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沙在閃亮,彩衣也在閃亮,炙熱的氣浪裏激蕩著衣袂飛卷的勁風,有沙塵揚起,八九條人影捷猛如虎狼般撲掠而來!


    於是,在猝然之間,劍芒映著日光,眩耀起那等奪目的燦麗光華,而光芒隻是倏現,便像追越千百年時光的流星尾芒,快得無可言喻的穿進了人體──彩衣所包裹著的人體!


    鮮血滴溜溜的幻凝著奇異的猩赤上揚,淒厲的唿叫尚未及由人們的喉管中擠發出來,寒電似的劍鋒又已透射入另外三具彩衣之內的血肉之軀,更將這三具血肉之軀絞拋得不再成形!


    藍汪汪的大彎刀猛然磕飛了一個彩衣人的兵器,白飄雲的皓發在烈陽中有如鍍漆著一層明燦的銀白,他大旋身,彎刀便斬開了那人的肚腹。


    屠長牧的“大力金剛掌”帶起了狂飆,拂揚起漫天的黃塵,黃塵也隨著他剛烈又迅疾的掌勢滾蕩,兩條斑爛的軀體手舞足蹈的在塵沙中翻騰升落,每一轉動,每一聲嚎叫都摻合著一口鮮血!


    僅存的兩名彩衣人一個是位高頭大馬的巨漢,一個便是韓忠光;那體形雄偉的朋友,這時的膽氣,卻萎縮到與他的外表截然成了反比,他五官扭曲,雙眼上吊,臉上充滿了驚駭之色,急拉著韓忠光,他嘶啞的叫:“快走,韓兄弟,三裏外就有我們的人……”


    驟然間這人的麵孔肌肉僵硬,上吊的雙眼恐怖的直瞪著韓忠光──他做夢也想不到他們的“韓兄弟”竟將一柄鋒利的匕首插進了他的胸口,而且插得這麽深!


    韓忠光猛的將匕首拔出,那人嘴唇歙合著,似乎要說什麽,卻又隨著狂噴的鮮血一頭栽倒。


    劍早已還鞘,燕鐵衣氣定神閑的道:“我們離開這裏,那幾聲喊叫,可能會把對方其他的人手引來。”


    屠長牧一手撐扶著陰負咎,白飄雲背起白媚,隨著燕鐵衣、韓忠光匆匆奔離。


    沙漠看似無垠,其實也有邊有點,有它既成的方位。


    現在,韓忠光領著他們奔向一個有水草,有蔭遮的所在──誰也無法在這樣幹燥酷熱的漠地裏挺上太久,誰也須要憩歇。


    ※※※


    這裏有幾棵半枯的高莖樹木,有稀疏矮小的仙人掌,有一窪小小的水潭,之外,仍是一片沙礫,一片無情冷酷的黃塵。


    然而,這已是塊難得的福地了,在這樣的環境中,此處不啻是起死迴生的源澤,不啻是天堂──有樹,有蔭涼,最重要的,還有水。


    那一潭小小的水窪,水色並不清冽,相反的,混濁而灰黃,更發出一股隱隱的黴腐氣味,但它總是水,總是人體最不可缺的生命之源。


    大夥剛坐下喘息,韓忠光已接過幾隻羊皮水囊,先到水窪裏把水囊灌滿;燕鐵衣瞅著那一潭混水,不禁有些擔心的道:“這水,韓兄,能喝麽?”


    韓忠光把灌滿的水囊囊口塞緊,然後一頭浸入水窪之中,咕嚕咕嚕的喝了個飽,他抬起頭來,一抹臉上的水漬,笑道:“燕大當家,在這片沙漠裏,這窪水乃無價之寶,是求命續生的瓊槳玉液,咱們還不到那時候,否則,一泡人溺都會朝前搶呢!”


    燕鐵衣抹著汗道:“如果水不幹淨,喝下去豈不糟糕?”


    搖搖頭,韓忠光道:“隻要沒有要命的毒性在水裏,就可以喝,水就是水,再髒,也能解渴救命。”


    白媚喘噓噓的道:“這個地方,他們知不知曉?”


    韓忠光目光四巡,邊頷首道:“他們和我一樣,大致都知道沙漠裏幾個有水草及綠洲的地方,我們隻好碰運氣,我們不必找他們,他們卻要一處處的尋找我們。”


    燕鐵衣靜靜的道:“他們會先找,距離方才位置最近的水草之處。”


    怔了怔,韓忠光道:“不錯,但我們或許可以暫且休歇一陣,除了這裏,另有兩個相同的所在和我們先前的位置距離近似。”


    燕鐵衣沉默著,他知道大家都很疲倦,在此等景況裏,烤曬的陽光與沙漠的高溫,全異常的消耗著人們的體能,人的動作行為要比平時艱苦上好多倍,他們須要休息,須要培養精力,雖然眼前的情況危險,卻也隻好盡量把握時間來恢複勞累。


    陰負咎卻沒閑著,他坐在那裏,以小刀劃割開那塊粗厚的麻布,然後搓撚順理,編織成網,一麵粗糙簡陋的網──洞口大小不勻,結扣密疏不一,但是,卻相當堅實牢固!


    屠長牧並不阻止,他更自腰間拔出一把角柄短刀來,上前去砍下一根頂端帶著叉的樹枝,他仔細的修整著樹枝的節疙,一邊不時在掌上惦著份量。


    詫異的望著他們兩人的動作,白媚迷惑的問:“大當家,這兩位不好生歇息養神,卻在那邊玩什麽花樣啊?”


    燕鐵衣微笑道:“他們不是玩花樣,狼妞,他們是在製作武器,網與叉,這是陰負咎慣用的家夥,急就拿的現成材料,固不趁手,但要比空著一雙肉掌強多了。”


    “哦”了一聲,白媚又輕輕的道:“以陰大執法目前的身體狀況,還能硬著拚嗎?”


    燕鐵衣端詳著正在專心工作的陰負咎,微笑道:“我想大概沒有問題,尤其當人們在必須拚命才能活命的辰光,就更得豁出去了!”


    白媚深思的道:“這個地方似乎不太妥當,大當家,我老是感到心裏惴惴的。”


    燕鐵衣道:“對方很可能在此處追截住我們,問題在於我們的原則亦非逃避,如果免不了決一死戰,拖到將來就不如眼前,移到別處又何妨此地?”


    那邊,陰負咎暗啞的笑道:“魁首說得是,我這陣子受的氣,吃的癟可多了,這股子恨,鼓漲得心窩裏難受,能早一刻宣泄這股怨氣,早一刻索討這筆血肉債,我恁情願少活上三年也舍得!”


    屠長牧輕拍陰負咎的肩頭:“包給你連本帶利撈迴來,老陰,別說你心裏憋得慌,我們那一個又不憤恨?”


    燕鐵衣道:“這麽說,我看我們也不用挪位置了,就在這裏耗著等吧!”


    韓忠光的神色卻流露著明顯的不安與憂慮,他時時引首四望,一會站起來,一會又坐下,搓著一雙手,臉頰的肌肉更在不自覺的微微抽動。


    白飄雲看在眼裏,輕輕招唿韓忠光道:“來,老侄子,我有話和你說。”


    待到韓忠光在一側蹲下,白飄雲始含笑道:“你好像心神十分不寧,是否擔憂“黑圖騰教”的人摸來這裏?”


    壓低了嗓門,韓忠光湊得更近了些才說:“老大爺,你們列位是不太清楚‘黑圖騰教’的潛力,那乃是萬萬不可輕視的,我看各位全是一副好整以暇,泰山篤定的模樣,實在有些焦慮,這可不是玩笑之事,對方一旦追了上來,十成十是要豁命來幹的,一個罩不住,我們就會屍骨無存啦。”


    白飄雲慈和的一笑道:“你的顧慮得對,但我們卻並未輕敵,老侄子,你別看我們表麵上一派泰然,似是無動於衷,實則心裏早已加意戒備,且定了主張,輕重利害與得失的衡量亦自有計較,老侄子,這就叫以靜製動,以不變應萬變哪。”


    就像在考驗白飄雲後麵所說的這兩句話,也像是對這兩句話的反應,一陣突兀的竹笛聲便在這時響起,從不遠處的沙脊後響起,婉轉、清亮,有如百靈鳥兒在啼叫。


    竹笛聲在移動,在旋轉,而且,不隻從一個地方傳出。韓忠光臉色大變,脫口驚唿:“不好,他們來了!”


    緩緩的站立起來,燕鐵衣平靜的道:“也沒有什麽不好,要來的終歸要來,韓兄,我們不是正在等著他們麽?”


    屠長牧表情木然,兩隻特別粗大的手掌微微提起,他目光下垂,全身的模樣在沙漠中,有著一種奇異的威猛之氣概,好像,呃,一頭撲殺獵物前的巨獅,沉靜,但卻煞氣盈溢!


    兩眼空洞的仰視著晴空,陰負咎仍然盤坐於地,他一隻手撫摸著擱置膝頭上的粗網,另一隻手緊握那杆近似叉形的樹枝,他宛如未曾聞及一陣急似一陣的竹笛聲,疲倦憔悴的麵孔上陰冷如一汪古潭。


    燕鐵衣低聲道:“狼妞不必出手,還要白老加意維護。”


    白飄雲凜然道:“老弟放心,我自有主意──”


    於是,在這小小水草之地的四周,業已鬼魅般無聲無息的出現了許多人影,在陽光的照射下,他們的彩衣越發豔麗鮮亮,顆顆光頭更加惹眼,兵刃的冷芒閃鑠著,寒氣森森。


    最惹眼的是前麵那五個人──一襲赤紅衣袍,手握一條赤紅龍形長鞭的魁梧大漢;全身金衫閃亮,分執一對鬥大金色虎頭的幹瘦仁兄;一個上下純黑,連皮膚也黑得透亮的細長個子,兩條長臂上竟然綴合著一對巨大的黑羽鷹翼;還有一位又矮又粗,深青的衣袍毫無裝飾,卻偏偏在脖子上圍繞著一條幾可亂真的青鱗怪蛇,蛇首嵌著三角形的銳利銅冠,蛇吻箕張,露出上下兩對雪亮倒勾,宛似真正的毒牙;而這五人的為首者,是個五官冷厲木然,臉色泛著可怖青藍,額心印著赤豔朱砂記號的人物,這人雙眼中綠光瑩瑩,配著他那五彩衣裝,看上去極其陰森邪異,彷佛是一具剛從遠古時代還魂的巫魔僵屍!


    韓忠光形態怖栗,連聲音都發了抖:“五位‘接引使’來了……他們果然都來了。”


    陰負咎早已收迴仰望天空的視線,現在,他正雙目如火般,死盯著那前麵的五個人,一個字一個字並自齒縫道:“劫擄我,殺死章正庭與徐飛的五個罪魁禍首,就是眼前這五個人!”


    燕鐵衣古井不波的道:“那滿臉青中透藍,眉心有顆朱砂印記的僵屍,可是佟雙青?”


    陰負咎高聲道:“就是這叛逆!”


    忽的,沙脊上冉冉出現了一座軟輿,金紅兩色的錦兜親以金紅兩色的輿杆,由八名腰圓膀闊的巨漢分前後抗抬著;軟輿頂上張有一麵金紅兩色的羅傘,平穩快捷得宛似祥雲下降般,罩著上麵一個白胖圓臉,笑得像天官賜福也似的尊貴人物來著。


    軟輿兩側,疾步緊隨著十五六名彩衣大漢,後頭,嘿,卻跟著兩位熟朋友──達天法師及拄了一根拐杖,一步一瘸,其狀甚為狼狽的達心法師。


    猛一哆嗦,韓忠光麵無人色道:“老天啊,聖主法駕已臨──黑圖騰教主。”


    白飄雲沒好氣的低叱:“沒出息的東西,看你那副灰頭土臉的德性,有我們在,你含糊什麽?管他那門子聖主,什麽黑圖騰教,一起給他砸爛扯翻!”


    但是,韓忠光卻顯然沒有這種信心,他恐懼的瞪著另一邊──在他們的右側方,一支高達丈許,宛如鬥圓的粗大烏黑木柱,已不知在什麽時候豎立起來,烏黑的木柱凸凹相間,陰明互親,而組合成這凸凹與陰明圖案的,便是那上麵雕著的七十二尊之像,調像雕工極為精致,容貌形態,不論慈和威武,獰厲兇狠,情韻俱頗傳神,甚至連背景如風雷雲電的刻劃亦細致有方,相連結的雕像團團浮現在整隻木柱之上,特具一種幽秘怪異的意味。


    除了一個為首的闊鼻闊嘴人物之外,另有三十餘名錦衣大漢共同環護著這隻“黑圖騰”柱。


    喉結蠕動著,韓忠光顫顫的指過去:“那是四大法師中的第二位,達地法師。”


    “嗤”了一聲,白飄雲道:“沒有四個法師了,如今隻剩下兩個半,我說老侄子。”


    金紅兩色的軟輿,這時已在他們丈許之外停下,那又白又胖,麵團團如富家翁般的“黑圖騰教”教主跨步挺立,金紅兩色的彩衣與他光禿的腦袋瓜耀眼生輝;雙手扶著挺出的大肚皮,他眯著一雙細眼,笑吟吟的操著一口流利漢語:“天氣真熱,尤其在沙漠裏,就更熱得叫人受不了,各位,這實在不是個見麵的好辰光。”


    燕鐵衣忽然也笑了──是一抹金童也似的真稚微笑,他安詳的道:“我是燕鐵衣,‘青龍社’的掌舵,閣下大約就是‘黑圖騰教’的教主了?”


    白胖的那位單掌高舉過額,一派和氣生財的模樣:“罕木欽喀‘黑圖騰教’全教敬仰的聖主,或者,你們稱我是教主亦未嚐不可。”


    燕鐵衣打開天窗說亮話道:“罕木欽喀教主,你的意思是要如何處理這件事情?


    又如何安排以下的場麵?”


    笑得露出兩排大白牙,罕木欽喀的表情就像是佳肴當前,將要大快朵頤:“這還用說?你們通通都要死,而且還要零零碎碎的死;看,我已將代表本教,神聖的黑圖騰教神柱請來此地,因而不必跋-至‘大王廟’本教‘血殿’,就在這裏替各位行


    ‘解靈大祭’,效果也是一樣圓滿完美。”


    燕鐵衣淡淡的道:“既是如此,我們便不必多說廢話,罕木欽喀教主,你就盡力施為吧!”


    似乎頗覺意外,罕木欽喀略顯詫異之色:“你是說,燕鐵衣,你們並不認命?並不束手就縛?”


    燕鐵衣也十分意外,他卻依舊心平氣和的微笑著道:“罕木欽喀教主,我們為什麽要認命?為什麽就該束手就縛?”


    罕木欽喀悲憫的搖著頭:“本教盛勢相陳,精英俱集,就憑你們這幾個人,豈堪抗拒?螳臂擋車,粉身碎骨的結果已可預見,為何卻要明知不可為而為?”


    燕鐵衣笑了笑,道:“如果橫豎皆是一死,宰殺一場也多少撈個本,強似白白引頸就戮!”


    罕木欽喀哈哈大笑,側臉道:“雙青,你說得不錯,燕鐵衣是很倔強,是那種,呃,剛愎固執之輩。”


    麵孔一片青藍的佟雙青默然無語,甚至連臉上的一根筋絡也未抽動一下。


    燕鐵衣目注佟雙青,冷漠的道:“為父報仇是孝行,但更不可忽略的,卻是仇恨的來源是否正確,尊親的行端是否無差?如果毫不檢查本身功過,將是非道理完全昧融於單方認定的仇恨中,這樣的行為,隻怕就不值受到讚譽了!”


    綠慘慘的雙眼是那麽陰酷又怨毒的盯視著燕鐵衣,佟雙青內心的仇恨,便彷佛由眼色凝成了詛咒,形成了唿號,那麽強烈的送到燕鐵衣心中!


    大吼一聲,屠長牧怒叱:“喪心病狂的東西,魁首在教訓你,你就是這副陰陽怪氣的德性?”


    佟雙青冷淒淒的笑了起來──有如吊死鬼的幽夜咽泣,說不出有多麽個邪法:


    “我爹的深仇大恨是必須要索討的,我如今的頭頂也隻有一位聖主,不論你們怎麽辯說,如何乞求,你們今天也隻有死路一條,你們死,我爹的靈魂才能解除痛苦,早日超生,你們死,我爹方可擺脫這無盡的煎熬,直趨極樂,這是我身負的仇怨,是諸天地的旨意,有無限的法力支援我們,維護我們,那霹靂,電火,風雲,亦將自黑圖騰教的咆哮中湧現,協助我們消滅頑敵。”


    呆了半晌,屠長牧喃喃的道:“這家夥瘋了,完全不似往日的佟雙青了,究竟是什麽原因,竟能把他改變成這等模樣?”


    燕鐵衣無聲的歎了口氣,緩緩拔出了他的“太阿劍”,劍芒伸縮,光華奪目,就好像他手上握著一道閃亮的蛇電,一條擊動的冷焰。


    罕木欽喀依然天官賜福般咧嘴笑著,卻在那等可愛的笑顏中驀地仰首狂唿:“諸天之神,諸地之魔,黑圖騰神聖的法力啊……”


    血紅的龍影在一片赤霧旋迴中突然奔騰,烏黑的鷹翼淩空展撲,金閃閃的虎頭狂噬,獰怖的怪蛇伸卷,勁風力道相互激蕩,銳嘯如泣,在各色的光彩交織中,那張青藍的麵孔猝而扭曲,飛轉,變幻得宛同厲鬼。


    劍勢在須臾間化為流瀑,匯成天河,在浩浩的精光紫電裏矯舞舒騰,劍光似虹,劍氣蒙蒙,直上霄漢,帶得沙飛塵起,一片煙霞!


    鮮紅的龍身長吟著歪斜,金亮的虎頭貼地滾翻,鷹翼零落,怪蛇縮退,佟雙青的身形卻一次連著一次騰躍於上空方圓十丈之間!


    長嘯入雲,陰負咎猛撲而出,麻網卷兜,枝叉暴起,他像發了狂一樣,不要命的追襲向空中的佟雙青!


    罕木欽喀厲叱:“座下法師何在?”


    達天法師白發飛揚,大銀鏈打橫若一條猝閃的電光,快得不可言喻,又力道萬鈞的劈出──他揮鏈的對象,原是躍起半空的陰負咎,然而,一股雄渾猛厲的“大力金剛掌”勁勢,卻自斜剌裏重重迎上!


    方才被燕鐵衣逼得狼狽退避的四個“接引使”,這時已緩過氣來,四個人動作迅捷無匹,衝著燕鐵衣再次撲來!


    白飄雲的闊刃大彎刀一揮,怒吼著:“且待老夫來超渡你們!”


    挺立不動的燕鐵衣冷冷的道:“不勞白老……”


    劍刃的尾芒隨著他口唇中吐出的四個字,陡然飛顫疾射,每一溜寒電全在一刹那間,含蘊著十七次變化不同的招式,分卷來敵!


    四個“接引使”的兵器飛快攔截,卻又在攔截的一刹那驚覺劍式的淩厲多變,於是,四個人身形交叉,彷若幽魂般穿掠迴旋,堪堪躲過了燕鐵衣這次攻勢!


    罕木欽喀斜睨著站在那邊的白飄雲等三個人,胖臉隻是一副“斬盡殺絕”的神情,道:“達心法師,由你率領十名‘全靈弟子’,速速拿下那叛徒韓忠光以及白飄雲父女!”


    傷口並未痊愈的達心法師,聞言之下咬了咬牙,一招手帶領著原守在軟輿之旁的十名“全靈弟子”奔撲過去──他自己卻是蹦跳過去的。


    燕鐵衣在這瞬息間斜著閃出,他的形狀似乎要阻截達心法師一幹人,卻在閃掠的同時倒翻而迴,黑色的鷹翼剛剛由他腳下穿過,“太阿劍”的尖刃便又準又狠的透入對方後腦!


    怪號如狼嚎,一枚金光燦燦的虎頭淩空飛來,燕鐵衣大側旋,眼看那枚虎頭貼著他的衣角擦過,卻“碰”的一聲爆響四碎粉裂,金閃閃的屑粒有如一蓬飛砂射揚,力道狂勁無匹!


    這枚金虎頭的碎裂,不是內中置有炸藥,更非裝著什麽足以自爆的機關,而純係以內力將其震破,如此堅牢的一個合金虎頭,單以內力震裂業已不易,令人驚異的卻是將力道蘊聚於出手之後方始展現,這樣的修為,也的確匪夷所思了!


    燕鐵衣意外之下,身形不變,“太阿劍”的寒光便猝化一道匹練般的晶瑩長帶,貼身卷繞,當芒彩的影像甫現,他已驟然感到左腿上有一股尖銳又火辣的剌痛!


    猩赤的長龍閃泛著血光,就在這一刹那恍同破雲飛來,角挺鱗逆,好不猙獰可怖;“太阿劍”突然“嗡”聲顫響,劍身猛的直射而出──快到彷佛要迫迴千百年前流逝的時光,隻見劍刃閃動,已經從那手執赤龍兵器的魁梧大漢頸間帶起一溜血雨切過,更斜成弧形迴繞!


    同一時間,那條赤龍衝撞向燕鐵衣的胸口,於是,“照日短劍”閃耀生輝,準確至極的將龍首擋開──燕鐵衣亦被撞退兩步,但他似乎預計至此,手伸處,剛巧接住飛迴的長劍!


    那條矯卷的怪蛇貼地旋竄,在燕鐵衣接迴“太阿劍”的瞬息竟纏住了他的雙足,蛇頭挺昂,倒勾似的銅牙便猛向他的足麵扣落。


    燕鐵衣俯身,短劍橫插腳麵,長劍由兩胯之間倒飛疾射,幾個動作全在他彎腰的刹那完成,長劍走著滾動的之字形,就像有著靈性一般快速無比的擺轉,那位執蛇的“接引使”鬼叫著且閃開兩次,但是“太阿劍”的第三次疾施,業已帶起了他的半片腦袋。


    “太阿劍”的出手飛斬,轉動旋迴,是燕鐵衣精練獨擅的劍術成就之一──“劍膽化龍”,屬於“以意馭劍”的高深修為,施展此術,劍刃可破空至十丈之遙,且可連做十三次的飛旋仍有餘力循其內蘊的內勁慣性迴轉!


    通靈似的劍身正在折返,手執單金虎頭的那位,搶先狂吼著撲了過來,燕鐵衣猛一摔展,罩住頭臉的白色布巾“霍”聲反卷拋出,在陽光下白晃晃的一片,卻是風聲雷響,又強又疾!


    金虎頭奮力迎擊那片白巾,燕鐵衣左手橫切向側──他的手掌切在甫告飛迴的“太阿劍”劍柄上,劍身猝然因此倒穿,快得不及人們眨眼的十分之一時間,鋒利的劍刃,已透過那手握金虎頭的仁兄之胸膛,更將他一舉釘牢在地!


    白巾飄落,剛好遮住這位執金虎頭的麵孔──好一張突目咧嘴的可怕麵孔!


    另一邊,兩聲不同音度的吼叫傳來,達天法師滿口噴血,一步一顛蹬的朝後退,屠長牧正將折斷成數截的大銀鏈,拋擲於地,他歪曲著一張瘦臉,臉上卻泛著一片青灰!


    陰負咎與佟雙青在五六丈之外飛旋惡鬥著,雙方全動作如電,更招式狠絕,隻是目前還看不出勝負孰屬,而這時,罕木欽喀已緩步來近,他目不注視地下死亡累累的手下,完全像沒有這迴事般沉沉穩穩的道:“很好,燕鐵衣,你終於夠資格與我較手了,我原以為你不一定有此機會。”


    “照日短劍”在燕鐵衣手上輕輕擺動著,他泛泛的一笑道:“你的錯誤之一,罕木欽喀,便是把自己估量得太高……”


    “高”字還在燕鐵衣舌尖上打轉,他的人已像電光石火一閃般到了罕木欽喀頭頂,罕木欽喀紋風不動,雙手自袍袖中倏出,便形成了千百隻飛掠交舞的掌影,燕鐵衣身形翻騰穿走,淩空在這漫天切斬的掌影中遊閃,罕木欽喀突然狂嘯一聲,白胖的大臉一下子變為那種駭異的青藍──與佟雙青一色一樣的青藍──整個肥碩的軀體,驀地離地升起,不可思議的卻是他人在懸空,居然若履平地,更挾著恁般淩厲的勁勢,展開撲擊搏殺!


    不錯,“飛翼手”與“大羅漢功”!


    二十次的接觸展現於須臾,另二十次亦包涵於刹那間。


    驟而,金紅色的衣袍兜風漲,罕木欽喀的形態宛如由火練地獄中騰升的惡魔,挾著狂暴的風雪!同時帶起肆虐的雷電,於詛咒般的掌影環飛下全力摶擊而來!


    紫色的影子猝向上迎,而霎時碎裂散舞──那是燕鐵衣的罩衫,他在罩衫拋出的同時,人已閃電般躍滾,“照日短劍”在右手猛拍左肘的動作下幾乎不見光影的展示,便那麽疾速的插進了罕木欽喀的眉心──而那是通往腦部的最近位置!


    長號著,罕木欽喀大嘴箕張,四條瓷白的光華,流星也似地從他口裏噴出,在燕鐵衣橫越他頭頂的俄頃,飛射閃亮。


    一條人影怪吼著掠空撲來,燕鐵衣淩空的身形在那執金虎頭的屍體上騰旋──屍體上插著“太阿劍”,因此便騰旋成一道滾桶般的光柱,並濺著一片精芒冷電,帶起絲絲劍氣,就像照日的毫光束凝為股,略微盤迴便霍然倒射而至,堪堪與那撲來的人影正麵碰上。


    “身劍合一”的劍術乃是驟集精、氣、力、神、和劍刃本體的適當配合而形成,它的配合至高訣竅便在於一個快字,快到身與劍合,劍與身融,快到看不見劍,看不見形,撲過來的人是“黑圖騰教”那位達地法師,他的結果便名至實歸的“達地”了,刹那間,他的武器,那七十二粒龍眼大小的銅念珠,已化成了滿空的碎屑,合著他的血肉紛灑“達地”,唯一令人對他的殞滅過程尚有印像的,僅隻留下那聲悠長又顫栗的慘叫──彷佛將尾韻凝結於空間的慘叫……


    慘叫的不止這一聲,嚎聲也從佟雙青、陰負咎兩人的口中擠迫而出,佟雙青雙手死抓著,插入他雙目更深透入腦的那根叉枝,往後仰倒,陰負咎則踣跌於地,麵頰上一塊血淋淋的皮肉倒掛重懸,胸前染赤了一大片,一條左臂也軟塌塌的打著晃子。


    四周的人影在驚恐的喊叫,發狂般的奔逃,白飄雲和韓忠光兩個正在東追西趕,做著最後的掃蕩,看來,“黑圖騰教”是差不多玩兒完啦。


    不知什麽時候,那根豎立於一側的“黑圖騰”木柱熊熊地燃燒起來,木質的爆裂聲加合著火焰的唿嘯,像煞木柱上那些雕像的呻吟,而不知什麽時候,漠地上已是一片沉靜……


    ※※※


    一輛雙轡烏篷馬車上半倚半斜的坐著四個人,燕鐵衣、屠長牧、陰負咎、白媚。


    他們都受了傷,幸運的是,全能活下去。


    燕鐵衣除了原先和“黑圖騰教”兩位法師拚鬥後所遭及的創傷之外,腿肚子還剜出一塊姆指大的金虎頭碎骨,罕木欽喀奉送的四粒“齒劍”,他隻收納了兩粒,一在肩頭,一在脅側,血流了不少,好在元氣尚無大礙。


    屠長牧斷了兩根肋骨,內腑也受了波震,不過他還很高興,因為他的“大力金剛掌”的修為到底比達天法師的“大般若力”來得精湛渾厚,否則他安能以此代價要了對方的性命?


    傷得較重的是陰負咎,陰負咎折斷了一條左臂、臉頰、右胸亦俱中了數記“飛翼手”,但他卻十分安慰,十分滿足,他總算親自報了仇,雪了恨,達到這個心願,他是恁般把命搭上也不後悔的……。


    白媚的氣色最好,少勞累、多將歇,加上心情愉快,那還錯得了?


    策騎在前開道的白飄雲策馬繞了迴去,他衝著燕鐵衣笑嗬嗬的道:“我說燕老弟,功成而迴,自是令人歡欣,但美中不足的卻是跑了那個達心法師!”


    閉目養神的燕鐵衣睜開雙眼,神態安詳的道:“不止達心法師,還有那‘全靈弟子’的首領,喀圖,但這有什麽關係呢?一個見危退縮,臨難苟免的人,白老,你還指望他有什麽作為?”


    哈哈大笑,白飄雲連連點頭──燕鐵衣又閉上眼睛,他在想著許多事,江湖海,這一波浪濤湧過,誰又能逆料下一波浪濤,會在什麽時候湧現呢?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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