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苗昱還在說著:“你是我遇見過最好的人,淨之。”


    他此言發自真心,葉淨之卻像聽見了什麽驚人之語,猛地坐直了身子。


    俊美無儔的麵容上,方才的那種誠摯的欣悅逐漸褪去,像從灑滿陽光的海麵重新被拖入海底,他的目光顯出一種難以言喻的複雜,沉默了片刻後,他慢慢地說:“不,你不明白。”


    已經到了這個份上,苗昱決定不再接受他的托詞——葉淨之的狀態已經很差了,他不能再任憑事態再往壞的方向下去。


    哪怕能起到一點點作用也好!


    他往前挪了一下,用力抓住葉淨之冷得像冰一樣的手掌,用自己溫暖的手緊扣住他的掌心。


    “那你能告訴我嗎?”


    “不是有句老話,說‘如果分享痛苦,痛苦會減半;如果分享快樂,快樂會加倍’。”


    他握著葉淨之的手,貼到自己臉上,嘴唇輕輕在那指尖吻了一下。


    “說出來吧,別小看我啊。”


    葉淨之的目光一直低垂著,直到指尖觸碰到柔軟的嘴唇,被苗昱親吻過的那隻手顫動了一下。


    他終於抬起頭來,和苗昱目光相接。


    像是那個落在指尖的吻給了他勇氣似的,葉淨之這次終於沒有率先移開眼睛,而是坦誠地和苗昱四目相對。


    苗昱一瞬不瞬地看著他,在葉淨之開口的時候,他終於聽見了對方的的心音。


    “這是我一直以來,無法啟齒的秘密。”


    與此同時,苗昱耳邊響起了一個屬於幼童的尖叫聲!


    那一刻,苗昱如墜深淵。


    他還記得自己上一次聽見尖叫是什麽時候。


    那是拍攝《追兇》時,他扮演了外表荏弱,內心陰暗的反社會連環殺人犯韓春生,但因為始終演繹不出導演霍春雷想要的那種純潔外皮隱藏的極惡的對比感,他陷入了一段時間的瓶頸。霍春雷征得他的同意後,帶著他和男主角葉淨之參加了x省監獄的座談會。


    那次座談會上,殺害了六名婦女的窮兇極惡的殺人犯蔡彭春上台作了報告。


    苗昱至今仍然記得他的臉。


    蔡彭春看起來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年男人,無論是長相還是肢體語言,都顯得平凡無奇,甚至畏畏縮縮,總是低著頭,縮著背,僅從他的外表來看,無法看出任何殺人犯的征兆。


    從外表觀察顯然無效,為了完成“韓春生”這個外白內黑的人物,即便直覺一再發出警告,苗昱依然壯著膽子去聽了蔡彭春的心音。


    事實證明,無論看起來多麽無害,盲目使用連自己都不完全了解的異能,出差錯的概率同樣是很大的。


    苗昱對蔡彭春的心音記憶猶新:在那個罪人平靜無波的敘述下,他的心音裏卻是歇斯底裏的、不同嗓音的女人的尖叫。


    連同蔡彭春心音中駁雜的奇怪的雜音,那個心音的音量和炸裂的程度在第一時間內就震蒙了苗昱的大腦,他什麽都沒來得及說,就一聲不吭地暈了過去,事後整整昏睡了三天。


    等醒來之後,連心音這個異能也消失了一段時間,甚至後來的使用也有些時靈時不靈。


    能力還好不好使先不說,遭遇這一次翻車以後,苗昱也不敢像以前似的依賴這個異能,誰都敢聽一下試試了。


    苗昱以為那次的經曆已經被他留在了記憶的深處,但是這次在葉淨之的心音中聽到孩童的尖叫聲時,他立刻迴憶起那天的痛苦!


    葉淨之的心音相比蔡彭春的,雜音幾乎沒有,尖叫聲也小許多,苗昱才沒有在第一時間被震到失去意識,但即便如此,他也開始頭痛欲裂。


    無論這個心音代表著什麽,苗昱對葉淨之都完全信任,但心音卻不能聽下去了,不然在這個節骨眼上暈過去,苗昱都不敢想葉淨之會想到什麽。


    苦於聽心音是直視即發動的被動技能,苗昱不敢再繼續看葉淨之的眼睛,隻能移開目光,試圖忽略那劇烈的疼痛。


    但這痛楚不是想無視就不存在的,那感覺就像有人拿了根鐵簽子在他的腦仁裏一通亂攪,每一根神經都在抽痛,苗昱忍痛忍得臉色發白,嘴唇幾乎咬破,等這尖銳的刺痛逐漸消弭,他才發現自己不知不覺已經栽到了葉淨之懷裏。


    葉淨之輕輕按著他的頭,眼神很複雜,似乎是溫柔,又似乎是某種釋然,苗昱不敢多看,隻覺得心仿佛被揪住了一般,高高懸了起來。


    見他睜開眼睛,葉淨之停下動作,問:“好些了嗎?”


    苗昱連忙坐起來:“好了,剛才不知道為什麽突然頭有點疼……”


    “你該休息了。”葉淨之這次直接打斷了他,直接將他打橫抱了起來,放到沙發上。


    苗昱有點懵了,他試圖起身:“不,不是,我沒事了,就剛才——”


    葉淨之豎起一根食指,做了個噤聲的手勢:“你需要休息。生日快樂,睡吧。”


    這是他第二次打斷苗昱。


    葉淨之其人,和冷冰冰的外表堪稱截然相反,性格溫柔,兼之修養極好,苗昱此前從未有過這種在他麵前一句話都沒機會說完的體驗,一時有些懵逼。


    葉淨之拿過沙發上的薄毯,把苗昱嚴嚴實實地裹好,又在他額頭上親了一下,道:“快睡吧。”


    這一係列動作雖然很輕柔,卻強勢得不容反駁,苗昱根本反應不及,隻來得及在葉淨之將要起身時用力拽住他:“淨之,別走——你不能這樣!我們剛才說好了的!”


    葉淨之原本就還沒站穩,被他這一拽,直接摔倒在沙發上,苗昱眼疾手快,索性把葉淨之一起裹進來,用熱乎乎的身體貼近他,小聲道:“說吧,我準備好了。”


    葉淨之歎了口氣,苗昱第一次在他臉上見到這種無可奈何的表情。


    “……這是我一生中最大的錯誤。”


    直到他開始慢慢講述,苗昱才發現葉淨之的手都被他忍痛時抓出了指痕,葉淨之本人卻毫無所覺,好像靈魂已經遊走到了未知的地方。


    在他機械的描述中,苗昱描繪出了一個成長在海外莊園的、孤獨的小男孩的影子。


    父母、兄長的存在都被他一筆帶過,在幼年時期的葉淨之記憶裏,留下濃墨重彩的,是一個名叫尤塔的女管家。


    從葉淨之出生起,他就長在那座莊園。


    葉淨之的父母是兩個大家族的旁支結合,各自從先輩處繼承了豐厚的資產,又不似嫡係有繼承家業的壓力,生下葉淨之以後,能約束這兩人的老一輩也逐漸撒手人寰,這對不成器的夫婦一拍即合,開始各自逍遙快活。


    兄長葉明之被送到管製嚴格的寄宿男校念書,很少能迴家,父母更是一年也難得見到一麵,葉淨之的撫養被直接扔給尤塔——這個長著一雙藍眼睛的,嚴謹又溫柔的女人。


    尤塔比葉淨之的母親還大幾歲,深受這對夫婦的信任。


    她原本在自己的孩子出生後就要離開莊園,是葉淨之的外祖父深知女兒脾性,將年幼的葉淨之托付給她,請她照顧葉淨之直到入學。


    作為葉淨之的祖父親自挑選過的人,她本身也有頂級的學曆,通曉英、法、德語和中文,最開始的確承擔起了照顧和教養葉淨之的責任。


    原本一切都按正常的軌跡發展著,直到葉淨之六歲,不到一年便要入學,尤塔的丈夫卻因病住院,她的兒子因此無人照顧。在征得了葉淨之母親的同意後,她將自己的兒子接到了莊園。


    尤塔的身體不適宜生育,又篤信宗教,不接納人工受孕的方式。她的兒子是她和丈夫結婚多年以來艱難誕下的唯一的孩子,尤塔給他起名叫“西奧多”,希臘語裏的意思是“上帝的禮物”。


    西奧多是一個羞澀內向的孩子,頭發是薑黃色的,身形瘦弱,臉色蒼白。第一次見麵時,尤塔帶著他走進葉淨之的書房,他穿著小皮鞋,打著領結,結結巴巴地和葉淨之打了個招唿。


    莊園裏和葉淨之年齡相仿的孩子很少見,從有記憶以來,他就隻有尤塔和家庭教師的陪伴。


    西奧多比葉淨之還小一歲,雖然天生口齒不太利索,性格卻很好相處。他來到莊園以後,很快就變成了葉淨之的好朋友,兩個孩子同入同出,幾乎形影不離。


    尤塔掌管著整個莊園的事務,將兩個孩子都照料得很好,事事一視同仁,隻除了課業。


    尤塔對西奧多的功課幾乎不做要求,對葉淨之的要求卻非常高。僅從語言這一門課來說,葉淨之需要同時學習德語、英語、中文,但西奧多隻需要會說英語就夠了——尤塔甚至沒有要求他學習她的母語!


    如果葉淨之不能流暢地背完一整首十四行詩,就會被罰更多的功課,但西奧多連拗口的長句都念得磕磕絆絆,尤塔卻說“沒關係”。


    年幼的葉淨之非常羨慕,但是尤塔告訴他,西奧多和你不一樣,你應該對自己有要求,因為你姓“葉”。


    葉淨之的一舉一動,尤塔都有嚴格的標準,不能做出任何“失禮”的事情,不能玩沙子,不能爬樹,連放肆大笑都是不被允許的。


    在這種近乎窒息的約束下,年幼的葉淨之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排解壓力。


    尤塔對花粉過敏,莊園裏的花園對她來說是一個禁地,葉淨之非常想獨自待一會兒的時候,就會跑到花園裏去。


    那裏有一年四季都會盛開的花朵,時刻散發著芬芳;有流動不息的噴泉和水池,在陽光燦爛的日子,噴泉能折射出美麗的彩虹;還有秋千,和花匠叔叔偷渡進來的一小堆白沙,是屬於葉淨之的自由的小天地。


    在每天的休息時間裏,葉淨之很喜歡跑到花園裏去,對尤塔的說法是“喜歡賞花”,但很多時候他隻是跑到花園裏玩秋千、堆沙堡,將此視為難得的喘息時間。


    作為玩伴,西奧多很快就發現了葉淨之的秘密。


    西奧多是乖孩子,對媽媽尤塔言聽計從,即使是休息時間,也是和尤塔在一起的時間的居多,因此最開始他追問的時候,葉淨之並沒有告訴他。


    直到後來某一天,葉淨之無意中發現西奧多在衣袋裏偷偷藏了一朵花。


    他把西奧多拉到一邊,斥責道:“你瘋了?快扔掉,你會過敏的!”


    西奧多也很驚慌,他顫抖著握緊了手裏的玫瑰花,央求道:“不、不要告訴媽媽……”


    葉淨之著實嚇了一跳,因為尤塔曾經告訴他,西奧多和她一樣對花粉嚴重過敏。他當時幾乎都想叫醫生了,卻發現西奧多站得好好的,絲毫沒有過敏的跡象。


    “其實我和爸爸一樣,都不是過敏體質,可是媽媽她……不讓我去花園。”西奧多垂頭喪氣地從衣袋裏把玫瑰花掏出來,顏色豔麗的花朵已經被體溫焐得焉巴巴的:“這是我,在籬笆上偷偷摘的,對不起。”


    尤塔的確很少讓西奧多離開她的視線,她把西奧多當成眼珠子似的疼愛,卻沒想到即使是像西奧多一樣怯懦的小男孩,也有著向往自由的天性。


    “我也想去、花園玩。”西奧多低著頭,看著自己鋥亮的小皮鞋:“可是媽媽說,我不能。”


    同樣生活在高壓下的葉淨之能夠理解西奧多的痛苦。


    確認西奧多確實不會花粉過敏以後,他找了一天,趁尤塔不在的時候,帶著西奧多偷偷溜去了花園,兩個人在裏麵痛痛快快地玩了一迴。


    說到這裏時,葉淨之停了下來,他臉色蒼白,連額角都開始冒汗,苗昱心疼地握緊他的手,他似乎也毫無所覺,隻是慢慢地道:“那是錯誤的開始。”


    作者有話要說:srds,雖然我自己覺得寫得挺明白了,但還是再強調一下,西奧多不是白月光,我本人恐非cp對象的白月光,隻是五六歲的小朋友的友情而已。另外故事已經開始收尾了!


    感謝在2021-01-0123:59:43~2021-01-0316:38:27期間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營養液的小天使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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