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周行戴著口罩,坐在街邊的長椅上,一雙些微泛紅的眼木然地看著來來往往的行人。


    車停在醫院,手機已經關機,他似乎走了很久,才走進被燈光撐開的夜色中。


    雙手揣在大衣的口袋裏,右手握著冷鐵一般的手機。


    他不敢開機,害怕再看到那一紙診斷書,更害怕言晟打來電話。


    他已經沒有臉再麵對言晟了。


    蕭息川原來真的想置他於死地,而他竟然輕而易舉地上鉤!


    他自以為摸清了蕭息川的背景,認為這人接近他是為了在蕭家站穩腳跟。


    而言晟卻告訴他蕭息川的真正目的是報複。


    但連言晟也沒查到的是——蕭息川已經喪心病狂到不顧一切。


    難怪蕭息川會為了整他而謊言連篇,甚至連命與前途也不要。


    因為這個人已經……


    他用力閉上眼,可是那一張紙仍清晰出現在腦海。


    蕭息川在語音裏笑道:“季少,這是我的檢查報告,昨天剛過窗口期,不好意思啊,染上hiv了。咱們前幾天不是做過一次嗎?嗬嗬,當時我想著還在窗口期,染上沒染上還不知道,您又執意戴套,我呢,就沒告訴您。嗬嗬嗬,季少,要不您也去檢查檢查?萬一染上了,咱倆還能做個病友,相互扶持。萬一沒染上……唔,那真是可惜了。”


    蕭息川的聲音變得陰森可怖,“季少,您的母親不僅婚內出軌,還是個第三者,毀了我一家的幸福。您身上流著她的血,和她一樣是個不折不扣的賤人。不不,您比她更賤,而且更蠢,不然為什麽我稍稍騙您兩句,您就信了呢?您真以為我與您一樣,對蕭栩求而不得?我呸!您覺得世界上的所有人都和您一樣愛追著一個男人犯賤嗎?我根本不稀罕他!”


    “我為您準備了很多禮物,我有一套房子,特別想請您來住一晚。不過不久之前,當我發現自己可能染上hiv時,才明白我本人才是最好的禮物。染上hiv這種事我也不想的,但是染上了有什麽辦法?您知道嗎?那天您喝醉了,我本來想帶您去我那套放滿禮物的房子,扒光您,幹您,最後射在您身體裏。如果是這樣,那麽現在您應該已經攜帶hiv了吧?我聽說窗口期的病人更容易感染其他人,哈哈哈哈哈哈哈……”


    “可是那天姓言的把你搶走了。您知道您那天的反應嗎?您怎麽就這麽賤啊?看見他就撲上去蹭,您是狗嗎?隻有在男人身上蹭,才射得出來?他言二少一來,您就掙紮著要甩開我,要抱著他跪舔。您的母親顧小蘇當年,一定也是這樣跪舔殷予崇對吧?否則他怎麽會為了那個狐狸精拋棄我和我的母親?”


    “季少,其實我不想現在告訴您這事兒,但我已經沒有時間了。我本來想和您慢慢來,上次您堅持戴套,咱們多來幾次,說不定您就懶得戴套了。也許有朝一日,您還能讓我上一迴。但實在太不巧,我被人陰了……昨天跟您說我能夠處理,現在看來是不行了。您父親季司令把所有事兒都賴我頭上,要不是他動作那麽快,我也想不起今天該去做檢查。這份單子呢,您是除我之外,第一個看到的人。我是不是對您特別好,第一時間讓您知道您和一個hiv攜帶者打過炮。嗬嗬,我會被送去國外,可能迴不來了吧。據說從攜帶到發病的時間可長可短,有的人能活好幾十年呢。季少您猜,我能活多久?”


    “希望咱們能成為病友吧。炮友提醒,您現在去檢查沒用,窗口期什麽也查不出來。對了,您這幾天和言二少做過嗎?接過吻嗎?如果有,恭喜,他可能也被傳染上了。”


    “如果沒有呢,他應該……會將您一腳踹開吧?您看看您,多不檢點啊,隨便就跟一個hiv攜帶者睡了,就算您沒被我傳染上,也挺惡心了吧?是不是?”


    “季少,您和您的母親一樣賤,一樣爛,一樣髒,一樣該死!您是第三者和出軌者的兒子,您不配活著!希望您死的時候,渾身糜爛,骨瘦如柴,嘖,艾滋病人死的時候就是那樣……”


    季周行想不起自己是以什麽樣的心情聽完那一長串語音。手機跌落在羊絨地毯上,連屏幕的亮光都顯得陰森猙獰。


    腦子突然陷入黑色的死寂,像被滔天的泥漿填滿。他渾身發熱,卻手腳冰冷,一臉慘白,不住顫抖,像個病入膏肓的不治者。


    恐懼鋪天蓋地,從他的每一個毛孔浸入四肢百骸。


    趕在言晟迴來之前,他扔掉了自己用過的水杯、餐具、貼身衣物、床單被套,手忙腳亂地在馬桶和浴缸裏潑上消毒劑,衝洗幹淨後駕車離開。


    他沒有去找蕭息川算賬,而是直接去了仲城最好的醫院。


    然而如蕭息川所言,目前無法做檢驗。


    醫生問過他的情況後寬慰道:“別著急,你是一周之前與hiv攜帶者發生過同性性行為,但過程中帶了安全套,而且你是進入的一方,沒有接過吻,對方也沒有出血。理論上講,你被感染的幾率微乎其微。這段時間注意一下身體情況,但不用太過不安。現在hiv檢驗的窗口期已經縮短了,你半個月之後再來檢查。到時如果還不放心,就等三個月後再檢查一次。小夥子,你這種情況我們見多了,不要自己嚇自己。以後進行性生活時小心一些,你戴了安全套,這一點做得很好……”


    醫生說了不少安撫的話,但他幾乎聽不進去,茫然失措地離開醫院。


    他不知道怎麽辦,恐懼與自責幾乎占據了所有神智。


    蕭息川沒有說錯,他的母親是個賤人,而他,比顧小蘇還要不如。


    從出生時起,他的身體裏就流著肮髒的血。


    他在長椅上坐了很久,直到天空又開始飄雪。


    他站起來,緊了緊衣服,漫無目的地在雪中走著。


    絕望在心頭醞釀,腳步越來越慢,越來越沉,最終他蹲在濕漉漉的路邊,哆嗦著環住小腿,將臉埋進膝蓋。


    太髒了,太髒了。


    那個人不會再要他了。


    這一次,他沒有哭,眼中甚至連濕意都未泛起。


    沒有委屈,沒有抱怨,是他自作自受。


    母親的債,該由他來還。


    他自己爛,否則也不會讓蕭息川得逞。


    在地上蹲了很久,他撐著膝蓋,艱難地站起來。


    那一刻,天旋地轉。


    倒地的時候,他撞到了頭,擦花了臉,血從傷口淌出,像暗色的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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