期末徹夜下了一場大雪,勢頭到了天際漸亮才轉緩,一腳踩進去雪能夠埋到腳踝上麵。


    六點沒到,胡同口的早點攤已經開張了。


    老大爺推來煎餅車,給雞蛋筐遮了件舊衣服,在旁邊拉了個簡陋的遮風布。


    他哆哆嗦嗦地把手揣進袖管裏,扭頭看著身後兩個少年。


    顧臨闌用掃把將雪鏟到兩旁,祝熒撐了雨傘,抱著兩個人的書包,站在自行車邊上。


    過了一會,顧臨闌把車抬起來搬到路旁,再讓祝熒坐到後座。


    祝熒看了眼煎餅車,現在攤位上來了第一個顧客,同樣去趕早自習的同學插著兜跺了跺球鞋,耳朵夾了根香煙,嘴裏罵罵咧咧說這鬼天氣太冷。


    察覺到了祝熒的目光,男生停下了抱怨,笑著吹了聲口哨。


    祝熒立馬轉迴腦袋,再聽到男生嬉皮笑臉地問:“好學生,你要吃嗎?哥請你啊。”


    油膩的語氣很惡心,他裝作什麽也沒聽到。而男生掃興地說了句髒話,拎著一袋子煎餅走了。


    他們上的初中按照學區劃分,排名在市裏墊底,屬於要資源沒有資源,要學風沒學風的那類。


    學霸不多,小混混一抓一大把,向來沒存在感。


    隻是這學期有幾個學生在聯考裏比較爭氣,這給了教導主任很大的動力,最近抓紀律抓得很嚴。


    到了六點半,他就在學校門口等著,催著磨磨蹭蹭的初三生們趕緊去背書。


    “本來就哪都比不上人家,要是連努力都沒他們努力,以後有的是你們苦頭吃。”


    主任恨鐵不成鋼道:“你們父母可沒法供你們啃老,全是需要你們養的。”


    祝熒垂下眼,把白煮蛋的蛋黃擠掉,囫圇地吃掉了蛋白。


    今天實在太冷了,他的指尖被凍得通紅,到教室裏握筆都握不穩。


    前後左右打著哈欠等他的答案,他補好了最後一題,把幾門課的作業本從課桌底下遞給他們。


    “下學期就要中考了,別吵了吧。”同桌道。


    “不抄也考不上市重點,能去的就那麽幾所,大家半斤八兩。”


    “小祝,你肯定去一中啊!”


    “想去t大附屬。”祝熒說了個私立學校,“但他們隻要考進前三十的,我不一定能去。”


    坐在他前麵的女生埋頭狂抄,邊寫邊說:“怎麽可能去不了呢?別謙虛了!”


    祝熒看了眼掛在教室後麵的時鍾,離第一節 課還有二十分鍾,又瞥了眼發小。


    顧臨闌在耐心地教朋友題目,沒有注意到這裏。


    祝熒輕聲問:“能借我一下你的車嗎?”


    女生不假思索地掏出了鑰匙,他拿到以後靜悄悄地溜了出去。


    來的路上他看到賭場門口人來人往,他爸之前卷掉他的飯錢消失了半個月,今早倒是正和一個小流氓勾肩搭背,蹲在角落裏吞雲吐霧。


    可惜顧臨闌絕對會攔著自己,不然他當場就要過去打架。


    他騎了同學的車原路折返,幸好男人沒有走,在旁邊的煙花爆竹店裏喝茶。


    有貨車過來,祝父還優哉遊哉地幫店主運了一點貨,跟人討價還價,說自己沒錢了。


    祝熒把車停在遠處,衝著他爸就是一拳,手上的貨物散落在地。


    “你他媽的……”祝父道,“最近沒打你,皮癢了要找死是不是?”


    祝熒道:“你先去死吧!”


    他還沒滿十六歲,身體瘦弱纖細,打架方麵根本不是對手,被攔架的人輕而易舉地架住胳膊往後拖。


    可是他奮力地掙紮著,轉頭咬了口那個人的手,疼得那人破口大罵。


    趁著那人鬆手,祝熒再度與父親扭打起來。


    等到第一聲鈴響,他踩著點迴到教室,步伐踉蹌地跌迴座位上。


    祝熒的嘴角出了血,麵頰上留著鮮紅的巴掌印,不用看也知道下手的力道重得嚇人。


    不僅如此,他的頭發被細雪打濕,衣服也皺巴巴的,整個人看上去狼狽極了,嚇得周圍同學驚唿了一聲。


    “怎麽還和你爸打啊?你又打不過他。”同桌道。


    女生接過祝熒還迴來的車鑰匙:“考完試就是過年,你頂著這張臉怎麽見親戚?”


    祝熒道:“沒有親戚愛和我家搭上關係。”


    “傷成這樣,你都可以報警了!考試會不會有影響呀?”


    “天啊,我要是被揍成這樣,說自己腦震蕩需要棄考,老師也會同意的。”


    祝熒冷聲道:“要不是有考試,他才不會這樣就收手……反正他也沒好到哪裏去。”


    這次期末聯考,他被搖號抽中了,沒有被分到本校考場,而是一所以入學門檻極高出名的學校。


    臉上的淤青沒消,破口結了痂,慘狀吸引了一堆人張望,迴頭率極高。


    在別人學校被驚訝圍觀的感受和在自己學校的終歸不一樣,祝熒有點難堪地低下頭。


    他年紀還小,不知道該如何招架這種場麵,隻能硬著頭皮往前走。


    “過年去哪裏玩啊?”有人道。


    “我媽肯定領著我去裴家拜年,我看到裴慕隱他媽媽就犯怵。”


    “什麽?!我家住裴哥邊上,你到時候來找我打遊戲啊!”


    “考完了不該校對答案嘛,聊什麽玩啊?考砸了哪裏也別想去。”


    教學樓配備了電梯,大家圍在門前等待吵吵鬧鬧,卻自發地與祝熒保持了距離。


    使得祝熒即便在人群裏,也顯得孤零零的。


    他知道這個學校有六成的學生會升入t大附中,說不定身旁就會出現自己將來的高中同學。


    想到這裏,他並沒有多去打量的心思,反而更加局促了,揪著衣擺想要快點離開。


    彼時的祝熒搞不明白,為什麽突然會那麽難過,就覺得自己變得很脆弱。


    他還沒擁有改變局麵的能力,這份脆弱成了累贅,壓在心頭難以喘息。


    過年那幾天,母親的工作常年沒有休假,父親繼續混跡賭場,祝熒去顧家吃團圓飯。


    顧臨闌給他買了支消腫的藥膏,道:“我爸說這個效果好,讓你用這個。”


    祝熒道:“謝謝,多少錢?”


    “不用給。”顧臨闌道,“以後他迴來,你可以住到我家裏,省得有衝突。”


    祝熒小心翼翼地捧著藥膏,說了句對不起。


    這兩年他能避就避,這次是真的忍不住了,寧可到頭來被摁著揍一頓,也要出了這口氣。


    顧臨闌道:“你把精力浪費在他身上,對不起的是你自己。”


    這次之後,祝熒對父親的戒備心更重,也更加疏遠。


    假期裏兩人難免在家裏碰麵,祝熒不會要人還錢,也不會再出言挑釁。


    幾次被祝父醉醺醺地打罵,他逃不過就沉默著,似乎在反抗了十多年後,終於接受了自己的處境。


    祝熒如願地升到了t大附中,每年過年可以額外拿到校方發的壓歲錢。


    他學乖了,錢不離身地保存著,睡覺就壓在枕頭底下,橫豎不會再讓他爸得逞。


    信封打開後是頗有厚度的紅包,紙上是班主任寫著:[鳥欲高飛先振翅。*]


    班主任的字很好,祝熒每天確認過紅包沒被偷走,都會多看幾眼。


    “麻煩把這張卷子遞給你們班班長。”有人敲了下玻璃窗,發出清脆的一聲。


    祝熒手忙腳亂地收好紅包,一點也不美好的高中生活讓他懷疑自己這副樣子會被嘲笑,然而事實上並沒有。


    裴慕隱散漫地靠在旁邊,把卷子給到祝熒以後淡淡地說了聲“謝謝”,緊接著關上了窗戶迴到隔壁班。


    與此同時,寒風也被隔絕在外。


    ·


    祝熒沒想過高三的冬天,在枯燥青春期的尾聲,自己會和裴慕隱談戀愛。


    溫暖的圖書館裏,裴慕隱坐在他對麵,百無聊賴地寫著作業。


    “盯著我幹嘛?”裴慕隱道,“再看要收費了啊,就算是男朋友也不可以減免。”


    祝熒道:“為什麽這麽小氣?”


    “比較想敲詐你。”


    圖書館的自習室有隔板,每間能夠容納兩到四個學生,外麵看不清楚裏麵的情形。


    裴慕隱說完就親了祝熒的臉頰一下,然後轉迴頭開心地哼哼著。


    情竇初開的情侶對這種接觸樂此不彼,每天能親個沒完沒了,尤其最近情人節將至,校園裏很有曖昧氛圍。


    學校校規嚴厲,實際不怎麽管束這些權貴子弟,有的情侶舉止十分親密。


    看到別人在教室或食堂拉拉扯扯,甚至去角落動手動腳,裴慕隱心裏被勾起了火,在祝熒麵前很難克製。


    要不是祝熒有所顧慮不想公開,他都想和方逸辰換個位置。


    那樣的話兩個人當同桌,側過臉就能看到對方。


    說起這件事的時候,祝熒笑道:“放學以後我們就是同桌了啊。”


    他們甚至還是同居狀態,在一個屋簷下臥室離得更近,隻不過裴慕隱在那時候反而不會主動做些什麽。


    在家裏,祝熒的身份擺不掉傭人帶來的孩子這一層,怎麽看都有些弱勢。


    他們的親密關係還沒有建立太久,這種情況下裴慕隱主動做出親密的動作,不管祝熒是接受還是推拒,多多少少容易有一種借機占便宜的輕佻意味。


    祝熒去裴慕隱的房間做習題,還破天荒地得到一句“今天你早點迴去吧”。


    “為什麽啊?”祝熒道。


    裴慕隱支支吾吾,被追問了幾次才肯說:“我易感期。”


    喜歡的omega在身邊晃悠,光是好端端地坐著,就充滿了誘惑力。


    他想,別再無辜地看著我了,都要被你看硬了……


    祝熒有點不開竅,眨了眨眼睛:“要去醫院嗎?”


    裴慕隱道:“祝醫生,你說我掛哪個科?”


    因為自己的發情與健康的omega們不一樣,常常與病痛關聯在一起,所以祝熒一時半會沒多想,認真地迴答道:“信息素科。”


    他還說:“不過這應該沒有急診,明天才能看了。”


    瞧他這麽一本正經,裴慕隱感覺自己在對比之下,思想被襯得非常邪惡下流。


    裴慕隱幹巴巴道:“沒那麽誇張,我能忍得住,讓我自己待著就行。”


    祝熒很乖地“唔”了一聲,抱著自己的課本迴去繼續做題。


    照常來講,一個人沉下心來的效率應該比兩個人的高,可他現在頻繁走神。


    以前他即便住在打個噴嚏都能吵到鄰居的胡同裏,也能全神貫注地處理掉滿滿當當的學習安排,可現在卻頻頻走神。


    眼前已經過了整整半個小時,環境安靜寬敞,是往常求之不得的條件,他卻隻寫了五道題。


    他苦惱地抓了抓頭發,總覺得這麽拖遝不太對,這麽離開裴慕隱,放著alpha一個人悶在屋子裏也不太對。


    他太遲鈍了,第一次談戀愛來得猝不及防,什麽都不會。


    祝熒拿出手機搜了下,查[alpha的易感期症狀]。


    讀高中以來,初中的同學漸漸失去聯係,他本就不寬闊的社交麵越來越狹窄,說得上話的alpha隻有顧臨闌和方逸辰。


    這兩個人並不會與他聊這些,方逸辰偶爾趁機請假,最多拋下一句頗為欠揍的:“讓裴哥教教你什麽叫做易感期。”


    他瀏覽了網頁內容,擺出考試讀題的態度去看上麵列出的相關症狀。


    易感期其實就是針對alpha的發情,和omega不同的是,他們沒抑製劑之類的藥物可以緩解。


    祝熒以前在生理課上了解過大概,今天才知道這類反應根據alpha的等級不同會有區別,一般而言,等級越高的越難受。


    那裴慕隱估計夠嗆,他想著。


    他在裴慕隱的臥室前麵徘徊了一會,繼而輕輕地敲了兩下。


    過了一會,裴慕隱磨磨蹭蹭地開門,房間裏有不可忽視的薄荷味。


    他別扭地沒靠祝熒太近,心與身體背道而馳,不斷地叫囂著希望能標記omega……


    不能標記的話,做其他的也可以,吻住他,或者抱住他。


    貪心又大膽的念頭一個接著一個,然而裴慕隱杵在門後沒有再上前一步,道:“祝醫生,不用複診了。”


    祝熒道:“我幫你。”


    裴慕隱聽到祝熒這麽說,一時半會沒反應過來,還以為這位優等生繼續不解風情:“幫什麽……”


    祝熒吸了吸鼻子,盡是好聞的薄荷香氣。


    他道:“我用手幫你。”


    ……


    ·


    本來裴慕隱覺得自己近期一定該是春風滿麵,動不動就望著祝熒的方向傻笑。


    但事實與自己想象的不一樣,他發愁地撐著頭,悶悶不樂看向那邊。


    這兩周有一大堆交流生過來訪學,每個班都有十來個,他們班也不例外。


    自己想坐祝熒旁邊很久了,愣是被祝熒以會被同學們知道為由給阻止,這下變成濃眉大眼的外國alpha占了方逸辰的位置。


    他咬牙切齒地問方逸辰:“為什麽他說要坐你這裏,你就讓他坐了?”


    方逸辰舉起雙手投降:“我以為他是看上了我這裏風水很好,哪裏料得到他是認為我身邊風景不錯。”


    但凡長了雙眼睛,就能感覺到那個alpha對祝熒有意思,不放過任何一個示好的機會。


    很多人對祝熒並不友好,陸陸續續地發現了這件事以後,在背地裏有些議論。


    長得漂亮的omega自然不缺追求者,何況祝熒在偏愛清冷性格的人眼裏,幾乎完美到無可挑剔。


    隻是在偏見之下,放在他身上的形容詞就變得很難聽。


    裴慕隱不可避免地聽到了一些,越想越憋屈又沒辦法替祝熒出頭,也生氣祝熒被硬塞的緋聞對象不是作為正牌男友的自己。


    周末兩個人在外約會,去一家炸雞店吃晚飯。受到這件事的影響,彼此各有各的煩悶,氣氛有股說不出來的僵硬。


    就在這個時候,他發現交流生居然向祝熒發了一大串消息。


    雖然祝熒沒有迴複,但裴慕隱還是忍不住炸毛了。


    就在他要開口朝男朋友倒苦水之際,不遠處傳來了一聲歡唿,打斷了他的話。


    交流生轉身與同伴告別,繼而快步走到他們桌前,用蹩腳的中文衝著祝熒開心道:“哇,我們真是巧了!”


    作者有話要說:


    小裴:拳頭硬了。


    *鳥欲高飛先振翅,人求上進先讀書。——李苦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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