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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夏天的傍晚,烈日西落,橙色的霞光灑滿鬱鬱蔥蔥的菜園。


    萋萋帶著一行人經過菜園邊,看見沈奈奈正提著小水桶給自己的那塊小菜園澆水。其實就是幾株黃瓜和西紅柿,但是沈奈奈十分寶貝,自從得到了這塊專屬於他的小菜園之後,這幾個月像個勤勞的小菜農一樣除草、施肥、澆水,看著自己種下的菜苗蓬蓬勃勃生長,結出果實,得意得不得了。


    沈奈奈是她好朋友重年的兒子,也是她看著出生和長大到如今的。萋萋還記得三年多前看見的那個躺在醫院的嬰兒床上閉眼安睡的小小嬰兒,一張小小的臉蛋粉嫩而皺巴巴,卻透出潔白的光芒,像個小天使。那是她第一次看見那麽小的嬰兒,剛剛出生才一天,她站在嬰兒床邊,既新奇又興奮。那個小天使忽然睜開眼睛,黑漆漆的眼睛眨也不眨地望著她。萋萋忍俊不禁,輕輕地伸手抱起他,小心翼翼籠在懷裏,一顆心柔軟得不可思議。也許就是那一刻她在不知不覺中被那個小天使打動,心底不可抑製地埋下了一個最純粹而溫暖的願望。後來那個願望伴著他的逐漸長大而生根發芽,她也想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小天使。


    然而,在離那個願望最近的時候,還沒來得及真正擁有,她卻已經硬生生地失去了。


    萋萋的腳步頓住了。此時此刻,看著夕陽下笨重地提著水桶一點一點挪動的的沈奈奈,她猝不及防地再次想起那個在冰天雪地的納木錯失去的孩子。即使冬去春來,半年過去了,她仍舊能感覺到伴著小腹的絞痛有什麽在一點一點地流走。那種冷到骨頭裏的絕望再一次鋪天蓋地湧來包圍了她。


    耳畔忽然傳來“哢嚓”聲,萋萋的迴憶也跟著哢嚓閃斷了一下。她怔怔地循聲偏頭,卻看見身邊的一位記者拿著相機對著菜園再次按下快門。


    萋萋從冰冷的絕望裏迴過神來,客氣地說:“對不起,園子裏澆水的是沈先生的孩子。”


    無需再說,記者已明白,立即按下手指刪除照片。


    萋萋現在是這家度假山莊的房務總監,今天和公關經理一起招待媒體記者來山莊參觀遊覽。


    自西藏迴來後,她第一時間向趙世傑提出辭職,不管他真真假假的態度,徑自丟下辭職信。仿佛那樣就能遠離那些千絲萬縷的利益糾纏,遠離那個浮華世界。她的離開也很簡單,不需要交接工作,在放長假之前,她手頭的工作已經暫時移交了出去,所以隻需要收拾辦公室裏頭自己的私人物品帶走。那是她人生裏的第一份工作,自研究生畢業開始,說不上多麽喜歡,卻也是她過去幾年生活的唯一重心。她兢兢業業,既不服輸也想要證明自己,所以一步一步站到了職業頂端,似乎風光無限。然而離開後的第一個工作日,她在生物鍾裏醒過來,在不用上班的早晨躺在床上迴想那份做了五年的工作,最終除了五年的青春,仿佛也沒有什麽記得的。


    她不想再和溫以澤的任何利益和生意扯上關係,對密密麻麻的金錢數字也厭煩了,不想再做財務那一行了,一時半會兒卻也不知道想做什麽。那時重年正為忽然塞到手裏的一家郊區農莊焦頭爛額,得知她辭職了,頓時像找到了救星,立即問她有沒有興趣一起管理農莊。


    萋萋沒有怎麽考慮就答應了下來。她需要忙碌來填補空白的生活,而遠離市區的清淨農莊也能給她一時的平靜。


    農莊隻是私下的叫法,其實那是一家莊園式的酒店,規模並不小,光房間都有一百多間。因為在郊區,規劃為休閑旅遊式的度假莊園,打著生態遊的噱頭,自然還有大片果園和菜園。開發商因為個人財務原因,在即將籌備開業時拋售,於是被沈先生買來隨手塞給要外出工作的妻子打發時間。


    萋萋和重年兩個人此前都隻做過財務工作,對酒店的經營管理可謂是一竅不通。但是幕後出資人沈先生不以為意,他花錢買下莊園疑似是因為妻子喜歡這個地方,據重年的說法是好幾年前曾和他一起去一家山莊吃飯經過這裏。萋萋此前對沈家謙是沒什麽好感的,一直覺得重年嫁給他太委屈了,婚後幾年過得並不幸福。雖然重年悶頭悶腦,幾乎從不說,但作為多年好朋友,萋萋在一邊看得清清楚楚,有很長的一段時間他們兩個人像是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陌生人,如果不是因為孩子,或許早就分開了。所以過去幾年,萋萋根本就不想正眼看那個男人。但是去年年底,她在西藏的時候,重年和他在婚姻門口徘徊了一圈,卻又突然在一起了,像天下所有最普通世俗的夫妻那樣生活在一起。因為好友,萋萋也隻得拉下斜睨的眼皮子重新好好地正眼看那個男人。


    重年不善交際,於是外頭打交道的事都被萋萋自顧奮勇攬了過去。雖然莊園籌備開業期間人事紛雜,勞碌奔波,所幸有了沈家謙的名頭,也十分好辦事,偶爾遇著幾件棘手事,隻要她給沈家謙的助理打個電話,很快也被那八麵玲瓏的助理辦得漂漂亮亮。


    如今,經過幾個月的開業籌備和試營業,莊園即將正式開業,萋萋也一直忙著為開業做最後的公關宣傳,招徠客源,所以這幾天一直都在招待從各方到來的媒體人士。


    記者來了當然要拍照,莊園需要他們帶迴去的照片來宣傳。萋萋朝煞有介事忙著澆水的奈奈走去。大約聽見聲音,沈奈奈迴頭看過來,夕陽照耀下,小小的一張臉仍舊粉嫩晶瑩,閃著璀璨的光芒,也仍舊還是一個小天使。一眨眼當初那個小嬰兒也三歲多了,不僅會說會走會跳,還能神氣地提著水桶給菜園澆水。


    沈奈奈看見她又領來了一幫人,特神氣地未卜先知:“萋萋,他們又要拍我的菜園?”


    “對呀,奈奈的黃瓜和西紅柿長得這麽好,拍出來給人家看了,才會有更多人來我們這裏玩呀。”


    沈奈奈得意非凡:“那待會兒我就挑大的摘了,讓我媽媽晚上做給我們吃。”


    萋萋笑嘻嘻:“行,我們做個涼拌黃瓜,再打個西紅柿雞蛋湯。”


    沈奈奈特好說話特大方地放下水桶跟著她走出菜園,好讓記者隨意拍照。等到記者拍完照離開,他果然把自己寶貝得不得了的黃瓜和西紅柿挑大的摘了。


    萋萋吃了一頓十分豐盛可口的家常晚飯。雖然沈家謙照例在下班後風塵仆仆地趕過來吃晚飯,她也習以為常,照例心安理得地坐在沈家餐桌邊,這幾個月隻要重年呆在莊園不迴市區的日子,她幾乎都是跟他們一家人一起吃晚餐的。萋萋也壓根不覺得有何不妥,是否打擾了人家夫妻晚餐時光,反正沒有她,沈奈奈也照樣在。有了孩子的夫妻,是沒有二人時光的。而且比起沈奈奈,她是識相多了,好歹吃完飯還會馬上迴到自己在莊園裏頭的套房。


    這幾個月她已經住在了莊園,因為這裏離市區遠,單程就得一個多小時,天天往返太花時間,而莊園籌備開業期事務多而繁雜,作為房務總監,她當然不得閑。起初為了方便,她工作日住在這裏,周末才迴市區的家,後來卻習慣了郊區的寧靜和悠遠,漸漸就不想迴市區,索性徹底住在了莊園,沒有事就不去市區。反正她一個人,無所顧慮,來去自如,喜歡哪兒就住哪兒。


    吃完晚飯,萋萋要去機場接迴國的母親。沈家謙知道了,問了問航班時間,還特好意地說:“要不我叫司機送你去吧?”


    萋萋想了想這裏離機場也沒多遠,而她晚上要陪母親住市區,搖搖頭拒絕:“我自己開車吧。”


    沈家謙說:“那把奈奈帶上吧,他姑媽也是今天晚上到,他要去接他姑媽。”


    萋萋這才知道他打的什麽主意。


    重年詫異地看著他:“你不去?”沈奈奈更是揚起下巴目光炯炯地看著他。


    “反正有姐夫和她一起,也有車子去接,她見到沈奈奈就滿足了,讓沈奈奈去就行了。”


    沈奈奈板起小小的包子臉:“沈家謙,那你幹嘛?”


    “沈奈奈,我幹嘛還要跟你說?你一個星期沒去看你爺爺奶奶了,昨天晚上在電話裏,你是怎麽跟你奶奶說的?去把你書包背上,跟你姑媽去瞧瞧你爺爺奶奶。”


    於是沈奈奈就這樣被父親給打發走了,而且直到坐進車子才記起來已經放暑假了,不用上學,當然也不用去哪兒都背著書包。萋萋看他氣唿唿地拿下背後的書包,忍不住“噗嗤”一聲笑出來了。


    這一路因為有了沈奈奈的陪伴,時間也似乎過得特別快,機場眨眼就到了。沈奈奈姑媽的航班比夏美茹的航班要早半個鍾頭到,而且都是國際航班,沈家謙這個便利是算得十分好,一起接機也很方便。萋萋和奈奈到得早,在航班出口等了半個鍾頭,沈家和的航班才抵達。又等了一會兒,才陸續有人走出來。


    沈奈奈踮著腳眼巴巴地看著玻璃門那邊。萋萋沒見過沈家和,擔心出口的人多,奈奈人小個矮被人給擋住了,沈家和一時也看不見,於是抱起奈奈。沈奈奈倒不樂意了,“萋萋,我自己能站著!”


    萋萋笑:“這樣才能更快看見姑媽,看見姑媽就大聲喊。”


    沈奈奈哪兒還要人說,不到兩分鍾,就揮手大聲嚷嚷了起來:“姑媽!姑媽,我在這兒……”聲音可不小,在嘈雜的航班出口也異常響亮。


    頓時四圍的人視線都聚攏到了他們身上,萋萋有一種空前被矚目的感覺。而沈奈奈哪兒管其他人,猶自一臉興奮揮手高嚷。萋萋好笑,隻得跟著他的視線目不斜視看向玻璃門那邊。可是,隻是一眼,她的笑僵在臉上,怔怔地看著玻璃裏的人。


    隔著一道玻璃,卻像是隔了一個白茫茫的冰天雪地,萋萋的頭腦也跟著空白了一下。在頭腦反應過來之前,她的腳已經有了自主意識,朝旁邊挪了幾步,站到了人身後,蹲身放下奈奈。奈奈立即奔向已經走出來的姑媽。萋萋不等沈家和走過來打聲招唿,慌忙轉身,步伐淩亂地朝電梯走去。


    作者有話要說:好吧,沈奈奈又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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