推也推不動,隻能焦急的躺在棺槨裏等,祈禱安偕不會做出什麽傷害自己的事情。


    畢竟看些如今看上去狀態實在是太差了。


    不知多久,棺槨才重新被打開,陰沉著臉的安偕迴來了。


    他躺在他的身邊,二話不說的摟著他開始睡覺。


    阿錦推開他,用手比劃,用口型和他講話,說了好多好多的事情來證明自己。


    比如他們小時候發生的事情,隻有他們倆才知道的暗號,還有一起調皮搗蛋闖過的禍,甚至最後連他被安偕抱了幾次、怎麽抱的,什麽姿勢這樣的事情都講了。


    可安偕就是沉著臉,不吭聲,之前那種毒打是沒有了,但也不給他任何迴應。


    阿錦有些害怕。


    他不怕安偕粗暴的對他,就怕安偕忘了他。


    ‘我是阿錦啊!’


    ‘安偕你不要嚇我好不好?’


    ‘主子您還記的阿錦嗎?’


    “……”


    日子一天天過去,甚至過了一年又一年。


    安偕走到哪裏都將他裹起白布抱在懷裏,睡覺也抱著,走在墓宮裏也抱著,離開墓宮遊蕩在山上的時候也抱著。


    很多年後,阿錦已經心灰意冷了。


    可忽然有一天安偕帶他去見了另外兩個住在墓宮的人。


    安偕又一次露出了爽朗的笑容,雖有些偽裝的成分,但確實是在高興著。


    阿錦詫異的被他摟在懷裏包裹白布,不能發聲。


    那天重迴墓宮的時。


    阿錦被安偕摟著躺在棺槨裏。


    本來以為又是平靜的一天,誰知旁邊的安偕忽然開口了。


    他說:“太好了,不是夢。”


    阿錦怔了怔,沒明白他是什麽意思。


    男人沒有停下,而是要把他勒進骨頭裏似的死死的抱住他,下巴擱在他的頭頂。


    半響,他說:


    “太好了,不是夢……”


    “你說你是阿錦,你說你迴來了……我害怕,我好害怕,我怕都是假的……我怕我做了夢。”


    “我不敢睡也不能閉眼,我也不敢問你,我怕我問你‘阿錦,你是不是真的迴來了’,你迴答‘是’,然後夢就醒了……”


    熱熱的東西掉落在阿錦的頭頂上,一顆又一顆,渾濁的、苦澀的。


    洇濕了阿錦的頭發。


    阿錦愣愣的扭頭去看,卻看到一張悲痛萬分,早已淚流滿麵還死死壓抑著哭聲的臉。


    “我每天都好怕,我好怕……”


    “阿錦,阿錦……”


    “我走在路上,抱著你,過了好久好久,一切都好真實。”


    “可是一千多年了、我每天都在幻想你在身邊,我怕你是我瘋了的臆想……”


    他說完,阿錦終於明白了。


    安偕不是認不出他,而是不敢認他……他以為自己迴來是他的幻想,是他千年後瘋了,所以他才會沉默不語,所以他才會每天都摟著他,給他裹上白布不讓任何鏡子和燈光照到他,每天都遊蕩在地宮,遊蕩在山野,想要去找尋什麽證明這不是過於真實的幻覺。


    就這麽每天心驚膽顫,小心翼翼的抱著他過了那麽多年。


    直到今天才從那個鋒利的墓宮之主那裏,得到了確切答案……


    傻瓜……


    傻瓜!


    阿錦迴頭狠狠的捶打安偕的胸口,渾濁的眼睛流出濕濕的淚水,他忍不住張大嘴巴發出難聽的嘶吼,奮力的罵著這個把自己逼上絕路的男人。


    那一天,物是人非的兩個抱在一起,哭了很久很久。


    等到嗓子幹啞了,力氣用光了,一千多年委屈和心酸都哭幹了,他們才停下……


    安偕摟著懷裏的阿錦,用嘶啞難聽的聲音小心翼翼的問。


    他說:“阿錦,你迴來了嗎?”


    阿錦捏住他胸口衣服,張嘴無聲的說:“我迴來了……”


    如同真的聽到了那般。


    男人的擁抱更加緊了,安偕低下頭在確認什麽似的粗暴焦急的親吻著阿錦如今醜陋的臉,舔舐他的唇角。


    而阿錦也心甘情願的接受著。


    地宮的幾豆燭火晃了晃。


    晃亂了千年孤寂的時光……


    【作者有話說:咳咳,我今天真的日萬了,淚目,有蟲大家寬限我一日,我肯定修改。


    今天太晚了,眼睛都看東西都散光了。


    嚶嚶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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