熙和五年,春和景明,三春之景轉至荼蘼。紫白色的桐花落滿了山間小路。澗戶無人,細細密密的春雨落下,掩住了子規的哀鳴。


    空穀之中竹影搖曳,滿地素馨的山間小道上,陡然間出現了一柄煙色皺紋傘,墨竹作骨,繪的是空山新雨,並不突兀,反而像是一抹獨具匠心的點綴。


    紙傘緩緩上行,最後消失在一片春暉之中。


    淡灰色的衣角上落了幾點淡紫色的花瓣,煙色的紙傘收起,停到了一座粉牆黛瓦的獨門小院前。微微抬首看著上麵四個娟秀纖長的大字,“杏林山莊”。


    “小竹,快開門!”天光映在淡灰色的側影上,墨色的長發用玉冠束起,迴首淡笑竟是鬱暖煙珠玉般的容顏。


    核桃木的門扉輕開,露出一截淺碧色的衣角,探出頭來看得仔細了,不過是個十五六的小姑娘,笑起來帶著淺淺的梨渦,“小姐,迴來啦!”


    卻見鬱暖煙輕聲微嗔,“不是告訴過你了麽,要叫公子!”


    碧衣的小姑娘吐了吐舌頭,接過了鬱暖煙手中的紙傘,引著她順著長廊向大堂走去。


    這方庭院,單從門庭開看隻是個尋常人家的小院,越往裏走,卻越是深廣無垠,內有乾坤。


    迴廊的兩麵是疏疏翠竹,院子的中央是一方荷塘,此時花時未至,天光雲影徘徊在一汪碧水之上。東風吹過,杏花夾著微雨抖落,良辰美景,芳菲獨鮮。


    鬱暖煙看了半晌,像是想起了什麽,嘴角勾起一抹輕笑,便隨著小竹繼續向前走去。


    漸漸的便聽到了大堂傳來的熙熙攘攘的人聲,裏麵人頭攢動,使女,醫士奔走不休,一方方的診室用素白輕紗隔住,時不時還可以聽到裏麵傳來痛苦的申吟聲。


    鬱暖煙隨著小竹進了大堂,眾人見了她均頷首問好。


    “公子迴來啦。”清泠泠的女聲傳來,一襲水色,影如煙嵐。


    鬱暖煙見著她倒是極為客氣地應了一聲。這女子名為拂雪,和小竹一起幫著鬱暖煙打理杏林山莊。不過,好多時候鬱暖煙都要更聽她的一些。


    來到這裏一年多,都是她們二人一直照顧,看著自己的事業漸入佳境,忽然心中感到從未有過的滿足。


    鬱暖煙想到了熙和四年的五月。


    那一日灰濛濛的天空飄著細雨,青雲河上水汽氤氳。她揮著手坐上了去往月行國的馬車,從此與呆了四年零兩個月的世安告別。


    隨後傳來了令影照國舉國震驚的消息:


    影照國權相之女鬱暖煙遭人劫持,下落不明。鬱穆兩家派出所有精英尋找,均未查其所蹤。懸賞百金相尋,依舊無疾而終。於是兩家的婚禮延期而行,這一延便是此恨綿綿無絕期。


    於是鬱暖煙又一度變成了街頭巷尾,娛樂眾人的一場談資。不過再紅火的話題,經過時間那麽一衝淡,會變得索然無趣,就這樣鬱暖煙這個名字默默湮沒在了這滾滾紅塵之中,漸漸的再不被人記起。


    而在千裏之外的月行國,杏林深處,一個神秘的山莊悄悄建立。一個名叫薛藍田的神醫陡然出現在了人們的麵前。就像是傳說中的所有“傳說中人”的那般,甫一出場就自動披上了一層神秘的麵紗。


    傳說中的薛藍田雖是男子卻不輸紅顏,凡是見過他的人無不驚為天人。而且醫術過人,醫德高尚,竟有活死人,肉白骨之功。雖然現實不如傳說中的那麽誇張,杏林山莊卻也漸漸成為了一個神話般的存在。薛藍田也被月行國的人譽為“杏林醫仙”。


    其間也有人暗自猜測這薛藍田便是曾經名動八荒的那曲《錦瑟流年》作詞人藍田。於是小說出版業又迎來了一場創收高峰,各種話本子又是層出不窮,甚至有人還專門跑去嫣歌暖求證。但是均被展眉拒之門外。


    這樣一來居然適得其反,反而讓人們更加堅信了這個傳聞。隻是這薛公子向來行事頗為低調,杏林山莊的門檻也是頗高。不光地方難找,而且診金也貴的驚人。每月隻收十五個病人,沒有預約丹書杏林帖拒不接待。雖然條件苛刻,但是這樣一來人們便更加向往,傳言有些江湖人士為了一張杏林帖而血拚的事件也是屢見不鮮。


    也是一年前的那個時候,小竹和拂雪來到她的身邊。二人均是由蘇雪林親自挑選,不光武藝高強,更難得的是通曉醫理。一個天真活潑,一個心思縝密,相得益彰。他把她們送到了鬱暖煙的身邊,從此朝夕相隨,時時相伴。


    以前隻曉得蘇家是影照國的皇商,凡是生意人自然不能拘於一國,閉門自守。於是生意做到月行國也是在常理之中。那時鬱暖煙隻知道蘇家有錢,可是竟想不到是這麽有錢。在月行國竟也有這麽多明裏暗裏的產業——當然大多數見不得光的產業,都是由蘇雪林暗中經營。算下來蘇雪林光是在月行國一年的進項就足夠支持蘇家一家上下三年的吃穿。看來以前還是把蘇雪林看得太低了。


    哦,又忘記了現在鬱暖煙用迴了她的本名,現在她是杏林公子——薛藍田。


    “拂雪姐姐,今日又來了什麽病人麽?”薛藍田往診室裏探頭望去。


    拂雪淡淡一笑,隨著她的目光望去便可以看到掛在牆上的一枚緋紅色的杏林帖。拂雪拿出厚厚一疊銀票往薛藍田眼前一晃,“已經安排在了流華苑。”


    鬱暖煙星子般的雙眼眯成一條線,“呦,又來一個啊~這個月創收了!”


    凡是拿到杏林帖的病人,經過大堂的初診之後都會被送往特殊的院落,杏林山莊像這樣的院落一共有十五個,稱“杏林煙景十五樓”,個個風光獨秀。


    薛藍田私認為一分錢一分貨,人家舍得花錢,也不能讓人家白花錢,一定要讓人家享受五星級的醫療服務才是杏林山莊的建莊宗旨。


    雖然對外界的官方標準是:杏林山莊隻憑杏林帖醫病。但是其實這一說不過是針對那些消受的了這般高昂診金的高端人士而言的。畢竟醫院這種地方是個盈利性的機構,沒有那些高額的診金真是運行不下去。


    而對於附近的貧苦村民,薛藍田基本上都是免費醫治,甚至遇到病人不便的時候還會上門診治。這也算是劫富濟貧了。


    穿過迴廊,薛藍田哼著小曲,拂過花柳,一路走到了流華苑。到了院門口,端正了身形,盡量裝出那麽一股子名士風流。


    小竹、拂雪二人緊隨其後,再後麵有兩位使女端著用具。從路上已經聽說初次診斷似是風熱感冒。這種病也來看,真是浪費資源,不過反正浪費的也是人家的銀子,她倒是很樂意。


    推開了朱紅色的雕花木門,裏麵青衫公子背對眾人,體態欣長,折扇輕打,那身形讓薛藍田一陣恍惚。


    “薛兄,好久不見,甚為想念啊。”青衫公子輕輕轉身,一雙桃花眼含情脈脈,看得薛藍田渾身一凜。一個男子生了這麽一雙禍國殃民的眼睛,也忒陰柔了。


    薛藍田看清了來人的麵容,忍住了逃跑的衝動,嘴角抽搐,勉強勾起一絲笑容來,“秦,秦公子,別來無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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