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下睜開眼睛,對江漓漓來說是個很大的挑戰。


    半年前,她身陷同樣的險境,以為自己要死了,在極度的恐懼和絕望之中睜開眼睛,是為了最後再看一眼這個世界。


    現在就不一樣了。


    她已經忽略了海水給眼睛帶來的不適,渾身的恐懼也消失在茫茫大海中,隻管看著葉嘉衍。


    這個人,就像岸邊的燈塔,不但可以給她這艘夜航的船隻指明方向,還能給她滿滿的安全感。


    隻要看著這座“燈塔”,她就全然忘了什麽是害怕——哪怕此時此刻,她置身她最害怕的大海裏。


    葉嘉衍的手,仿佛有這個世界上最強大的力量。隻要他不鬆開她,她就是安全的。


    而她知道,葉嘉衍不可能鬆開她。


    落水的時候,她嚇得渾身僵硬,現在她卻覺得,她可以牽著葉嘉衍的手在海底遨遊一個世紀。


    “快上來!”


    水麵上的一道男聲,穿過海水的障礙,抵達江漓漓的耳膜。


    能聽見聲音,就說明他們快要浮出海麵了。


    她很快就可以大口唿吸了!


    江漓漓正狂喜,就感覺到一股力量把她托了起來,她還沒迴過神,上半身就已經浮出海麵,接著立即有人把她拖上了一塊很大的浮板。


    她安全了!


    這一刻,江漓漓終於體會到,能夠自由地大口唿吸,是一件多麽珍貴的事。


    她趴在浮板上,正好麵對著夕陽的方向。


    她看見夕陽恰好沉到海平麵以下,隻剩下一個半圓露在海麵上。


    金燦燦的夕陽光從海天相接的地方灑過來,同時折射到天空上,不但染出了一片金色的海洋,也染出了耀眼的晚霞。


    這一幕,太美了。


    能活著看到這麽美麗的景象,真是太好了。


    江漓漓雖然渾身冰冷,眼眶卻在發熱。


    葉嘉衍。


    她希望葉嘉衍也能看見這一幕!


    江漓漓迴過頭,看見葉嘉衍正好被人拉上來。


    葉嘉衍剛才花了不少力氣才把江漓漓托上來,這會兒已經筋疲力盡了,但是看見江漓漓臉上的笑容,他鬆了口氣,問道:“沒事吧?”


    江漓漓搖搖頭,唇角含著一抹笑意,“你呢?”


    “我也沒事。”葉嘉衍接過救援隊員遞過來的外套,披在江漓漓身上。


    江漓漓渾身濕透了,外套起不到什麽作用,她直接打了個噴嚏。


    “先到船上去換衣服。”救援隊長說,“有什麽換了衣服再說。”


    葉嘉衍扶著江漓漓起來,倆人在救援人員的幫助下上了遊輪。


    救援隊長看著倆人的背影,鬆了口氣,第一時間告訴季慎之:


    “葉先生和葉太太都沒事,他們已經上到遊輪上了。季隊,我們的救援任務已經完成!”


    “做得很好。”季慎之毫不吝嗇自己的誇獎。


    “季隊,”救援隊長問,“你那邊怎麽樣?”


    “我們這邊,”季慎之看了看莊雅妍,“也很順利。”


    不止是隊長,救援隊員也歡唿起來:“太好了!”


    季慎之把對講機的聲音開到了最大,救援隊的歡唿聲,響徹整個甲板。


    莊雅妍自然聽到了。


    在她聽來,這簡直是世界上最刺耳的聲音。


    她不可置信地看著季慎之,臉色比剛剛從水裏起來的江漓漓還要白。


    前前後後不到五分鍾,江漓漓就被救起來了。


    她做的這一切,有什麽意義?


    她白費了力氣不說,還相當於自爆了。


    如果這是一場狼人殺遊戲,她就是那個拿了狼人牌,自以為把別人騙得團團轉,但其實一言一行都在自我暴露的人。


    最終,她輸了,輸的很慘。


    江漓漓究竟是怎麽計劃的?


    她竟然從頭到尾、完全沒有察覺到這是一個圈套。


    恰恰相反,她乖乖鑽進了江漓漓的圈套,還全程以為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控之中。


    接下來等著她的,是什麽?


    是不是江漓漓說的那些——


    牢獄之災、身敗名裂、從父母的榮耀變成他們的恥辱……


    原來,江漓漓早就告訴過她,她會有什麽結局了。是她太自負,從來沒有仔細考慮過江漓漓說的那些話。


    羞恥和憤怒交織在一起,互相碰撞,形成了一股強烈的力量。


    在這股力量的衝擊下,莊雅妍猛地站起來,抓住欄杆就要往下跳。


    她已經知道自己接下來要麵對什麽了。


    那是她絕對不願意麵對的!


    所以,她寧願就這樣死了。


    事情曝光之後,沒準世人會以為她是被江漓漓逼死的。


    季慎之早就猜到莊雅妍會用這一招,閃電似的閃現過來,用手銬將莊雅妍銬在甲板上。


    “放開我!”莊雅妍怒吼了一聲,“你憑什麽限製我的自由?”


    “我不是在限製你的自由,我也沒有這個權利。莊小姐,我這叫合法逮捕你。”季慎之頓了頓,笑了,“至於憑什麽,你還不知道嗎?”


    “放開我!放開我!”


    莊雅妍目赤欲裂地瞪著季慎之,好像除了嘶吼,她什麽都不會了。


    “我勸你省點力氣。”季慎之說,“你現在不如冷靜下來,好好想想自己該請哪個律師。”


    莊雅妍從來沒有想過這個。


    她怎麽會需要請律師呢?


    她隻是打算好了參加江漓漓的葬禮啊!


    不行,她不可以輸得這麽慘!


    莊雅妍把手伸進外套裏麵,抽出一把明晃晃的刀子。


    她原本以為這把刀子派不上用場,隻是有備無患。


    沒想到最後,它竟然有用武之地。


    第一個浮上季慎之腦海的念頭是:莊雅妍要自殺?


    這可不行,直接死了太便宜她了。


    她必須活下去,聽聽看世人是如何唾棄她的,再親身體驗一下法律是如何審判她的。


    然而,莊雅妍不是要自殺。


    刀尖——是朝著他來的。


    “慎之!”


    “姐夫!”


    蘇雪落和林綻顏幾乎是同時叫出聲,兩個人的大腦都空白了。


    季慎之很冷靜,在刀尖即將刺入自己的心髒那一瞬間,牢牢攥住莊雅妍的手腕。


    “啊!”


    莊雅妍十分痛苦地嚎叫了一聲。


    季慎之表麵上雲淡風輕,但實際上,他的力道用得十分巧妙,她感受到了一陣十分劇烈的疼痛。


    看見莊雅妍這個反應,季慎之十分滿意,臉上掛著一抹詭異的笑容,說:“莊小姐,恭喜你又獲得一個新的罪名——襲警。”


    林綻顏和蘇雪落愣住了。


    痛苦嚎叫的人不是季慎之,而是莊雅妍,這已經夠讓他們吃驚了。


    季慎之還做出這個反應,他是要氣死莊雅妍啊!


    果然,深深的絕望,在莊雅妍的眸底炸開,她聲嘶力竭地嚎叫了一聲,好像恨不得化身猛獸毀滅這個世界。


    然而事實上,她被手銬困在甲板上,毫無反擊之力。


    季慎之反手奪下莊雅妍的刀,吩咐警員:“看好她。等到船靠岸,再帶她下去。”


    “……好。”


    警員有些疑惑——為什麽不把莊雅妍帶迴船艙裏麵?


    他們當然不是必須把莊雅妍困在這裏。


    季慎之不讓警員把莊雅妍帶迴船艙,隻是為了讓莊雅妍呆在這裏好好迴味一下——她是怎麽失敗的。


    林綻顏和蘇雪落顧不上其他了,確認季慎之沒事之後,說:“我們去看看漓漓。”


    “嗯。”季慎之示意她們放心,“這裏交給我。”


    林綻顏和蘇雪落已經見識過季慎之的實力了,她們根本一點都不擔心他,手拉著手跑去找江漓漓了。


    江漓漓還在吹頭發。


    她一身濕衣服,換衣服、吹頭發,花了不少時間才折騰好,末了一從浴室出來,就看見葉嘉衍。


    葉嘉衍下水之前換了潛水服,因此換起衣服來比江漓漓快多了。


    很顯然,他站在浴室的門口,等了有一會兒了。


    江漓漓一出現,他的目光立刻固定在江漓漓身上。


    葉嘉衍看起來,好像很平靜。


    但是,江漓漓分明在他的眸底看到了深深的擔憂和不安。


    她這個近乎瘋狂的計劃,一定嚇到他了。


    不行,一定要讓葉嘉衍意識到,她成功了,她真的沒事。


    否則以後每天都要從噩夢中醒過來的人,就是葉嘉衍了。


    江漓漓聳聳肩,衝著葉嘉衍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說:“我沒事了!一點事都沒有!”


    葉嘉衍明明有很多話要跟江漓漓說,甚至有幾筆賬要跟江漓漓算。


    但是,當他看見江漓漓的笑容那一刻,一切都從他的腦海裏消失了。


    賬不是不算了,話也不是不說了,而是眼下最重要的不是這些。


    最重要的是確認江漓漓真的沒事了。


    葉嘉衍看著江漓漓,張開雙手,江漓漓笑了笑,走過來,投入他的懷抱。


    他們其實也沒幾天沒有這樣抱在一起,但是這一刻,當他們終於可以再次感受到彼此,他們真實地感覺過去的那幾天,好像幾年那麽漫長。


    “漓漓,”葉嘉衍說,“我以為我要失去你了。”


    “怎麽可能呢?”江漓漓對自己很有信心,“我不會讓這種事情發生的。你也看到了,我成功了,而且不是一般的成功!”


    這個……葉嘉衍不能否認。


    他發出一聲慶幸的歎息,說:“幸好你成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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