鍾應才踏出院門,就被便宜爹爹拉住了手腕,向著一邊走去。


    走了沒幾步後,鍾嶽迴首,揮手之間數道劍光飛出,環繞在兩人身側,形成護身劍陣。隨後食指中指並攏,虛虛點在鍾應眉心,指尖靈光閃爍。


    全身上下被人探查一遍的感覺並不好受,鍾應卻沒有抗拒,因為便宜爹爹緊繃著一張臉,娃娃臉上毫無笑意。


    ——果然,疏影君藏在院中之事瞞不過劍主。


    鍾應無奈:“我沒事……”


    鍾嶽確認鍾應沒被人控製,身上也沒有禁製詛咒等亂七八糟的東西,鬆了口氣,緩緩收迴手指。


    瞳孔中劃過幾道淩厲劍氣,鍾嶽拍了拍鍾應的肩膀,慎重其事的說道:“心肝兒子,你別怕,爹爹我這就去收拾那個敢欺負你的賊人!”


    鍾應:“???”


    鍾嶽轉身:“他今晚跑不掉的!”


    “……”


    鍾應趕忙摟住了便宜爹爹的手臂,急急重複:“我真沒事!”怕鍾嶽不信,又補充,“他沒對我怎麽樣。”


    黑夜深沉,湖水冰涼,鍾嶽臉色比湖水還冷:“他沒對你怎麽樣的話,你會給他打掩護,幫他說話?按你的性子,早就將人一腳踹出去了好嘛!”


    鍾應哽住,一時無言以對。


    不愧是他爹,對他真了解……


    然而鍾應真沒被劫持,他是自願幫人打掩護的。於是,鍾應在鍾嶽爆發前,說道:“他救過我一命。”


    “你別拉著我……啥?”


    “扶風城齊家,血祭邪術中,是他救了我。”


    鍾嶽上上下下仔細打量自家兒子,見鍾應眉眼並無半絲撒謊痕跡後,驚疑:“你確定?”


    “爹,你跟我來,我慢慢跟你說。”


    鍾應拉著鍾嶽沿著湖岸漫步,寬大的衣擺拂過柔嫩的碧草,沾上水珠子。鍾應將扶風城隆冬大雪夜發生的事,一一告訴了鍾嶽。


    當然鍾應說的是前世的救命之恩,而非這一世。這一世,他跟黃昏殿主尷尬的對視一眼後,他撲上去摟住了對方的腰身,差點兒惹怒疏影君……


    鍾嶽越聽臉色越差,踢了一腳湖岸的鵝卵石:“齊家被滅門,真是一點兒都不冤!”


    瞥了一眼用漫不經心的神態說出這般話的心肝兒子,鍾嶽有點兒心虛,更多的是心疼,抬手揉了揉鍾應的額頭,鍾嶽歎了口氣,說話的聲音都帶上了一絲小心翼翼:“爹爹明白了,今晚的事,我會當成什麽都不知道的。”


    鍾應頭發本來就亂,這麽一揉更亂了,幹脆取下發帶,任由頭發披在肩頭。


    發絲上印著一圈湖水波光,鍾應側首:“疏影君他到底做了什麽,連爹爹你都驚動呢?”


    “他闖入了傳承島禁地。”鍾嶽並無隱瞞。


    反正他說出去了,也沒人能管他。


    鍾應有些意外:“他拿了什麽東西?”


    “那倒沒有,傳承島上有不少秘境、傳承殿、機緣等,獨獨那塊禁地什麽寶物都沒有。”鍾嶽攤手,“那塊禁地就隻有個破茅屋。”


    “破茅屋?”鍾應摸了摸下巴,能引來黃昏殿主,那塊禁地肯定不簡單。


    鍾嶽接著開口:“實際上我一直搞不懂,為什麽那裏被列為禁地,還安排這麽多人鎮守,這就算了,有什麽風吹草動,都要把我從劍島拉過來。”


    頓了頓,鍾嶽想起什麽,拳頭手掌一合:“對了,我想起來了,我還在書院讀書時,老院主似乎說過,那地方是上古一位大能的舊居,把那地方列為禁地的,好像是……太玄道祖?”


    “是哪位前輩的舊居?有記載嗎?”鍾應隱約抓住了重點。


    “老院主就這麽一提而已,爹爹哪裏知道啊?別說我,我敢說老院主都不一定清楚。”


    因為,書院沒有那位前輩的記載,連稍微提一句的古籍都沒有,卻又珍之重之的守護他的舊居,一守便是數千年。


    鍾應望著如銀緞的湖麵,陷入沉思,猜測黃昏殿主和那舊居有什麽淵源。


    鍾嶽說了半天話,見兒子氣息純澈無半絲不對勁後,終於放下了心,繼續說著閑話:“說起來,黃昏殿雖然神神秘秘,一副見不得光的樣子,這一任的黃昏殿主倒是真的厲害。”


    鍾應挑眉,有了興趣。


    “他接下了我兩劍,一劍完全擋住,一劍受了些傷。”鍾嶽伸出兩根手指頭晃了晃,“雖然我沒出全力,然而他年紀輕輕便能做到這一步,實在讓人驚歎……”


    鍾嶽後麵說了什麽,鍾應完全沒聽進去,他腦海裏隻有四個字——年紀輕輕。


    鍾應下意識問道:“他到底多大?”


    “他身上帶著屏蔽修為骨齡氣息的靈寶,不過我還是能感受到,他年紀絕對不大。”鍾嶽目光落在自家兒子的臉上,估量,“大不了你多少。”


    “……”


    鍾應又想起了扶風城齊家中,自己那一抱。


    腰身勁瘦手感好,疏影君他還矮……


    這次看著,疏影君好像高了不少?這麽說的話,疏影君的確大不了自己幾歲?


    鍾嶽見鍾應不說話,有些恨鐵不成鋼:“瞧瞧人家什麽修為你什麽修為!你修為不如人家就算了,還次次王八榜墊底……”


    抬高音量,鍾嶽說:“最重要的是,你都不隨我學劍,偏偏要去學什麽槍!”


    “滅卻槍很好。”


    “你……”


    君不意泡了一遍涼水後,從浴池中踏出。


    身上所有氣息都被洗去,怕被鍾應看出究竟來,他又重新上了一遍藥,將傷口包紮的嚴嚴實實,隨後穿上了書院的白袍鑲金邊校服。


    盤膝坐於床榻上,君不意從懷中掏出千目鏡,注入靈力之後,喚了一聲:“父皇。”


    “迴來了?”重明皇很快便迴複了,聲音聽不出喜怒來,“禁地中還有流螢嗎?”


    君不意垂下眼簾,燭火的光勾略出他的身形,修長冷淡。


    他迴答:“有,很多。”


    萬千流螢,仿佛無數顆星子。


    重明皇陷入了沉默,半晌,千目鏡靈光暗淡,重明皇已經切斷了聯係。從始至終,重明皇都沒問過他的兒子有沒有受傷,或者稍微誇讚一句……


    君不意不甚在意的收起千目鏡,闔上雙眸,盤膝打坐,心如止水,一片沉靜,仿佛泛不起一絲波瀾。


    有人推開了院門,輕快的腳步聲傳來,穿過紫藤蘿的院子和走廊,停在了臥房門外。


    隨後,一道聲音傳入耳中:“君不意,你洗好了嗎?”


    他心如明鏡,然而一滴水落入明鏡,蕩開一圈圈漣漪……


    心髒跳動,仿佛活了過來,溫軟的情緒填滿胸口,又甜又酸,連手指都不由蜷曲。


    他一向來過目不忘,就算不放在心頭,隻要刻意迴想,還是能記起來的。


    所以,他記得血祭邪術中,那個人魔混血少年。那少年渾身氣息又獨又邪,絕非池中之物,可是看到他時,眼睛卻亮了。然後說“今日之恩,來日必報”,聲音幹淨清爽,笑容瀲灩生輝。


    仿佛期待他許久……


    那少年便是鍾應,君不意從未想過他們第二天便會“正式碰麵”,導致自己昏迷七天,鍾應也關了七天禁閉。


    之後各種誤打誤撞,演變成了今日的局麵……


    鍾應聽不到迴複,用力拍了拍門:“不管你洗沒洗好,我都要進來了!”


    “我洗好了。”君不意迴答,小指微微一勾,門吱吖一聲開了。


    鍾應幾步走到他麵前,傾身湊了過來:“你沐浴時,有發現什麽不對勁的地方?比如說院子裏來多了個外人?”


    “有。”


    “誰?”


    君不意肯定迴答:“裴夫子。”


    鍾應:“……”


    他跟便宜爹爹把話說開了,散了一會兒步便迴來了,意料之中的沒有見到疏影君,鍾應便直接奔君不意這兒來了。


    見君不意安然無事時,心口鬆了鬆,便想知道君不意有沒有發現疏影君。


    君不意作為護院陣法的布置者,隻要他願意,院中任何動靜他都能知曉,疏影君闖入院中,第一個無疑會驚動他。


    “除了裴夫子外,還有其他人嗎?”鍾應追問。


    君不意默了默,迴答:“有。”


    “你們沒碰上吧?”


    看了眼鍾應的眸子,君不意搖頭,垂眸遮住眸中神色:“沒有,他待了一會兒便走了。”


    “那就好。”鍾應含糊解釋,“他是我朋友,這次就進來坐坐,你別放在心上……”


    見君不意沒有多問,鍾應便懶得編理由了,坐在他身邊,眨了眨眼:“君不意,我怎麽感覺你臉色比剛剛還難看?”


    “……”


    “那廢丹的藥性比仙人不倒丹還強嗎?”鍾應迴憶了一下極樂城那晚的場景,明明那次君不意臉色很好來著,這次怎麽這麽蒼白?


    “難道……”想到什麽,鍾應附身對君不意耳語。


    君不意剛剛沐浴完,身上環繞溫熱水汽,皮膚看上去幹淨白皙,鍾應靠這麽近時,還有幾根零散的頭發貼在他臉上。


    聽清楚鍾應說的話後,君不意微微睜大眸子,紅暈自耳垂暈染,一把推開鍾應,嗬斥:“休、休要胡言!”


    “……不是做這個,你幹嘛泡那麽久涼水?”


    君不意一眼睨來。


    鍾應咳了兩聲,抬手捂臉。


    重明皇微微弓著身體,低著頭,手指捏著千目鏡,渾身氣息暴戾到了極點,仿佛即將發狂的兇獸。


    “哢嚓……”


    “哢嚓……”


    千目鏡鏡麵上,開出蜘蛛絲似得裂紋。


    重明皇的對麵是霄後,他們已經冷戰很久了,每次相聚都是為了孩子而爭執。


    這一次,也不知道霄後從哪裏得到的消息,立刻跑來質問重明皇,能讓霄後如此的,隻有一人——赤丹太子。


    至於小八,完全是散養,無拘無束,不用肩負任何重擔,上頭還有強大的爹娘哥哥做罩著。不出意外的話,可以一輩子橫著走。


    重明皇先前還會迴霄後幾句話,得到君不意的迴複後,整個大殿都陷入沉寂。


    重明皇氣息可怖,霄後一直在發呆。


    “他還活著。”重明皇眉心壓出深深的褶皺,聲音從喉嚨中擠出來,恨意重重,“他果然還活著……”


    很久以前,有人站在無星無月的夜下,周身被萬千流螢環繞,他用溫軟進骨頭裏的聲音說:“我很喜歡。”


    另一個人說:“流螢壽命太過短暫,終不能長久。”


    他莞爾:“不用擔心,隻要我活著一日,這裏的流螢便會一直陪著我。”


    “……”


    重明皇厭憎那人入骨,可是那人到底是死是活,始終是個疑問,直到今夜,他終於得到了肯定答案!


    霄後輕輕歎了口氣,靜靜望著重明皇,琉璃色的眸子無奈又哀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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