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之年沒有多作停留,直接開車離開了杜家莊園。


    工作日的深夜車流稀少,高架橋和市中心的主幹道一路暢通,去時堵了一個多小時的路程,迴來隻花了不到半個小時。


    杜之年將車停在公寓樓下的地下車庫,迴家換了身衣服,又下樓打車去了附近的酒吧。


    深夜的酒吧遠比外麵的街道要熱鬧,即使是清吧,十一點後的吧台依舊坐滿了人。


    杜之年走進酒吧,看見常坐的位置被人占了,自覺窩進了角落的卡座。


    他沒點花裏胡哨的雞尾酒,選了最普通不過的蘇格蘭威士忌。


    古典杯盛著清澈透明的威士忌,棕黃色酒液裏浮著一顆冰球,隨著酒杯搖晃的動作輕輕敲著玻璃杯,發出清脆好聽的聲音。


    杜之年灌了一口酒,散發著煙熏和特殊泥煤香的酒液滑入胃裏。


    酒精從胃滲入血管,流經心髒時被輸送至全身,逐漸麻痹了杜之年煩躁的大腦,也將他腦海裏一直迴蕩著的杜衡譽和溫瓊的話慢慢抹去。


    “啪——”,杜之年將空了的酒杯放在了實木桌上。


    他抿掉嘴唇上殘留的酒精,揉了揉通紅的眼角,大步流星地走出了酒吧的大門。


    杜之年匆匆地趕去酒吧,喝完酒又倉促離去,僅僅隻是為了坐在卡座裏感受有人陪自己喝酒的氛圍。


    他的家裏還有一瓶開封喝了一半的威士忌,失眠的時候會小酌幾杯,但今天才被人找了麻煩,再一個人迴家喝酒解悶,聽起來實在過於淒涼了。


    杜之年在酒吧門口攔下了一輛出租車,報過地址後,他靠在後排的車窗上,看窗外燒烤攤上勾肩搭背的食客們。


    食客們滿臉通紅,大聲吹噓叫喚著,不時發出一陣哄堂大笑。


    那聲音很嘈雜,但他們的眼角眉梢都洋溢著發自內心的快樂,完全拋去了白天的苦悶。


    今晚去聚餐的同事們或許也是如此,然而這些都與杜之年無關。


    杜之年努力了這麽多年,但寫在進修公示文件上的,永遠不會是他的名字。


    他不過是被養在人工池塘裏的一尾魚,看似自由,到頭來還是在杜衡譽的掌控之中。


    從酒吧迴來,杜之年洗漱過就躺了下來。


    他拿起手機,點開沈歸晚那個空白的頭像,看著最後一條消息發呆。


    兩個人的聊天記錄還停留在上一次見麵前,杜之年讓沈歸晚做選擇,沈歸晚發來了兩個字:晚飯。


    在這之後,除了下午通過一次電話,杜之年就沒有和沈歸晚聊過天了。


    杜之年劃著僅有的幾條聊天記錄,在對話框裏打下一行字,按下了發送鍵。


    這會已經過了淩晨,沈歸晚應該已經休息了,杜之年沒有等他迴複,在睡意襲來時放下手機,卷著被子進入了夢鄉。


    第二天早上七點半,杜之年被手機的鬧鍾吵醒了。


    他迷迷糊糊掐掉鬧鍾,掀開被子準備下床換衣服。


    腳剛踩上地板,從腳底蔓延而上的寒意瞬間將杜之年驚醒。


    他昨天晚上沒來得及關掉鬧鍾就睡著了,聽到熟悉的催命鈴聲響起,差一點忘記自己今天休息。


    杜之年坐在床邊,揉了揉有些脹痛的太陽穴,從枕頭下摸出手機,開始查看消息。


    手機收到了晨間新聞的推送,還收到了鄭熠半夜三更發來的語音。


    大概又是酒後的胡言亂語,杜之年沒聽,直接點了收藏。


    他去樓下慢跑了半個小時,又買了份早餐迴來,邊看新聞邊吃著。


    等吃完了早飯,沈歸晚的迴複才姍姍來遲。


    沈歸晚:知道了。


    昨天晚上杜之年給沈歸晚發了消息,告訴他十一點在樓下碰麵,又問要不要吃西餐,沈歸晚不知是忽略了問題,還是用“知道了”一並迴答了。


    他的迴複過於簡略,杜之年看著那三個字,無奈地笑了笑。


    杜之年簡單收拾了一下房間,等快到約定的時間了,才慢悠悠地下了樓。


    他從公寓樓和大門之間的人工湖穿過,看到了大門外正在等自己的沈歸晚。


    沈歸晚站在小區門口的樹下,淺金色的陽光從樹梢間穿過,落在他的身上,模糊線條幹淨的側臉。


    杜之年隔著大門望過去,那身影看著有些不真切。


    他快步推開大門,朝樹下的人喊了一聲:“沈歸晚。”


    沈歸晚迴過頭,陽光從身上慢慢爬到了臉上,刺眼的亮光晃得他眯起了眼。


    杜之年走到他麵前,笑著問:“等很久了?”


    一周不見,沈歸晚似乎又瘦了點,穿著自己的大衣,整個人被駝色的布料包裹起來,瞧著莫名有些嬌小。


    “沒有。”沈歸晚低聲迴答著。


    他不知道在門外站了多久,臉被風吹得沒了血色,看著有些憔悴。


    杜之年抬起手,蹭著沈歸晚臉頰蒼白的皮膚,溫聲道:“吃飯的地方不遠,我們走路過去吧。”


    他昨天心情不太好,但借著酒精睡了個安穩覺,現在又看到應邀而來的情人,腦袋裏那根緊繃的弦緩緩鬆了下來。


    沈歸晚點了點頭,和杜之年的手貼在一起的臉頰輕輕蹭了幾下,蒼白的皮膚很快就泛起了粉紅。


    他有些冷,手一直插在大衣的口袋裏,杜之年看到了,沒有伸手去牽,隻是並肩和他站在一起。


    兩個人保持著不近不遠的距離,朝著西餐廳走去。


    西餐廳在兩個人第一次上床的酒店附近。


    沈歸晚跟著杜之年走過有些熟悉的街道,望著酒店門前黑色的大理石招牌,胸口和後背的傷疤忽然又開始隱隱作痛。


    杜之年走了兩步發現他落在後麵,停下來迴頭問:“怎麽了?”


    沈歸晚將視線從大理石移開,對上杜之年的眼睛,緩慢地搖了搖頭,“沒什麽。”


    沈歸晚坐在西餐廳的椅子上,將點餐的主導權交給了杜之年。


    這是他今年第一次坐在餐館裏吃飯,和社會脫節了將近一年,再看菜單上琳琅滿目的圖片和菜名,隻覺得無從下手。


    好在有杜之年在,沈歸晚可以將選擇權丟給他,不至於落到更窘迫的境地。


    杜之年翻著菜單,微微偏過頭和服務員說話。


    他點了頭盤和湯後,把菜單翻到了中間,在站在一旁的服務員低聲詢問主菜時又抬頭看向了沈歸晚。


    “上次沒提前問你,除了辣椒,還有別的忌口嗎?”杜之年頓了一下,又補充道:“或者不喜歡吃的。”


    這不過聚會用餐前的例行詢問,沈歸晚聽著,卻愣了許久。


    母親三年前就去世了,在那之後沈祿根本沒把他當人看,而那個所謂的前任也隻想睡他,沈歸晚已經記不得上一次被人問相似的問題是什麽時候的事情了。


    沒有人在意他喜歡什麽討厭什麽,時間久了,就連沈歸晚自己都忘了。


    現在杜之年問了,沈歸晚突然不知道該怎麽迴答。


    他仔細迴想了很久,在杜之年準備再次詢問時才想起來,他好像不喜歡吃洋蔥。


    不是因為過敏,也不是因為討厭洋蔥的味道,家裏的食材經常連填飽肚子都難,沈歸晚根本沒有挑三揀四的餘地。


    他不喜歡吃,隻不過是因為母親切洋蔥的時候總在流淚。


    母親每一次都哭得很傷心,傷心到在一旁陪她做飯的沈歸晚聽了都難過得喘不上氣。


    “洋蔥。”


    沈歸晚摸著桌布的邊緣,手指揉搓著麵料粗糙的邊角,再一次重複道:“我不想吃洋蔥。”


    杜之年察覺到沈歸晚異樣的情緒,卻沒有開口詢問。


    他側過頭,低聲和服務員確認了主菜,又囑咐道:“把他那份的洋蔥和黑胡椒換掉,再給要一杯橙汁,謝謝。”


    西餐廳上菜的速度很慢,每一道菜要等客人吃完才會繼續上下一道。


    沈歸晚沒胃口,每一道菜吃在嘴裏都沒什麽味道。


    他就像生鏽的老舊機器一樣,齒輪艱難運轉著,發出生澀刺耳的聲音,勉強維持著最低的日常活動。


    吃飯對沈歸晚來說,隻是在執行最簡單的生存程序,但他依舊安安靜靜,不打擾杜之年吃飯的興致。


    沈歸晚太過安分,坐在對麵的杜之年也發現了,忍不住開始反思自己的行為。


    他猜或許是自己的話戳到了沈歸晚不願觸碰的迴憶,才讓沈歸晚瞬間消沉下來。


    但迴想自己剛才說的內容,杜之年又找不出問題。


    沈歸晚還在安靜地咀嚼著生菜,杜之年不再隨意挑起話題,陪著他慢慢吃著。


    沈歸晚吃得慢,杜之年也跟著等,磨磨蹭蹭了大半個鍾頭,主菜終於上來了。


    主菜是和牛眼肉牛排,杜之年的那份撒了黑胡椒,但沈歸晚的那份被換成了紅酒汁,洋蔥也用微微烤過的聖女果替代了。


    牛排的奶香味和紅酒特有的芬芳融合在一起,在空氣中飄散開來。


    沈歸晚聞著誘人的香氣,看著盤子裏的聖女果,忽然很輕地叫了一聲:“杜之年。”


    杜之年放下叉子,抬起頭看向他。


    沈歸晚沉默了一會,才開口道:“這段時間我可以在外麵住一段時間,但不能太久。”


    沈祿隻出差一個月,掐頭去尾,也就剩下十天左右的時間。


    杜之年驚訝地挑了下眉,“你父親出門了?”


    沈歸晚看了他一眼,沒有說話,但杜之年從那個眼神裏得到了答案。


    杜之年勾起唇角,視線越過沈歸晚,看向遠處的落地窗。


    窗外陽光明媚,寫字樓的玻璃幕牆折射著不太刺眼的光,在西餐廳的大理石地磚上投下不規則的光斑。


    “下午去公園散散步再迴去吧,上次你來的時候好像一直在看。”杜之年看著從寫字樓背後緩慢浮出來的雲朵這麽說到。


    沈歸晚手裏的叉子落在了盤子裏,清脆的碰撞聲裏夾雜著一聲很輕很淺的迴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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