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家開了兩輛車,前麵那輛上坐著傅鳴,一下車就仿佛與陸鴻維認識幾十年似的,一邊笑著一邊往裏走。後麵那車停了約莫五分鍾才有人從裏推門出來。


    陸霄望著那道修長的背影,問陸櫟要不要先迴屋,陸櫟當然是不肯的。陸家人為陸予謀求了這麽‘好’的一份婚事,他迫不及待地想看看那位被稱之為脾性很好的傅雲朝到底長什麽樣子。


    在陸櫟的印象中,躺在床上三年之久的植物人應該是皮膚潰爛、臉上身上長滿膿包、渾身肌肉萎縮無力的可怕模樣,他想親眼看看陸予的這位未婚夫。


    眼中的嘲笑很快被藏了下去,陸霄沒察覺到自然也沒多說什麽,隻是看那身形高挑修長一身黑色燕尾服的男人將後座的人扶出來坐上輪椅。


    燕尾服男人轉過身來,露出了一張微笑的臉來。陸櫟的目光落在他身上,裝著不經意般低聲問陸霄:“哥,這人是誰啊?”


    陸霄在幾年前和傅雲朝他哥傅風瀾是說得上幾句話的朋友,當時的傅雲朝他也見過幾迴,記憶裏傅雲朝的身邊並沒有這人的存在,他也不怎麽了解,便道:“可能是護工之類的。”


    陸櫟聞言,在心底充滿惡意的笑了一聲。


    這麽看來,陸予是真的慘。


    單看這護工的身量和長相,恐怕都比傅雲朝那位正兒八經的豪門少爺來得好。


    但這樣的想法剛剛落下,陸家兄弟眼中的護工便繞到了輪椅之後,而一直被前人遮擋的傅雲朝也在此刻抬起了眼眸,傅雲朝的眼珠顏色有些淺,茶色一般,如上好的琉璃。他的皮膚是久不見日光的蒼白,五官清俊,薄唇勾起淡笑,霎那間如沐春風。


    陸櫟有些愣住了,直到輪椅聲撚著地上的碎葉發出吱呀聲,他像是迴過神來似的,下意識地問了一句:“傅雲朝?”


    男人抬眸笑看陸家的兩位少爺,眼底笑意不散:“初次見麵,兩位下午好。”


    陸櫟:“……”


    不是說植物人嗎?


    怎麽跟普通人沒什麽區別?


    甚至,這長相比普通人優秀多了。連圈內那些號稱盛世美顏的男明星都比不上他。


    陸櫟迅速收迴落在傅雲朝身上的目光,斂下的眼中露出了煩躁和不爽的情緒。


    …


    傅鳴明顯不想管傅雲朝,傅雲朝單獨坐在一處,半晌才說要在附近逛逛,陸霄作為主人之一下意識站起來要陪客人,卻見傅雲朝淡淡笑了笑:“我一個人就行了,不勞煩陸大少了。”


    陸鴻維抬起眼看了雖坐在輪椅上卻風度不減的男人,想起傅鳴的話,便倒也隻是對陸霄示意了一下。陸鴻維和傅鳴二人在商界浸淫已久,兩人談起聯姻的事兒雙方都心知肚明究竟為何將陸予和傅雲朝湊一對。


    不過是一個看傅雲朝不順眼,擔心這隻傅祈留下的狼崽心思不純欲要反撲,一個擔心乞丐兒子又給自己和陸家找麻煩,倒不如兩人湊一湊直接打包送到其他地方去,省得天天在眼前晃得眼睛疼。


    傅雲朝很快就被推出了客廳,錦繡花園內的綠植弄得相當不錯,陸家別墅後院還有一院子的花,此刻正值傍晚,晚風掠過鼻尖還帶著清淡的花香。他前腳剛到花園,後腳便聽到一道急匆匆的嗓音,抬眸看去正是陸家格外受寵的小少爺——陸櫟。


    “傅二少。”陸櫟順了口氣,滿含抱歉地打了個招唿,“實在不好意思在這個時候打擾你,我隻是……有些話想跟你說。”


    傅雲朝依舊是麵帶笑意的模樣:“三少請講。”


    陸櫟在心中組織了一下語言:“是這樣,我二哥平時不願住在家裏,這會兒估計還在趕迴來。不知道傅二少是否聽說我二哥的相關傳聞,我二哥丟失了二十年,爸媽給找迴來後可能覺得我占了他的位置,所以對我們家有點不滿,脾氣也變得有些暴躁。”


    頓了頓,他目光試探性快速往傅雲朝麵上瞧了一眼,但傅雲朝靠在輪椅上顯得有些疲憊地斂下眼眸,遮住了眼底的神色竟讓陸櫟有點摸不準他此刻的想法。


    “不過我二哥的本性是很好的,他隻是有點愛鑽牛角尖,如果到時候二哥惹的二少生氣了,希望二少多多包涵。”


    傅雲朝垂眸望著自己搭在輪椅扶手上的手指,作為那個世界送給他的禮物之一,傅雲朝的身體與三年前無異,隻是有些虛弱,倒也不至於真的站不起來——畢竟傅鳴喜歡看他頹廢枯敗的模樣,以此來安慰自己傅祈的兒子們成不了什麽大器。


    他的手指捏碎過很多怪物的腦袋,那些血和髒汙覆蓋蒼白,變得令人反胃。傅雲朝其實不大喜歡那種日子,因為要讓自己活下來所以得讓自己變得像惡鬼。他的手指稍稍動了一下,忍住了那一絲癢意,微笑道:“我知道了,三少不必擔心。”


    陸櫟有些煩躁。


    他發現他完全猜不到傅雲朝的心思,他營造出了陸予愛發脾氣、會鬧事的形象希望惹得傅雲朝不悅,但實際上傅雲朝臉上的笑容就如同他下車時的一樣,根本感知不到他此刻究竟是什麽情緒。


    直到傅雲朝的護工微笑著開口:“陸三少,二少喜歡一個人待著。”


    這是讓他走的意思。


    陸櫟在心中皺了皺眉,臉上卻看不出半點不快,隻是道了一聲好便轉身離開了。待到陸櫟的身影消失在路口位置,傅雲朝懶散地靠在輪椅上,脊背貼著靠背,右手撫過左手的手指,一寸一寸地往下捏了捏,漫不經心道:“他再說兩句我都想捏斷他脖子,煩得狠。”


    “您體諒一下。”


    “嗯?”


    “畢竟,他大概活不到明年了。”日光下,預言家露出完美無瑕的笑容,卻莫名帶著股毛骨悚然的味道,“我有預感,他會死得很慘——您信嗎?”


    當然信。


    身為無限世界的六重關boss,預言家的預言隻在他傅雲朝的身上失效過。


    …


    傍晚五點多,遙遠的天際鋪上了一層橘紅色的晚霞,大片落在花園的矮枝上,將純白的山茶花都印出了些紅。晚風溫柔,緩緩吹過枝椏吹得樹葉簌簌而響。


    陸予腳下的步子一轉,轉身走向了花園。他站在門口的位置,這個花園是陸夫人費了不少心神構建起來的,大部分花卉甚至都是陸夫人親自栽種下去的。陸予先前覺得這裏好看,前腳剛踏進花園大門,後腳便聽到陸霄說:“媽很喜歡這院子裏的花,你別弄掉了,也別摘。 ”


    陸予似乎有些被嚇到,隨即反應過來紅著臉擺擺手,聲音都顯得磕磕絆絆:“我沒想著摘花,我就是看看,大哥要是擔心,我就不看了。 ”


    陸霄當時嗯了一聲,甚至催促他趕緊走。


    雖然隻是很小的一件事情,不過也勉強可以看得出點什麽。


    陸家人對他的排斥和不喜其實浸透在每一天的方方麵麵,可惜當時的陸予早已被一個‘家’給吸取了所有的注意,喜悅占據了一切,令他完全看不到其他的東西。


    今天的花園一如既往的漂亮,但更吸引人的還是白山茶旁坐在輪椅上的男人。他穿得很隨意,黑色的襯衫將他膚色襯得愈發蒼白,比高山上的雪還要耀眼。男人手肘撐著輪椅扶手,卷起的袖口露出一截戴著佛珠的手腕。


    陸予站在原地,目光落在那佛珠上。


    作為千年精怪,陸予對佛珠其實很了解,甚至他的本體宅子裏都放著些高僧的物件。但這個男人手腕上的那一串,珠子圓潤漆黑,甚至隱隱泛著冷光。陸予眯起眼睛鼻尖一動,隱隱聞著了一股淡淡的血腥味——


    這個男人渾身上下都寫滿了違和感。


    晚霞下他斂眸沉睡的模樣賞心悅目,隨身佩戴的佛珠卻寫滿罪惡。


    “好看嗎?”低沉含笑的嗓音自耳邊響起,陸予重新望過去時對方已經睜開了眼睛,那淺色的眸子裏散著淡淡的笑意,“你好,我叫傅雲朝。”


    “陸予。”


    聽到這個名字傅雲朝並不覺得意外,事實上早在傅鳴告訴他要讓他和陸家的少爺陸予聯姻時,他就已經看過這位陸二少的資料,知道對方的長相了。


    那照片拍得不夠好,青年坐在鏡頭前麵上是靦腆和羞澀的笑意,更讓人感到畏縮和不自信。眼前這人與照片裏長著一模一樣的臉,可那雙漆黑的眼眸望過來時卻如山間風雪,輕易就能將滿目青蔥和豔色覆蓋。


    帶著一點霜雪的冷。


    傅雲朝唇角的笑意染上幾分興味,聲音染上晚風的溫柔:“負責我衣食起居的助理去拿東西了,可以勞煩二少推我過去嗎?”


    “可以。”


    陸予走上前去,他清瘦的身體站在傅雲朝身前,手指如玉按在輪椅的扶手上,忽然彎腰俯身,一雙眼睛直直望進了傅雲朝的眼眸中。


    傅雲朝的眼珠顏色淺,可這麽一望卻依舊像是要墜入深淵,那種陰暗的氣息仿佛四散的蛛網要將陸予渾身包裹。陸予的目光逐漸往下,肆無忌憚地劃過他高挺的鼻梁、薄唇、喉結。瘦長的手指抬起按在男人胸口的位置,傅雲朝的襯衣領口本就開了兩個扣子,手指勾著衣服輕輕往下一扯,蒼白的鎖骨下露出了一抹特別的印記。


    “這是什麽?”


    “黑薔薇。”傅雲朝眉梢微動,青年俯身說話時氣息微涼,身上帶著點淡淡的薄荷香。他的身體往後靠去,唇邊笑意不止。


    陸予鬆開手,轉而走到他身後推動輪椅,語氣平靜得完全看不出剛剛是他扯了人家的衣服:“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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