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院主看著雲中天梯,臉上露出笑容來:“小春,阿宛,我們該迴去了。”


    彭留春剛要答好,就被阿宛白嫩嫩的腳丫子踢了一腳。


    “嗯哼。”阿宛扭過頭,雙手環胸,冷哼一聲。


    “阿宛,你剛剛不該騙小春,你知道小春一根筋的。”老院主無奈,“也不該這麽逗那些孩子。”


    “阿宛……”彭留春有些驚異,看看老院主,又看看小姑娘。


    “大塊頭,這事你別管,給我捂住耳朵,數到一百,不許偷聽。”阿宛發號施令。


    彭留春個頭大,長相也粗蠻,一聽阿宛的話,卻像個乖巧的孩子似得,閉上眼睛,捂住耳朵,不聽不聞,嘴巴默念:“一、二、三……”


    “南海島嶼淹沒,一島凡人盡皆淹死,唯有幾個小修士逃出,向書院求助。我跟留春兩人奔赴南海,調查了整整一年,斬殺十餘頭妖獸,最後一次差點兒被條黑蛟龍卷入海底。”阿宛則瞪了老院主一眼,“然而我在外麵奔波這麽久,一迴來就聽說您收了三個大麻煩,還全扔在了我的瑤光院裏!”


    “您替我做了決定便罷,我連逗逗他們都不許嗎?”


    玉馨七院有七位院主,七位院主皆以老院主為首,阿宛赫然是瑤光院主。而她口中的大麻煩,便是今年三位手持玉竹牌之人。


    分別是十城少城主,重明國赤丹太子,以及疑似劍主私生子的鍾應。


    “歸心那孩子你也見過,他修的召靈之術,行上善若水之道,實力極為不穩定,很難通過考驗,所以他父親才把玉竹牌送了過來。但是這孩子的脾氣,好的不能再好……”


    “爺爺!我自然知道他溫和持重。”阿宛打斷院主的話:“但是他爹可是個瘋子!一個蠻不講理的瘋子!那個人當年瘋成什麽樣子您又不是不清楚?慕歸心要是在我瑤光院磕著碰著,他爹不得找我拚命?”


    “不過是個癡心人罷了。”老院主神色祥和。


    “好,歸心甚討人喜歡,我收了,但是重明國的小殿下和劍主那個私生子您也敢收?”


    “他們也都是好孩子。”


    “他們就算皮上天,我也能把他們拍迴來。這可不是他們好不好的問題。”阿宛眉毛一豎,嘴巴抿成一條線,“就算我願意收他們,盡心盡力教導,書院也不該收他們,他們……”


    阿宛欲言又止,便是老院主眼皮也耷拉下來,選擇了沉默。


    “……九十九、一百。”彭留春小心翼翼的詢問,“阿宛,我可以睜開眼睛了嗎?”


    “繼續數。”阿宛拍了拍彭留春的頭。


    彭留春縮了迴去:“一百零一、一百零二……”


    阿宛定定望著老院主,眸中是不屬於這個年紀的小姑娘所有的滄桑和成熟:“鍾嶽他如今雖已是劍主,可是我跟他一起長大的,他什麽想法我能不知道嗎?他根本不可能搞出什麽私生子!”


    “而以他的性子,能讓他認下這孩子,說明這孩子同他有很大的淵源。”阿宛有理有據,眉眼卻轉過一絲黯然,“身份見不得人,又能被鍾嶽如此護著,隻能是,隻能是……魔皇獨子。”


    最後四個字格外的輕,如山間一縷炊煙,隨風逝去,不留痕跡。


    不待老院主迴複,阿宛無意識轉動手腕上的鐲子,繼續道:“至於赤丹太子,我雖然不清楚重明皇到底想做什麽,但是他身份絕對不同尋常。裴聞柳他們不清楚,我卻知道,自赤丹太子出生起,重明皇為他下了很多古怪的命令,其中便包括了,重明國皇室成員必須於外人麵前,必須佩戴麵具這條命令。”


    老院主長長歎了口氣。


    阿宛低著頭:“兩個身份有異之人,真的不會破壞書院這份安寧……嗎?”


    平穩的腳步聲傳來,老院主停在了彭留春兩人麵前。目光經過千載歲月,依舊慈和清澈,無一絲年老遲暮的渾濁。


    老人抬手,在阿宛頭頂揉了揉。手背布滿了枯樹枝般的皺紋,掌心卻溫暖柔軟,從頭頂暖進了心底。


    “阿宛,別怕。”


    阿宛咬了咬下唇,縮了縮鼻尖,垂下眼簾,一副委屈又隱忍的模樣。


    “他們拿了玉竹牌,不管身份為何,便是我們書院的學生了。”老院主笑道,“你的學生了。”


    “我自然知道,可是……”


    “他們一個才十四,一個才十五,正是需要好好教導的年紀。我把他們教給你,也是因為阿宛你最是堅韌。”


    “我……”


    老院主溫聲開口:“拿出你瑤光院主的氣度來。”


    短短數語,阿宛剛剛的怨氣便消散無痕。


    阿宛想了好一會兒,才道:“我知道了。”


    空中飛來一隻紙鶴,老院主抬手一點,紙鶴便消散,化為一麵梳妝鏡大小的水鏡。


    水鏡映照著玉馨書院的正殿,書院八成夫子集聚於殿中,不是喝酒品茶,便是談玄論道,熱鬧又悠閑。


    裴聞柳的外袍滑下肩頭,他也懶得整理,抓來一碟瓜子,邊磕瓜子邊朝著三人招手:“你們快來正殿,我們已經開了水鏡,正在看那些小家夥的表現,找找樂子。”


    “等我!”阿宛臉上恢複了正常,朝著裴聞柳喊了聲後,握住彭留春的手腕搖了搖,“大塊頭,不用數了,我們快過去。”


    “哦,好。”


    在恢宏莊嚴的正殿中,如畫卷般展開一麵龐大的水鏡,水鏡中正清楚的照出瑤光院新生們的麵容。


    這個時候,已經有新生踏上雲梯了,而桃花眼微笑唇的少年,便是走在最前頭的那幾位新生之一。


    胖墩抱著條白色小奶狗,跟在他後麵跑:“應兄弟,你等等我啊。”


    鍾應一腳踢在了胖墩小腿上,疼的胖墩發出殺豬般慘叫,差點兒把小奶狗也拋下雲端。


    “疼疼疼!”胖墩訴苦,“應兄弟,你下手老是這麽重。”


    “胖子,別裝了。”鍾應冷冷撇嘴。


    “我不叫胖子,我叫孟長芳!”胖墩立刻利索的跟了上來:“應兄弟,你不等等你道侶嗎?”


    言罷,胖墩朝著階梯下使眼色,吊在眾人後頭慢悠悠走著的人正是君不意。


    他今日委實是在硬撐,於普通凡人來說根本不算什麽的階梯,他卻走的很吃力。


    每一步都非常緩慢,卻又極為有規律。


    仿佛玉石台階上一片沁涼冰花。


    “我剛剛見慕少城主邀他同行,她委婉拒絕了,想必是等兄弟你體貼的去幫她。”


    鍾應唇角的弧度立刻僵住,隱約開出幾道裂紋:“道侶?!”


    “嘿嘿,拜堂成親,我可都看見了!”胖墩朝著鍾應豎起了大拇指,“應兄弟,你現在是我最佩服的人了,泡妞速度實在令我輩中人驚歎。”


    鍾應看著胖墩肉乎乎的臉頰,差點兒一巴掌糊上去:“君不意是男人,我跟他也沒有任何關係!”


    胖墩大驚失色。


    鍾應正欲扭頭,便聽到胖墩痛心疾首的聲音:“應兄弟,你便是想始亂終棄,也不用找這麽扯的理由吧?她不就是穿著男裝而已嗎?”


    “你腦子磕到牆了吧?”


    “明明是你滾了幾十階台階。”


    “……”


    說不過,鍾應覺得還是等有空,把胖墩套了麻袋打一頓再說。


    於是鍾應加快速度,走在了最前頭。


    還沒走多遠,原本望不到盡頭的天梯便消失了,前麵是一扇龐大的青銅門。青銅門矗立於天上雲端,好像恆古便存在於此。門未上鎖,露出一條可供一人通過的缺口,仿佛居住其中的巨人出門忘記了鎖住。


    “這裏原先有這麽一扇門嗎?”胖墩撓了撓頭發。


    “這門不是一直都有嗎?”後麵一位少女跟了上來,抿唇笑了聲後,繞過兩人,消失在門內。


    胖墩暈乎一會兒,有些不好意思:“哈哈,我剛剛記錯了。”


    這青銅門乃眾生鏡投下的幻影,可以輕易迷惑人的心智。那位少女直接著了道,胖墩能提出疑問,已經說明他意誌即便是在天才集聚的玉馨書院,也算其中佼佼者了。


    不過,這點兒迷惑能力,對鍾應卻無效。


    這個時候,已經有不少少年湧入門內。


    鍾應毫不遲疑,踏入其中。胖墩哎呦一聲,緊隨其後。


    印入眼簾的是一座極為龐大的宮殿,由九根盤龍金柱撐起,正前方擺著無數排書架,右邊是密密麻麻的箱子,左邊則是武器架子。


    一眼望去,金碧輝煌,美輪美奐。


    先前進入的少年們,翻閱典籍,撬開箱子,挑選法器。


    有人沉迷典籍不可自拔,有人仰躺在靈石寶物中不願起身,有人摟著法器驚唿。


    “這,這是天級法典,能直通上仙。”


    “我在拍賣行上見過一次,幾位煉神還虛的修士爭得麵紅耳赤,最後被一位煉虛老祖以物換物帶走了!”


    煉精化氣、煉氣化神,煉神還虛,煉虛合道,一旦合道成功,便可羽化登仙,也就是世人口中的天仙。若是合道失敗,肉身毀去,元神便有一絲機會修成散仙,也就是世人口中的地仙。


    而書院新生,一般都是十五六歲,半隻腳踏入練氣的少年。


    鍾應才初初化氣,修為在所有人中墊底。


    於他們來說,煉神還虛便已經極為了不起,別說是還虛往上了。


    因此一個個激動不已。


    胖墩耳尖,一下子飛奔過去,死死盯著經書上每個字體。


    “術道小解?”鍾應從邊上看了一眼,便眼皮子往下搭,直想睡覺,“這有什麽好看的?”


    “這可是彌虛地仙花費千年所書,我曾經聽說,地仙將“術道小解”給一個凡人小童看了一晚上,第二天那個小童便直接練氣了!我辛辛苦苦沒日沒夜十年,都還沒練氣!”


    “彌虛地仙?”鍾應重複,覺得這名字有點兒耳熟。


    “我聽說,一郡之王親自去求彌虛地仙,想要為後輩求術道小解,結果連洞府的門都進不了。”胖墩一臉向往,“娘的,我要是能有這麽大臉麵,這麽大本事就好了。”


    鍾應:“……”


    聽到這裏,他終於想起了彌虛地仙是誰。


    那是一位留著一條白花花小長辮的矮老頭,曾指著已是魔君的鍾應一頓教育。


    鍾應當年桀驁,跺一跺腳魔界都要震上三震,哪裏聽的了訓斥,一劍削了那小老頭的長辮子。


    小老頭雙手捧著白辮子,望著鍾應時,嘴唇都在顫抖。卻自知不敵,遲遲不敢動手。


    鍾應歪頭一笑,露出小小的虎牙:“小老頭。你再說一句,我把你眉毛也削了。”


    於是那小老頭捧著辮子跑了,也不知道有沒有躲在哪個角落,為自己的頭發痛哭流涕。


    咳咳……


    憶起年少輕狂,鍾應摸了摸鼻子,不屑嘀咕:“不過是個散仙寫的而已,他自己都合道失敗了,還能渡別人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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