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會兒,還是我先失去了興致,伸手拉上窗簾,阻斷了視線。


    靜悄悄地下了樓,對著滿廚房的清鍋冷灶,一時間覺得無從下手。


    又打開冰箱,裏麵放著一盒雞蛋、半升牛奶,冷凍櫃裏有餃子、牛肉。


    尚且記得昨天前,我還同秦燼說,想吃水煮牛肉,配芹菜餡的水餃。


    以前我家冬天時總這麽吃,剛出鍋的水餃燙唿唿的,配著鮮嫩香辣的牛肉,最有這個季節的氣氛。


    水煮牛肉我不會做,但下餃子我還行。


    倒了一鍋子水開始等燒開,我站在邊上發呆,再次感歎做飯這件事真是好沒意思。


    十多分鍾後,一隻隻圓潤飽滿的水餃浮在滾水上,看著差不多了,我把火關掉。


    門鈴刺耳地響起來,我不自主地顫了一顫,手裏正拿著的白瓷碗砸在地上,碎成了渣滓,“啪”地一聲。


    我低下頭,木然地盯著一地的碎片,怔了幾秒鍾。


    想處理,卻又無處下手,一隻碎裂的碗好似成了我整個生活的縮影,突然之間,猝不及防地四分五裂。


    留下一地狼藉,我走去玄關處,雖然我好像能猜到來的是誰,但還是先從貓眼瞧了瞧。


    來人果然是秦燼。


    除了他,也沒有人會這麽晚找上門來。


    一瞬間,我心想他這是做什麽,負荊請罪?我要是把他晾在外頭,他會在我門前吹著風站一夜嗎?


    我就在玄關的地方,原地站了會兒,沒有開門也沒有走,秦燼好像真的如我所料,就如一枝冬日裏的雪鬆一樣直挺挺地杵在我家外頭,他穿得不算多,整個人肩寬腿直,卻顯得很單薄。


    他也不繼續按鈴,就安安靜靜地站著。


    半晌,我歎了一口氣,心想,算了,沒必要。


    我默默地拉開門,看到這個男人手裏提著碩大的保溫袋。


    此刻,他一如往常的臉上一向鮮少有多餘的表情。


    “幹什麽。”我站在門口,不請他進來,沒好氣地道,“讓你別來煩我沒聽見嗎。”


    他低聲答:“送外賣。”


    我打量著那隻裝著東西的保溫袋,沉默良久,最終還是說:“東西給我,你可以迴去了。”


    秦燼不多做糾纏,他把那隻沉甸甸的袋子遞到我手上,轉身離開。


    我沒進屋,也沒挽留,就看著他,他沒有往小區的出口去,而是朝著我鄰居家的方向走。


    晚風唿嘯,冷意像小蟲子一樣鑽進毛孔裏,我抱著手裏尚且留著暖意的保溫袋,目視著那挺拔的背影緩緩地消融在茫茫的夜色裏。


    “秦燼!”就在他完全消失之際,我突然情不自禁地在他身後喊了一聲。


    那人停下腳步,轉過頭。


    隨後,又亦步亦趨地迴到我麵前。


    “怎麽了?”他問。


    我一隻手撐在門上,道:“你進來。”


    秦燼愣了一下,露出微微訝異和吃驚的神情,他微微動了動唇,似乎想說什麽。


    我不再看他,徑自轉身迴屋了。


    暫且休戰。我心道,先吃個飯,吃完飯咱再接著吵。


    秦燼一踏進屋便看到地板上那隻摔碎的碗。


    我目不斜視地跨過去,丟下一句:“留著吧,晚點我再收拾。”


    “你別碰。”他說,“小心傷了手。”


    我抿著唇,無言地抱臂看著他,秦燼挺熟練地去把家裏的畚箕和掃帚拿來,將大的碎片先掃走,裝進一個單獨的袋子裏,然後小的再用戴上橡膠手套的手一個個仔細撿掉,最後還用寬型的膠帶粘了粘。


    “你下來記得穿拖鞋。”他叮囑道,“別光著腳。”


    我非常想懟一句,要你管。


    然而我還是沒有說話,拉開椅子在餐桌前坐下,表情漠然地看著秦燼將保溫袋裏的食盒一一拿出來,推到我麵前,神色冷峻一言不發,動作卻帶著微弱不著痕跡的討好示弱之意。


    我終於看清那兩隻食盒裏麵的內容物,有些想笑,又笑不出來。


    真不知是我們太過心有靈犀還是怎麽。


    一隻盒子裝滿著熱氣騰騰、圓滾滾胖乎乎的水餃,另一隻,盛著色澤紅豔油亮、香氣撲鼻的水煮牛肉。


    我沉默了片刻,喉嚨口泛起些許酸意。


    然而餃子隻有一碗,兩個成年人分食根本不夠,秦燼這家夥還真隻是單純來給我“送外賣”的。


    我默默走到廚房,把那一鍋我之前自己煮好的餃子撈出來,換了隻幹淨的碗裝,然後重重擱在他麵前。


    秦燼抬起眼。


    我自顧自動了筷子,避開他的視線。


    過了會兒,他輕聲說。


    “我錯了,你原諒我好不好。”


    “寶寶,你消氣了嗎。”


    他不張嘴還好,這話一說,我立刻冷下了臉。


    “沒有。”


    “那……”


    我硬聲打斷他。


    “閉嘴,我不想理你。”


    秦燼安靜下來。


    本來我還以為秦燼是字麵上點的外賣,借花獻佛送來我麵前,直到這水煮牛肉吃進嘴裏,我便知道,這絕對是秦燼自己的手藝。


    哪家外賣能做成這樣。


    我不太能吃辣,花椒更是一點點都受不了,但偶爾卻又嘴饞這種多油重味的菜肴,俗話說,就是作。


    這牛肉燉的入味,卻不太麻舌頭,辣感恰到好處,入口滿是辛香料濃鬱的氣味,卻找不到一粒花椒屍體的痕跡,顯然是都已經一顆一顆被精細地提前挑走。


    無不無聊,有那麽多時間,用來幹別的什麽不好。


    我本來不太餓的,卻越吃越餓了。


    秦燼在一邊動筷子動的很慢,多數時候他隻是看著我狼吞虎咽。


    這人本就聰明,的確學什麽都快,不到半年下來,這手藝已逐漸讓我找不出什麽刺了。


    邊吃,我邊想,洗手作羹湯這種事,我自認是沒耐心,由己及人,我認為秦燼這位少爺應當也是沒耐心、沒興趣的。


    甚至一開始我故意讓他這麽幹,使喚他做飯、拖地、洗衣、接送……各種各樣他從前絕對不可能願意做的雜事,是內心存著一點泄憤、羞辱的意思的。


    因為我始終認為,以他這麽驕傲的人,根本不可能完全放得下自尊,為我做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更不要說主動放下身段來“服務”。


    沒必要卻做了,不感興趣卻有好好在學習在進步了,陽關大道不走,趕走他又自己眼巴巴跑迴來罰站,非要來我家這小屋簷下擠著,家財萬貫卻裝成個窮光蛋,做著最簡單平凡的活兒,像一隻無害的小寵物般天天隻圍在我的腳邊打轉。


    到底圖什麽呢?


    吃飽喝足,幾天跌宕起伏後,此刻,波紋滾滾的心境好像終於徹底平靜下來。


    我心平氣和地評判,客觀地思考,理智地分析,覺得他大概是在追我。


    從他出院,來到我家那一天,與我簽下所謂的勞務合同起,他根本就是在處心積慮、步步試探,而且不可否認,從結果來說,他的這一策略也的確成功了。


    隻是這人有毛病,也不知道腦迴路怎麽長的,追人這副追法,還要搞謀而後定那算計的一套,真是夠欠抽。


    秦燼帶著空空的食盒迴去了,臨走前還洗了鍋和碗,我沒出聲,也沒攔。


    他走了之後我上樓,將臥室密閉的窗簾拉開一條縫,果然見沒過多久,林木外,隔壁那棟裝潢漂亮設計典雅的別墅亮起了燈光。


    剛才他在的時候我沒戳穿他,心裏卻已猜到了七八分,畢竟早有蛛絲馬跡。


    最早秦燼出院後找上門來,出入暢通無阻,照理說他作為一個“外來人員”,早就該被保安攔下了。


    隻是當日我雖覺得奇怪,卻也沒當迴事,更沒有往“他也是這小區的戶主”這方向去想。


    畢竟那會兒,我是真以為他身無分文。


    隻是我沒料到,世上還真有這麽巧的事。


    這棟房子是我大約一年前才拍下的,那時秦燼人還昏迷著,這邊的房產自然是早在我之前就購置好的,隻是他出事前手裏的財產規模龐大又複雜,我也不樂意打探詢問這些,竟從來不知道。


    不得不承認,我們倆的品味還真是出奇地一致,早先我就誇過那棟房子的主人審美不錯,也不知道秦燼當時聽到心裏怎麽想的。


    我倆連買個房子,都能買在同一處,甚至同一個小區,互相挨著,一牆之隔。


    短暫的震驚後,我都不知道說什麽好了。


    誰也不是故意,大概隻能用“緣分”來形容了。


    下意識地,我又轉頭去看那扇窗。


    離得不算近,我並看不清那房子裏的人在幹些什麽,隻是光線暖融融地透出來,在夜裏好像無垠海麵上的指路燈塔。


    我把電腦搬來,順便帶了個躺椅,靠坐在窗邊。


    打開電腦,滿屏亂七八糟的文件,我自己職業病嚴重,沒事幹的時候不知不覺就喜歡對著電腦,也許是處理工作讓我覺得自己並沒有在虛度時間,哪怕這隻是種自欺欺人的心理安慰。


    在此之前,我熱愛我的工作,即使過得再辛苦也從未產生過放棄的念頭,它帶給我無與倫比的成就感。


    隻到這一刻,我忽然想,今天已然荒度了,那明天、那後來呢?我的未來在哪裏?


    莫名其妙的,我甚至閃過了一個極為消極的,想要辭職的念頭。


    ……因為秦燼?


    因為知道了他是股東,這是他的公司,所以叛逆地想要離開?


    似乎也不僅如此。


    顧成懷走前的那副話和他白天與我通話時溫和的聲音忽然交織輪換地在大腦裏播放起來。


    我記得他在盛大的告別會上悵然的表情。


    我們碰了一碰茶杯,他笑說:“不必為我操心,急流勇退,是好事情。”


    過一會兒,又憶起他在電話裏語重心長地道——


    “……秦總幫你一把,我能教你多少,都算不得什麽。其他的,是你靠你自己一步一個腳印走出來的。”


    這條路,是你憑你自己的努力走出來的。


    是每一個徹夜不眠的夜晚、一樁樁棘手的難題、一筆筆或大或小的生意,堆積起來的。


    我時而自卑,時而自傲。


    我仍然熱愛我的事業,熱愛我迄今為止的人生。


    或許骨子裏,我依然是那個不撞南牆不迴頭,不甘示弱的人。


    急流勇退?


    說我固執也好,懦弱也罷。


    我從來不能輕易豁達。


    我拿不起,放不下——


    狗(qin)總大概還要慘蠻長一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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